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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僧——by水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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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长林不吭声。
  住持语重心长,倏而“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倏而“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如此这般念了一通后,恳切道:“不戒,你可能懂?”
  战长林如实道:“我不懂。”
  今日在河岸,他跟居云岫第一次开诚布公,居云岫说他不信她,不爱她,不该以“保护”为由弃她而去,不该对她隐瞒真相,可是,难道爱一个人,就要眼睁睁看着她身陷险境,明知前路有杀身之祸,也仍要带她同行吗?
  三年前他走时,没敢想自己能活下来,雪岭有二千人等着他,神医谷有居松关等着他,王府以外,还有那么多的暗坑、冷箭等着他,他只要稍稍走错一步,所有人都将万劫不复。
  他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走的,走时,自以为留给居云岫的是一条更安全的路,可是今天,这条路被彻底地否决了。
  否决的理由不是居松关所说的糊涂,也不是世人所说的懦弱。
  是居云岫斩钉截铁、一针见血的自私、自大。
  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他不爱她。
  战长林颓败地捂住脸庞。
  他今日在这里想了一下午,直至此刻,还是难以从居云岫的这些指控里挣脱出来,他试图说服自己他并没有她所说的那样糟糕,试图再给自己找一些能够增加底气的证据,试图去反驳些什么、推翻些什么……可是思来想去以后,他满脑子里只剩下居云岫平静而决绝的声音。
  ——恪儿因为早产,后来险些夭折,现在身体也算不上强健。
  ——你的妻因你的自私、自大万念俱灰,致使你们的孩子无辜受累。
  ——你本该与她并肩进退,你本该对她深信不疑。
  ——你从不曾将她视作一生知己,你从不曾问她愿不愿意。
  所以,三年前,其实并不是雪岭一役压垮居云岫,不是王府一难压垮居云岫,而是他那个自以为是的抉择压垮了居云岫。
  所以,三年前,其实并不是命运或晋王让他们无路可走,而是他的慌乱、胆怯让居云岫走到了穷途。
  所以,三年前,冠以“保护”与“爱”之名抛妻弃子的他,才是真正令居云岫遍体鳞伤的元凶。
  他本来可以和她并肩进退的,可是他没有。
  他本来可以信任她,依赖她,告诉她所有的真相,可是他也没有。
  是他把他们母子送到了鬼门关,是他把本来已濒临绝境的居云岫彻底推下了悬崖,是他害得他们的孩子险些不能降临人世。
  是他……亲手把自己的家给毁了。
  是……这样吗?
  战长林双手发抖,筑在心里的最后一道堤岸近乎崩塌。
  住持叹道:“万法皆空,因果不空。不戒,一切因果由自生,你纵然不懂,纵然不愿,纵然再有苦言,如今也只能自食此果啊。”
  战长林心如刀绞。
  住持劝道:“不戒,放下吧。”
  放下吗?
  他从十二岁起爱上居云岫,十六岁开始死皮赖脸地缠上她,二十岁如愿娶她为妻,二十一岁与她有了恪儿……
  离开后的这三年,他日日夜夜盼望能够重回王府,盼望一家团聚,他可以为这一愿去杀人,放火,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以做叛臣贼子,做白眼狼,可以被他们兄妹二人骗被他二人耍。
  可是,他怎么能放下?
  他怎么可能放得下?
  住持再劝道:“不舍智而近愚,不抛迷而求悟,不戒,众生皆苦,唯有佛祖才替你赎清这一切罪孽,听老衲一言,莫再执迷不悟了。”
  禅房沉寂,住持一手竖掌诵经,一手敲打木鱼。
  梵音缭绕双耳,战长林长出一气,良久后,脸从掌心里抬出来。
  烛光昏昏,他一双眼睛漆黑。
  “不劳佛祖,我自己赎。”
  他起身走向门口。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既然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孽,他种下的果。
  那,他吃就是了。
  夜幕沉沉,关公庙外飘着诱人的烤肉香,恪儿坐在烤架前,吃完嘴里的最后一口肉后,彻底对眼前的美食失去了兴趣。
  居云岫坐在对面树荫里喝酒,没有留意到他的低落,恪儿心事重重,也不知道该问谁,便直接道:“战长林怎么还不回来?”
  侍从们闻言一凛,相觑一眼,不敢做声,居云岫恍如不闻,仍在顾自饮酒。
  恪儿得不到回应,只能把一切归咎于当事人,生气道:“战长林骗人。”
  今日他跟战长林一起在树林里玩耍,本来是极开心的,可玩到兴头上时,战长林突然就停了下来,看着树角嗷嗷叫着的小黑狗沉默,他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可从那以后就不再笑,等玩耍完,留下一句“我去去就回”后,便离开树林上马走了。
  琦夜也常常跟他说“去去就回”,可是她总是能很快就回来,哪有像战长林这样久的“去去就回”的?
  恪儿不高兴地嘟起嘴,心里第一次对战长林产生了怨气。
  璨月把烤架上的鱼翻了个面,想到战长林后背的伤,不知他是不是因此不告而别,正思索,一匹快马返回关公庙,众人闻声看去,是战长林回来了。
  恪儿垮着的小脸一展,想到刚刚的怨气,又忙把脸板回来。
  战长林下马后,头一个迎上来的是扶风,先前他突然离开,令扶风的心悬了整整一下午,生怕他是因赵霁一事负气而走,这厢看他回来,心才算彻底落下,上前替他牵了马,唤道:“公子。”
  战长林看他一眼,似乎还有点没适应这个久违的称呼。
  扶风道:“郡主在等你。”
  战长林展眼向前看,烧烤架摆在林间,火光烨烨,居云岫坐在树荫里,把玩着手里的酒盏,没有看他一眼。
  战长林抿唇,把马鞭交给扶风,向林间走去。

  恪儿坐在烧烤架前,故意拿起一串烤肉在烤架上拍,琦夜忙制止,他便哼了一声。
  战长林侧目。
  恪儿一脸的不高兴。
  战长林收住脚步,想了想后,先在烧烤架前停下来,坐下后,拿起一串烤肉递给恪儿。
  恪儿偏开脸。
  琦夜冷道:“多谢,我们郎君已经吃饱了。”
  战长林垂眸,放下那串烤肉,对琦夜道:“让我跟他聊聊吧。”
  琦夜皱眉,下意识去看居云岫,树荫离烤架并不远,居云岫完全能听到战长林的话,但她没有回绝。
  琦夜不情愿地放开恪儿。
  战长林把恪儿抱进怀里,恪儿不肯看他,战长林致歉道:“对不起。”
  恪儿望着夜色,噘着嘴。
  战长林再次道:“对不起,恪儿。”
  恪儿脆生生道:“你不可以叫我‘恪儿’,只有阿爹阿娘才可以叫‘恪儿’,你只能叫‘居闻雁’。”
  战长林如被针扎,哑声道:“嗯,对不起,居闻雁。”
  恪儿脸色稍稍好转,慷慨地看他一眼。
  战长林朝他笑笑,道:“下次不会这样了。”
  恪儿认真道:“下次还这样,我就再也不跟你玩了。”
  战长林郑重点头。
  哄罢恪儿,战长林抱他下地,对他道:“我跟你娘说会儿话,说完再来陪你。”
  恪儿不疑有他。
  战长林摸摸他的头,把他交回给琦夜后,走向树角。
  树影斑驳,火光照着居云岫一半边脸,她仍旧不看他,晃着手里的半杯酒,脸颊微酡,不知是否与已醉。
  战长林道:“借一步聊聊吧。”
  居云岫闻言,停下晃酒盏的动作,抬头。
  战长林背光而立,大概是怕她醉了,看她半晌不动,便伸了手来,手握成拳,是要她抓手腕的意思。
  居云岫的确是有些疲乏了,垂下眼,目光在他手背上一停后,抓上他手腕。
  战长林带她起来。
  众人都聚在篝火周围,二人走入林深处,晚风拂面,居云岫微醺的醉意逐渐散去,等身后人声彻底远后,驻足在树影婆娑的溪流前。
  流水映着皎洁月光,从眼前涓涓淌过,战长林也跟着停下来,望着溪水对面的树林。
  “明夜我入城救赵霁。”
  居云岫一默后,看向他。
  战长林道:“只有一个条件。”
  林间晦暗,他侧脸轮廓英挺,浓密的睫羽底下,依旧是一双明亮的眼眸。
  居云岫收回目光:“什么条件?”
  战长林道:“把你入洛阳后的计划告诉我。”
  居云岫沉默。
  战长林道:“虽已不是夫妻,但应该还是亲人,你不如实相告,我没法放心。世子现在旧疾复发,一直沉睡不醒,你入洛阳后,要联络也是跟我联络,事先说清楚,总好过到时候出纰漏。”
  居云岫眼底冷意有些微的消融。
  这一次,他还是向她低头了,跟以往一样,可是这一次的低头,再也换不来那些傻傻的拥抱了。
  居云岫望向树林上的那些月光,静了静后,道:“晋王多疑,迁都洛阳后,为掣肘赵霁提拔了他的死对头,此人与赵家有世仇。赵霁看似大度,实则内心已有不忿,他当年拥护晋王上位,目的在赵氏殊荣,在他眼里,宗族与权力才是最重要的,至于谁坐在那个位置上,并不要紧。”
  战长林道:“你要策反赵霁?”
  居云岫道:“对。”
  大齐半壁江山已被他们拿下,如若晋王一再苛待赵氏,甚至为所谓朝局平衡不断削弱赵霁,赵霁必然心生怨怼,动摇忠心。
  这个计划成功的几率还是很高的,只是,一旦策反成功的话,那赵霁与居云岫便……
  战长林克制着问:“所以,会做真夫妻?”
  居云岫淡漠道:“有情便真,无情便假。”
  战长林点头,睁大眼睛,控制自己不要深究,道:“那,恪儿呢?”
  毕竟是龙潭虎穴,成便罢,一旦败,他恐怕救都救不及。
  “恪儿不与我入赵府,会令人生疑,情况不对时,我会派人把他送到长安。”
  送到长安,那便是送到他这里了。
  战长林心里稍微得到了一点安慰,深吸一气后,道:“明日天黑后我出发。”
  背上的伤还在疼,养一天,应该足够,要实在不成,到时候再想办法。
  战长林转身,居云岫倏地道:“等等。”
  战长林驻足。
  居云岫道:“把手打开。”
  水声泠泠,衬得夜色更加幽静,战长林背对着居云岫,许久后,抬起一只摊开的手。
  那只刚刚为掩藏伤势握成拳头后,才向她伸去的手。
  月光皎白,夜风穿林,良久,身后传来居云岫的声音:“自己去找程大夫。”
  落叶在脚下窸窣作响,居云岫从他身边走过,战长林放下手,不知为何,眼眶竟一瞬间发热。
  他偏开头,笑了。
 
 
第37章 .  救人   “叫他体验一回什么叫生不如死。……
  赵霁从昏迷中醒来, 发现手脚全被麻绳紧缚,四下黑漆漆的,他所在之处暗得连月光都没有。
  他喊了几声“延平”, 没有得到回应, 待目力恢复后, 定睛环视四周, 才依稀辨认出这大概是一间门窗紧闭的房屋。
  房屋逼仄,他似被绑在墙角, 屏风挡在身前,故而他刚刚根本没能分辨身在何方。
  想到昏迷前的情形,赵霁蹙起眉头。
  白泉寺起火后,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前日在集市里伏杀他的那批刺客,五个人质还在他们手上,以这拨人重情义的性情,多半不会撇下他们不管。
  火烧白泉寺, 留下唯一的逃生之路——后山,待他与居云岫仓皇逃脱时, 这拨人就能埋伏在山上故技重施, 一则取他项上人头, 二则救下那五个兄弟。
  赵霁自以为算无遗策,却没想到,这拨人最终的埋伏地点会是茂县城门。
  前日还在大兴集市的一个县城,一夜间就成了贼匪的囊中之物,这搁谁能想到呢?
  赵霁思及入城时被突袭的情形, 清冷的眼眸里掠过杀气。
  “吱”一声,一束微弱的光刺破黑暗,赵霁眯眼, 屏风外,似有人推门而入。
  赵霁凝神。
  来人是个成年男性,身形偏瘦,士卒装扮,手里端着漆盘,他原本以为赵霁还昏迷着,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把饭菜放在赵霁面前,抬头时,倏地对上一双清凌凌的眼。
  “你……”士卒吓得跌坐在地。
  赵霁形容狼狈,然而眼神凛然依旧,定定地盯着他:“你是城中守卫,还是叛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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