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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提灯——by黎青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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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帘后的人沉默了片刻,叹息道:“史彪,上次醉酒失时你对我发过誓吧,除了再也不喝酒之外,你也说以后事事听我的。”
  段成章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转头望向那道帘子身后的身影,苍老的手颤动着,离奇的猜测占据了他的脑海。
  史彪听“段胥”提起这件事,不由得完全相信了帘后之人就是段胥。
  帘后之人继续说:“你放心,我在南都掉不了脑袋。如今你该听我的话回前线去,把丹支人赶回他们的老家。至于主帅是谁,眼下不是最重要的。”
  这边史彪垂下了脑袋,他道:“段帅既然安好,我便放下心了,我这就带兄弟们回去杀了那帮孙子!”
  史彪与“段胥”又说了几句话便告辞离去。沉英此前一直一言不发,史彪说要走他便说他有些话要跟三哥说,过会儿再走。待史彪离去之后,沉英看了一眼竹帘,再看了一眼端坐的段成章。
  他似乎有些犹豫,话还未出口时,便听到竹帘之后的人道:“沉英,你想说什么就说罢。”

  那个声音已经不再是“段胥”的声音。
  沉英终于开口道:“方大人。”
  “是我。”
  段成章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满目震惊地望着沉英。
  沉英却只是问道:“我三哥人在哪里?”
  “我亦不知,他不知去向,生死未卜。你要留在南都等他回来么?”帘后之人平静道。
  沉英摇摇头,他一身青衣站在从门漫进来的阳光内,说道:“我要跟史彪一起回前线去,三哥的愿望是灭丹支复中原,三哥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现如今他不在,我要替他守住他的愿望。”
  再有十几天过年,他便要十四岁了。这些年他身子骨越发坚实,精干而高挑,不在段胥和贺思慕面前时眉目间添了坚毅和沉稳,看起来是可以依靠的大人了。
  他弯腰行礼道:“多谢方大人,保重。”
  然后转身对段成章道:“老爷,保重身体。”
  说罢便迈步离开了房间,挺拔的身影消失在皓月居门边。
  方先野靠在床背上,听见了沉英离去的脚步声,片刻之后段成章便拄着拐杖走了过来,一把掀开帘子走到方先野面前,面色铁青怒发冲冠,揪着方先野的领子道:“你……怎么会……这么些年你和胥儿……咳咳咳”
  段成章没说完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方先野抬起头坦然地看着段成章,把段成章的手撇开:“你猜的都没错,顺顺气再说话罢……”
  他有些嘲讽地笑起来,望着段成章满含震惊和愤怒的眼睛,说道:“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父亲?”
  趴在窗户外偷听的段静元如遭雷劈,愣在原地。
  之后的几天,陆陆续续有探听消息的人来到段府,要求和段胥说两句话,甚至于皇上也亲临,隔着帘子试探“段胥”的虚实。
  而帘子后的方先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是谁的试探都能挡回去,似乎对段胥与朝中上至皇上,下至将士每个人的交往了如指掌。随口一提,还能追溯到入仕那年发生的往事。朝廷里的人对于段胥莫名失踪又现身的说辞从将信将疑,逐渐转变到深信不疑。
  而段静元这些天里,从震惊和混乱里渐渐醒过味儿来,意识到一件事情。
  方先野和她三哥,或许并不是她以为的死对头。恰恰相反,他们是认识多年,非常要好的朋友。
 
 
第96章 夺灯
  虽然段胥答应了要与晏柯合作,但晏柯对段胥仍然不放心。他把段胥从鬼牢中提了出来,但是在外面行走时依然要他戴上手铐脚链,在他身上施加法咒令他不能呼唤贺思慕,不过免了拷打刑罚。
  晏柯一面对于段胥不屑,因为这只是个生命短暂的凡人,没有一点儿法力,在恶鬼的面前不堪一击,贺思慕对他的关照和爱护也只是须臾一瞬。段胥很快就会被贺思慕遗忘,而他,就算是被贺思慕憎恨,也会在她心中停留更长的时间。
  另外一面,他又对段胥抱着隐约的嫉妒,毕竟段胥曾经得到过贺思慕的爱,无论短暂或长久,那毕竟是货真价实的爱。
  贺思慕告诉他鬼王灯的蹊跷所在时,晏柯觉得愤怒至极,但是他又觉得果然这才是能让他喜欢三百年的女子,能让他暂时压下对权力的渴望,做她的臣子的女人。
  世上没有哪个女人能比得上贺思慕,他一定要得到她。
  段胥则表现得十分乖巧,每每提到贺思慕总是露出痛恨神色,他时常被蒙着眼睛带到这里或那里,十几天之后他终于听见了震耳欲聋的战火声。
  他眼上的布被拿下来,适应了一阵光线,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于一座营帐之内,战火声仿佛是从脚下传来的。
  段胥想他们应该是在一座山的山崖上,山崖之下便是战场。
  晏柯撩开营帘走进来,冷冷道:“便是现在,时机到了,和贺思慕交换五感。”
  段胥伸出手来道:“把破妄剑还给我,我要借破妄剑的灵力催动符咒。”
  晏柯瞥了段胥一眼,还是叫鬼仆拿上来了破妄剑。
  段胥接过破妄剑,拿出禾枷风夷留给他的符咒。破妄剑微微闪烁起光芒,段胥却皱起眉头,睁眼道:“贺思慕离这里太远了,符咒难以起效。”
  晏柯目光一凝:“你想耍什么花招?”
  段胥思索了一会儿,指着晏柯腰间的鬼王灯,说:“鬼王灯里有她的魂魄,或许我可以借它的气息来换五感。”
  晏柯一手便掐住了段胥的脖子,眼里满是怀疑。段胥抬起手握住他的手腕,艰难地说道:“你也知道……我没有半点法力……也不是恶鬼……就算鬼王灯在我手上我也用不了。这里……里里外外都是你的部下……我还戴着手铐脚链……我怎么逃……”
  段胥的脸涨红了,眼里一派真诚清澈。
  晏柯慢慢地松开手,半信半疑地上下打量他。
  虽然他有所怀疑,但是段胥确实是没有一点法术根基的肉体凡胎,拿着鬼王灯也无用,不可能逃脱。
  晏柯沉默了片刻将鬼王灯放在段胥手中,目光紧紧地盯着他。段胥一手拿着鬼王灯,一手拿着符咒,他将鬼王灯举至胸前,突然粲然一笑。
  在这粲然一笑的瞬间,晏柯意识到什么不对,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段胥已经将那鬼王灯玉坠一口吞下,喉头一动咽进了肚子里。
  霎时间从他的身体里迸发出巨大的力量,如同回山倒海般扩散开来,一瞬间压得晏柯后退三步才勉强站住。段胥的衣服和头发被疾风荡得飘飞起来,他整个被笼罩在鬼王灯浩荡的鬼气中,如同一只真正的恶鬼。
  “抱歉,我真的能用鬼王灯。”
  段胥偏过头,仿佛在五年前的幽州抚见城一般,微微一笑。
  当年他和思慕第一次换嗅觉时曾经吞过鬼王灯,那时贺思慕便以破妄剑的灵力为媒,让鬼王灯听命于他,她当时说,鬼王灯与他意外地契合,他竟然能掌控大部分力量。想来这些年里,思慕并没有撤回这道许可。
  鬼王灯原本是她的命门,她却在认识他仅仅半年多时将鬼王灯托付给了他。在喜欢他之前,她已经交付了信任。
  段胥仿佛摘镯子一样把手上的手铐摘下来,再抬脚将脚上的脚链踢开,微微一笑道:“还有,这些东西关不住我,抱歉。”
  乌泱泱的恶鬼涌进来,晏柯起身便要冲向段胥,段胥目光一凝周身便燃灼起蓝色的熊熊鬼火,瞬间将晏柯冲开。
  段胥并不拔出剑,只是拿剑指向鬼众之前不能靠近他的晏柯,一派明朗地笑道:“晏大人,思慕的名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我都觉得恶心。要夺走她的法力,要俘虏她,待我死后你要对她做什么呢?你生前就这么恶心的吗?”
  晏柯凶狠地盯着他,简直恨不得要把他碎尸万段。
  段胥的笑容更灿烂,转着手中的剑径直撇开晏柯朝营外走去,蓝色的火焰顺着他的步子一路燃烧,恶鬼纷纷避让,他边走边说:“我可做不到像你这样恶心地活着。”
  鬼界事鬼界了,灭晏柯的事情,他便不越俎代庖了。
  鬼火燃灼了营帘,段胥走出营外一眼便看见了对面山崖之上的贺思慕,那红白曲裾乌发飘飞的姑娘,如同乌枝红梅覆白雪。隔得太远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觉得她好像往前走了一步。
  段胥低下头看去,果然在山崖之下便是两边厮杀的恶鬼军队,战场上尘烟滚滚,无数恶鬼在利齿和刀刃之下化为灰烬漫天飘飞,如同一场灰白色的细雪。再这样铺天盖地的灰烬之下,光线变得昏暗,世界仿佛停滞在晨昏交界的时刻。
  “真是壮观啊。”段胥低声说,他拿起破妄剑平举于眼前,两手各执一边缓缓抽开,银白的剑身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映在他圆润的眼睛之中。
  “走吧,破妄。”
  他说完便径直从山崖上一跃而下,明蓝色的火焰随他一路烧着,快落地时他以破妄剑在山壁上几番借力,趁着鬼王灯的火气落在战场之中。
  他面前站着的是晏柯的兵,那些鬼兵回头看见从天而降一只燃灼鬼火的恶鬼,不禁惊慌失措地骚动起来。段胥双手一挥破妄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便毫不废话地冲进了恶鬼群里。
  贺思慕站在山崖上,瞳孔一阵紧缩。
  恶鬼的视力是极好的,她便看见她的小将军一身黑衣杀进了敌军后方,两柄寒光闪闪的剑仿佛疾风般卷起所有接近的恶鬼,绞成残肢化为灰烬。他眼带笑意,像是不知疲倦般于杀戮中盛放,仿佛永不止息的夸父,追逐太阳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那样大开杀戒。
  贺思慕的世界静止了片刻,然后她便从山崖之上一跃而下,顾不得身后姜艾的惊呼。她以强悍的鬼力让万军战栗,如乌云压顶一般落在战场中,一路奔向段胥,最终在战场中央拉住了他的臂膀,唤道:“段胥!”
  段胥举剑的手停了下来,在这个瞬间贺思慕拉住他一闪身便回到了她原先所在的山崖上。
  段胥满眼赤红,如同脱了力一般跪倒在地,向前倾倒时被贺思慕抱在怀里。
  “哈哈哈哈哈……畅快……真畅快……”段胥在贺思慕肩头大声笑着,断断续续地说道。
  贺思慕扶着他的肩膀,目光颤动着,她望着他的眼睛唤着他的名字:“段胥!”
  段胥的眸光闪了闪,眼中的红色慢慢退潮。他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贺思慕,继而笑道:“思慕,新年好呀,岁岁平安。我来给你送新春贺礼。”
  他指指自己的肚子,说道:“鬼王灯我帮你拿回来了,就在我肚子里。”
  贺思慕望着他半晌,那双漆黑的眼眸颤抖着慢慢沉淀于黑白分明,纷纷扬扬的细灰之中,他们仿佛刚刚穿过天地燃灼的浩劫。她慢慢地将他抱紧,她感觉不到他的身体,所以要用尽自己的力气,把他抱得紧一点,再紧一点。
  “段胥,段舜息……”她咬牙切齿地喊着他的名字,声音颤抖着,仿佛每一个字都花掉了很大的力气,她一字一顿地说:“我恨死你了。”
  段胥也抱住贺思慕的后背,把头埋在她的肩膀里,后知后觉地开始颤动,仿佛身上的伤在这一刻都疼了起来一般,她的肩膀慢慢地被他的泪水浸湿。
  时隔一年看到她的刹那,他想他要一路杀到她面前,然后对她说——我不想跟你结束。
  我们还要纠缠一辈子,我们不可以就这么结束。
  但是现在他说不出来这句话,他只是喃喃说道:“疼,思慕,你抱得太紧。”
  贺思慕在他耳边低声说:“不会有我疼。”
  “你现在又不会疼。”
  “我会的。”
  是你教会了我疼。
  贺思慕觉得浑身的痛楚无处着落,只能道:“你要疼死我了。”
  段胥拍着她的后背,拍着拍着,突然浑身紧绷,挣扎着要推开她。贺思慕猝不及防地松开他,便看见段胥吐出深色的水泽,溅在她的脸上和衣襟上。
  她怔了怔,看着段胥捂着嘴,那液体源源不断地从他的指缝中流下来,仿佛永不停止似的,他眼里有些惊惶,却含糊地说:“你不要怕……这个……”
  “是血。”贺思慕拉开他掩着嘴的手,只觉得快要受不了这种疼痛,慢慢地说道:“你以为我看不见颜色,便不知道这是什么吗?”
  段胥不能再捂住嘴,血便从他的嘴里大量涌出,他的目光渐渐变得迷离,摇晃着向前倾倒,倒在贺思慕的肩膀上。他低声说:“思慕……我……我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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