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僧——by水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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琦夜忿然道:“本来就是,黏着郡主上山,借我们的势,帮他英雄救美,不是无耻是什么?”
幸存的两个山匪都在他们手上,想要入寨,最便捷、安全的方法就是随从居云岫上山,亏她先前还以为战长林是良心发现,要护卫郡主周全……
琦夜越想越恨,姆妈抓紧她的手,深深一叹:“郡主如今已有赵大人,至于他,早跟王府再无瓜葛,爱怎样,便怎样吧!”
一炷香后,居云岫从内室里出来,换了一袭深紫色齐胸襦裙,外罩赭红薄纱半臂,云髻峨峨,乌发间仅饰一支金海棠珠花步摇。
“带恪儿去屋里睡。”居云岫吩咐完,径直往外。
却说战长林率先松开居云岫,走入寨里后,忽听得一声似曾相识的“长林哥哥”,等到回过神时,人已被一个哭啼啼的少女抱住。
跟众人一样,战长林也很是懵了一会儿。
少女身量还小,脑袋就到战长林胸口,他伸指头把那黑乎乎的脑袋戳开,见得一张涕泗交流的脸,眉头立刻就拧了起来。
却听得少女哽咽道:“别推我,我太害怕了,你再让我哭一会儿……”
说完又要一头扎进来,战长林戳紧她脑门,抵死不从。
便在这档口,居云岫等人已从旁边走过。
战长林瞄到居云岫淡漠的背影,脸色微变,看向少女的目光突然冷了些。
少女一心哭泣,自是不知,抹走一把泪时,目光被一位行走于月下的新娘攫走,定睛看后,更是惊为天人。
“天啊,好美……”
战长林黑着脸,召回她的魂:“你怎么在这儿?”
少女回头,被他阴恻恻的一双眼吓了一跳,想起被绑到这儿来的前因后果,又红了眼圈:“小顺跟我说,上回押镖时,在奉云城里看到了一个人,跟我大哥特别像,我就想来碰碰运气,谁知道还没入城,就被一帮山匪……”
战长林眯眼:“欺负你了?”
少女食指、拇指一捏,比划:“就差一点点了。”
战长林欲言又止,看她可怜巴巴,也不想苛责了,捡重点道:“奉云叛乱,除了援军,谁都入不了城,这两日先在寨子里歇着,等战火停后,我再带你下山。”
战长林说罢,转身便走,少女急匆匆抓住他道:“那我大哥怎么办?!”
战长林回头,月夜里,神情晦暗。
少女蓦地一震,讪讪道:“我大哥……还可能在城里呢。”
战长林凝视着她,眼神复杂,少顷后,无情地道:“他不在了。”
居云岫在扶风的带领下前往寨里的库房。
这寨子规模不大,人也不算多,但抢来的东西足足塞了三大间仓库。扶风打开了几口箱笼,向居云岫汇报道:“大多都是长安来的物件,玉器、古董、绸缎、珠宝……还有不少御赐之物,官银更多,粗略算了算,至少三千两。”
偏居一隅的山匪,就趁着迁都这股东风,半年时间便攒下了如此财富,细想来,实在令人悚然。
居云岫环视四周,道:“东西先封起来,入洛阳前……”
有脚步声从门口传来,居云岫止声。
战长林大喇喇地走进来,目光在满当当的库房里一扫,“啧”一声:“还道人家不容易,真是叫花子可怜相公。”
扶风因院中那少女的事,自知被战长林忽悠,眼下对他实在难有好脸色,便欲上前拦,战长林随手拿起箱笼里的一颗猫眼石,道:“小姑娘叫乔簌簌,苍龙军六部都尉乔瀛的幺妹。”
扶风上前的步伐一顿。
战长林道:“非说一年前在沧州瞧见了他大哥,硬要寻,怎么劝也不听。屁大点一小姑娘,瞒着家里人千里走单骑,这回可好,直接折贼窝里来了。”
库房里只点了一盏油灯,搁在壁柜上的,战长林站的那个地方光照不到,黑成一团。
扶风喉头滚了滚,委实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内情,思及覆灭的苍龙军,低声道:“那何不早说,我们也好早来营救。”
战长林把猫眼石扔回箱笼里,道:“又不是算命的,谁能算着她在这儿。”
扶风怔然。
战长林转过身来,看到了居云岫,那盏灯点在她身边,橘黄的光笼着她,她换了那身刺眼的嫁衣,穿回了以往的襦裙,是她最爱的深紫色。
战长林心里顺畅了些,再次打量库房,道:“这么多的战利品,郡主殿下准备如何处置?”
居云岫道:“与你无关。”
战长林笑道:“话不能这么说吧,且不提见者有份,今日剿匪也有我的一份功劳啊。”
居云岫打开橱柜上的一个锦盒,取出里面的册子翻开,不回话。
战长林兀自道:“要不这样,珍宝器皿统统归郡主所有,至于银两这等俗物,就赏给小僧吧。”
扶风皱眉道:“阁下一个出家人,要这么多钱财做什么?”
战长林道:“实不相瞒,年前寺中大火,烧毁了两座大殿,小僧这回下山,正是奉住持之命,化缘来的。”
扶风眉头皱得更紧。
战长林一派坦然,看看扶风,又看看居云岫,后者把手中册子合上,放回锦盒里,交给扶风道:“这是账本,下山时,库中赃物全部带走,记得逐一核对,若有遗漏,唯你是问。”
战长林:“……”
屋外又传来脚步声,是一名护卫匆匆而来,称被扣押的贼匪那边发生了些意外。扶风脸色一变,要向居云岫请辞,又迟疑于战长林还在场,一时不知是该主动请命,还是等候命令。
战长林瞪向他,脸拉得老长。
扶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等了须臾,见居云岫确无指令下达,这才拱手走了。
窗外银辉如水,夜已经很深,居云岫拿起烛灯,转身往外,战长林走过来,拦了她的去路。
一盏灯火跃动在彼此间,战长林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居云岫的脸。
“忘了问,要嫁的是赵家的哪一位?”
光明明更亮了,他的声音却偏暗下来,居云岫垂着眼,重复:“哪一位?”
战长林不理她的反问,盯着她冷漠的脸,一字一顿吐出那个名字:“赵霁?”
居云岫故作恍然:“哦,对,是赵霁。”
战长林目光炯炯,勾唇:“那可真是‘贺卿得高迁’了。”
居云岫也勾了勾唇,抬眸看向他:“我自当日胜贵,君可敢独向黄泉?”
战长林蹙眉,听明白后,“嗤”一声低笑。
居云岫越过他往外走,战长林往前一步,居云岫一惊,手里烛灯险些拿不稳,后退时,抵到了箱笼旁的橱柜。
战长林撑在柜壁上,低头:“我若敢呢?”
第6章 . 嘲讽 “抛妻弃子的白眼狼。”
夜风从窗外扑入,烛光在彼此眼底跃动,居云岫握稳烛盏,盯着战长林眸心里的那簇火焰,良久,道:“那就请吧。”
战长林眸光一沉。
居云岫别开眼,推开他要往外走,战长林不动。
“好马不吃回头草,长乐郡主要想嫁人,什么样的郎君寻不到,为什么,偏偏是他?”
居云岫因他不动,已蹙了眉,闻言道:“当朝权相,赵氏当家,天下郎君能有几人显贵如此,我既要嫁,为什么不能嫁他?”
战长林道:“合着这一嫁,是求富贵啊。”
居云岫挑眸。
战长林对上她清亮的眼神,这一回,目光定定,分寸不让。
居云岫便也寸步不移:“不管求什么,比上一嫁强便是了。”
战长林脸庞一瞬间被阴翳覆压。
居云岫举步向前,这一次,战长林不再拦了。
次日,护卫从山下来报,奉云城外战火未熄,官府、叛军两军对垒,一个仍在守,一个仍在攻。
扶风按照居云岫的吩咐,安排众人继续在寨中住下,同时加大了对贼匪的□□力度。
巳时二刻,晴日朗照,篱笆小院里亮晃晃的,战长林坐在一根木凳上,逗弄被栓在树下的黑狗。
黑狗还小,因昨夜冲撞了居云岫,给王府里的护卫狠抓来绑了,虽没受多大伤,但精神头蔫得不行。
战长林揉它脑袋:“看家护院的活儿不好干,他们人多势众,护不住不怪你,别往心里去。”
俨然不记得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员,甚至还是领着“他们”破门而入的罪魁祸首。
黑狗不知情,耷拉着耳朵,垂低眼任他揉了一顿,感动地耸耸鼻尖。
战长林唇角挑起笑,松开它脑袋,倏地察觉到什么,转头。
微风习习吹过,篱笆外,一个小人扶着栅栏站着,黑溜溜的眼睛透过缝隙看进来,被发现后,慌张地缩回了手。
战长林眼神变了变,展眼望外看,树影葱茏的篱笆外,再无旁人。
这小家伙,看来是玩得太野,跟仆从走散了。
战长林向他招手。
恪儿犹豫着,似有些怕生,战长林便指了指面前的小黑狗。
恪儿眼睛果然亮了亮,小嘴一抿,鼓起勇气走进来。
战长林坐在凳子上,笑着看他。
三岁大的孩子身量还很短,肉嘟嘟的一个,皮肤又白,给日头照着,简直像个会走路的雪娃娃。
眉眼极其像他。
战长林想起昨日在车上见面时,他湿着这双跟他一模一样的眼睛,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忍俊不禁,笑完心里又一酸。
听说他是很爱哭的,这样爱哭,既不像他,也不像居云岫,倒像验证了坊间的论断——没有父亲的男孩,多半都爱哭。
他爱哭,是否也因为这个?
战长林深抿住唇,压下心头愧怍,便欲起身把凳子让出来,黑狗突然吠叫。
恪儿大惊,一屁股跌在地上。
“那我儿子,你瞎吠什么。”战长林低谇,抬脚把黑狗推回去,黑狗神奇地趴回树下,盯着恪儿,却不再叫了。
战长林转头,恪儿跌坐在地,一双眼里已包了大朵的泪花。
因为深受惊吓,恪儿并没听清战长林刚刚训斥了什么,只是戒备地盯着树下黑狗,他本是怀着一腔热情而来,这厢给黑狗一吠,又是委屈,又是害怕,泪落得断珠一般。
正哭着,眼前出现了一只宽厚有力的大手。
恪儿茫然抬头。
战长林目光温和,拉他到板凳前坐下,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眼泪自己擦。”战长林道。
恪儿一怔后,抬袖擦干了眼泪,战长林指了指树下的黑狗,道:“来,叫它摇尾巴。”
恪儿跟黑狗大眼瞪小眼,一会儿后,试探着道:“摇尾巴……”
黑狗不大想动,见战长林看它一眼,忙把尾巴摇起来。
恪儿不疑有他,瞅着那根欢快的小尾巴,破涕为笑。
战长林也笑,问他:“还怕吗?”
恪儿摇头,忽然抬头看向他。
战长林站在树荫里,光头,俊脸,眉宇间有一股他从未见过的意气。
恪儿想起昨日的情景,道:“你……”
“郎君!”
一声急呼从篱笆外传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琦夜沉着脸赶入院里,二话不说把恪儿从板凳上抱起来,道:“郎君下次到屋外来玩,一定要记得告诉奴婢,这里不比府中,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有,切记要提防才是。”
恪儿懵懂地瞪大眼睛,看向战长林。
战长林的目光显然冷了,却没做声。
琦夜抱着恪儿往外走,及至门口,又回头来,警告道:“这位师傅当年做过什么事,自己心里清楚,小郎君是我家郡主冒死生下来的心头肉,跟那个抛妻弃子的白眼狼半点关系没有,日后还请有点自知之明,省得自取其辱!”
琦夜愤然离去,战长林站在树下,目光森冷,眼尾微红,唇却紧抿着,一个字没有反驳。
篱笆外站着个人影,等了会儿后,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向战长林道:“对不住,我都听到了。”
战长林恍如不闻,乔簌簌生怕他生气,摆手道:“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她刚从旁人口中得知居云岫的身份,想跑过来跟他验证,谁知就撞上这样尴尬的一幕。当年他离开王府、削发出家的事,她也是知道的,但委实没想到会有刚刚那侍女说的那么严重。
乔簌簌看战长林半晌不动,担心地拉了拉他衣袖,战长林拂开,岔开话题:“中午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