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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提灯——by黎青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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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道两边已经围了一大圈驻足观望的百姓,议论纷纷这是怎么回事。马车边的韩校尉抱拳,向贺思慕行礼道:“贺姑娘,将军托我给您带句话。”
  贺思慕行礼道:“校尉请讲。”
  “朔州府城已破,姑娘观风献策居功甚伟,特此拜请姑娘继续为踏白占侯,前往朔州。”
  “将军知道,姑娘性娇弱、怕血腥、淡世事,但是将军承诺保您免劳苦、得周全,且不强求。”
  韩令秋如同背诵一般说出这段话,然后弯腰向贺思慕一拜:“姑娘可愿?”
  贺思慕微微眯起眼睛,她笑意盈盈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和他身侧高大的马车。能在此刻来到凉州府城,怕是朔州刚破段胥就让韩令秋来接她了。
  段胥是决定要跟她把这局游戏玩到底吗?
  贺思慕想起那漫天红鸟和明灯之下,段胥笑意盈盈地说出“苍神降灾”的神情。她也笑起来,伸出手去,悬在半空。
  “将军盛情邀请,民女却之不恭。”
  韩令秋托住她的手,贺思慕略一用力便登上马车。沉英跑回去收拾了几样东西,也跟着上了马车。
  贺思慕一看,这小子居然把段胥给的帷帽,还有她租的唢呐都带上了。沉英抱着这些东西,期期艾艾地说:“以后说不定能用上呢。”
  嗯……再去隐身听墙角,或者是给段胥送终么?
  贺思慕揉揉沉英的头,道:“真是个省心的好孩子。”
  凉州对岸就是朔州季城,季城和朔州府城一线已经被踏白军打通,其间五城尽归大梁,季城与府城间更有直通的官道,走起来很快。
  贺思慕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闭目养神。沉英趴在车窗边看着窗外景象,喃喃道:“原来这就是丹支啊……”
  贺思慕抬眼从车窗望去,朔州建筑的风格和凉州如出一辙,都是黑灰色的小瓦青砖斗子墙,砖石混砌的街道,只是街边多了一些胡契文字的招牌和店铺,凡是有胡契文字的店铺都显得富丽堂皇。
  这些店铺门脸上还绘有火焰纹,与昨夜她见过的那些红鸟身上的纹路有些相似。
  那是胡契人信奉的神明——苍神的图腾,丹支在胡契语里的含义,便是“苍神的伟大国度”。
  沉英张望了一会儿,回过头来对贺思慕说:“小小姐姐,我听我爷爷说,我家祖籍其实是朔州鹿城。我太爷爷在世时大晟朝还在,胡契人也还没有来,整个朔州都是我们汉人的。”
  “后来胡契人打过来了,灭了大晟朝,我太爷爷就带着家人南逃到了凉州。钱也花完了,土地也没有了,后面就连饭也吃不上。”
  “爷爷还在的时候,偶尔会跟我说起朔州来。他说他这一辈子,连同我这一辈子,可能都没有办法回到朔州了。但是我回来了哎!我回到朔州了。”
  沉英看起来有点难过,也有点雀跃,他从窗户里望向远方,小声地说:“我还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呢。”
  贺思慕胳膊撑在窗户上,漫不经心地看着沉英。她心念一动便可去往这世上的任何地方,莫说朔州,关河以北十七州乃至北冥她也去过。
  她并不在意战乱,更不在意距离,但是这对于沉英这样的凡人,就是一生不可跨越的沟壑。
  凡人真是渺小而可怜,一生所能穷尽的路途不过咫尺,须臾便化为枯骨。
  她摸摸沉英的头,沉英就挨着贺思慕坐下。
  马车赶路赶了一半,突然有人声嘈杂,整个马车剧烈地摇晃了几下,把沉英从睡梦中惊醒。他一下子跳起来,道:“怎么了怎么了?”
  只见贺思慕放下窗帘,收回身子从容道:“我们被伏击了。”
  “伏击!胡……胡契人?”沉英话都说不利索。
  “没错。”
  车门外传来兵器相交的乒乒乓乓的声音,应该正有一场恶战,沉英缩在贺思慕身边不敢出去,他小声问:“我们到哪儿了?将军哥哥会来救我们吗?”
  “到朔州府城还早着呢。我刚刚看埋伏的人少说一百个,我们这里只十几人,小将军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喽。”
  贺思慕笑道,心说这伏击的人和段胥有没有关系还不一定呢。
  沉英慌忙道:“那我们怎么办?胡契人是不是要抓你回去给他们看风?”
  “那就去呗,帮谁看风不是看风。那胡契人要我帮忙总不会少了我们口粮,你还是能吃得上饭的。说不定比在凉州还舒服。”贺思慕漫不经心地说着,说着说着却发觉沉英眼神变了。
  他惊讶地看着贺思慕,腮帮子气得鼓了起来,一字一句道:“小小姐姐你怎么能帮胡契人!”
  “他们把我太爷爷从朔州赶到了凉州,为什么他们自己有家,还要抢别人的家!为什么我们都逃了,他们还要跑来凉州,为什么要杀我爹!我们祖祖辈辈都活在这里,为什么要受他们欺负!小小姐姐你还要帮他们!我不要,我死也不帮他们!”沉英说得气势如虹,但是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拉住贺思慕的手,哭道:“小小姐姐,你也不要帮他们好不好?”
  贺思慕目光沉静如水,看着沉英哭花的小脸。外面还有纷纷刀剑声,呼喊声,马车摇晃着,如同沉英动荡不安的心。
  “唉……好吧。”贺思慕长叹一声,她安抚地拍拍沉英的肩膀,笑道:“幸好旁边是座山,山上有不少荒坟野冢。”
  “什么?”沉英露出迷惑的神情。
  贺思慕捏起手指,煞有介事地说道:“我能掐会算,这坟里的汉人祖宗们也见不得自家儿女受这种气,要从坟里跳起来打胡契人的头呢。你快闭上眼睛捂住耳朵,默数一百个数,他们就把胡契人赶跑啦!”
  沉英立刻听话地闭眼捂耳朵,开始默数。
  贺思慕目光微微放冷,她腰间的灯形玉坠发出幽幽蓝光,继而飘浮起来变大,化为一盏真正的六角冰裂纹琉璃灯。
  贺思慕双手抱住这盏令众鬼闻风丧胆的鬼王灯,下巴搁在灯顶上,喃喃说道:“一百来号人,五只恶鬼够吃吗?”
  灯盏中倏忽燃起蓝色的火焰,是为鬼火。
  “还是直接放火比较简单呢?”贺思慕抬起手,食指在空中一转,脆脆地打了个响指。
 
 
第11章 试探
  朔州府城之中一片忙乱,士兵打扫战场,百姓收拾街道。段胥站在城外军队营帐之前,他仍然穿着铠甲,不过脸上和身上的血迹已经擦干净,孟晚则站在他的身侧。
  段胥抬起双手,双手合十,五指交叉搁在唇上,再分开,再交叉。
  虽然明白这是他思考时惯会有的习惯,不过有时候孟晚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试探着问道:“舜息,你在担心韩校尉和贺小小吗?”
  刚刚传来的消息,韩令秋去接贺小小来朔州的路上遭遇丹支袭击,目前断了联系。
  如今已经是第二日的早上,韩校尉和贺小小还没有音讯。
  段胥转过眼来,原本放空的眼神凝聚起光,他笑着摇摇头。
  “我不担心贺小小。”
  “那你是……”
  “报!”探子飞奔而来,在段胥面前跪下,道:“禀报将军,韩校尉和贺姑娘的马车来了,半柱香便能到府城。”
  段胥朝孟晚笑笑,道:“我说吧,不必担心她,派人去迎接罢。”
  孟晚见到贺小小马车时吃惊了片刻。这马车是原本朔州富户家中的,那富户也是汉人,见大梁军队来十分欣喜,主动献出自家的马车供驱使。
  所以这马车原本十分富丽堂皇,如今却深一块浅一块染了不少血污,窗帘烧没了半边,马车壁上还插着两支箭。韩令秋负了伤,左胳膊垂在一边,血汩汩地流下来。
  可见曾经的战况惨烈。
  “韩校尉,你们没事吧?”孟晚从马上跳下来,走到韩校尉面前。
  韩令秋摇摇头,简短道:“路上遇见丹支军队伏击,受了点小伤。”
  “我们刚刚收到消息了,有多少人?你们怎么把他们击退的?”孟晚焦急道。
  “大概一百人……我们原本寡不敌众。当时我们在山边,突然从山上滚落蓝色鬼火……不烧树木禽兽只烧人,敌人多有伤亡便退却了。”
  “那你们呢?”
  “……说来也奇怪,那火都没有烧在我们身上。”
  马车里传来长长的叹息声,里面传来贺思慕的声音:“那山上有许多坟墓,想来是先祖发怒了罢。”
  这……大白天的闹鬼?
  孟晚不禁多看了那马车几眼,贺小小怎么总是和闹鬼的事儿搅到一块?此刻她不仅觉得贺小小居心叵测,还觉得她大约不太吉利。
  待马车到了段胥跟前,贺思慕终于撩起门帘。韩校尉和士兵们都是一派灰头土脸,她却完好无损,那张甜美可人的脸上还带着笑意,只是脸色看起来有点苍白。
  不过她的从容不迫并没有持续太久。
  在她下马车时脚下突然一软,挥着胳膊踉踉跄跄几步直接跌进了站在她面前的,段胥的怀里。
  这噗通一声砸得结结实实,幸而段胥身子稳,不然得给她扑到地上去,一时间周围一片寂静。
  孟晚脸色青了。
  段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继而微微挑眉,与贺思慕拉开一点距离。
  他抬起手放在她的额头说道:“小小姑娘,你生病了,你在发烧。”
  顿了顿,他笑起来道:“你没有感觉到吗?”
  没有感觉到?
  这小狐狸又开始试探了。
  贺思慕眸光微微闪烁,她望着段胥片刻,继而委屈地抹眼睛,道:“我路上太害怕了,见了您才放松下来,现在确实感觉不太舒服……”
  说着说着她头一歪,索性倒在了段胥怀里。
  ……这丫头演得还挺像!孟晚咬牙。
  其实贺思慕算是演戏,也不算演戏,因为这身子确实不大好控制。她最初以为是离开这身子的时间有些长,待段胥言明时她才意识到,这身子是病了。
  生病,可是附身时一等一的头疼事。
  贺思慕盖着被子靠在床上,这是朔州府城之中,汉人富商特地给她收拾出的一间温暖屋子,火炉里的火烘得旺旺的。大夫给她诊着脉,问她道:“你最近可有感觉困乏,四肢无力,小腹疼痛?”
  “……”贺思慕笑得温婉,说道:“好像有一点。”
  “畏风畏寒,食欲不振?”
  “有一点。”

  “胸闷气短……”
  “有一点。”
  贺思慕维持着不变的笑容,无论大夫问什么,她都是统一的回答——有一点。
  这具身体难不难受是一回事,附身其上的恶鬼难不难受是另一回事。恶鬼连冷暖都感觉不到,更别说疼痛,难受,胸闷气短这些过于高级的感受了。
  按照贺思慕惯常的经验,被她附身的人若是生病,多半还是得让原主醒过来陈述病情,不然小病也能折腾成重症。
  幸而这回大夫是军医,不能说话的病患都见过不知多少,见贺思慕回答得不着边际便也不再追问,利落地舍弃了“望闻问切”的“问”这一项,给她开了药。
  贺思慕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给沉英讲鬼故事,等着药熬好。
  门被敲响,轻快的三下。贺思慕头也不抬地说道:“请进。”
  原本被鬼故事吓得小脸煞白的沉英喜出望外,跳起来大喊将军哥哥,贺思慕这才抬起头来看过去。
  段胥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站在房间中。他没穿盔甲,身着轻便的圆领袍,和她对视的时候便明朗一笑。
  “姑娘,喝药了。”段胥坐在贺思慕床边。
  贺思慕让沉英先出去,她接过他手里的汤药,他手指上的伤痕已经结痂,在白皙的皮肉上留下些深浅不一的痕迹。让人不禁猜想他的衣服之下,那些看不见的地方应该有许多伤痕。
  这说不定也是一种有意的引导——以他的武功,在乱军中杀个三进三出或许还能留有余裕,又有几个人能伤他?
  贺思慕在心里暗暗想着,面上却露出受宠若惊的笑容,说道:“这种小事怎好劳烦将军大人。”
  “你是我军中的风角占候,也是踏白的功臣,你生病了怎么能算是小事。”
  “这难不成是踏白的惯例,夏郎将受伤了,将军也会亲自端药给他么?”
  “那倒是不会。我听孟晚说你喜欢我,想来我送药你会更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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