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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僧——by水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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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云岫眉目不动,眸光凛然:“跟当年四王夺嫡相比,今日这一局,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
  昔日先皇拒不立储,肃、永、宁、晋四王龙争虎斗,建武三十年冬,先皇溘然驾崩,肃王战死雪岭,永王、宁王在某人的策划之下于宣武门前发动宫变,最终被蛰伏暗处的晋王一网打尽,两座曾经耀极一时的王府,也从此沦为废墟。
  那一年,皇家人的血几乎流尽宫城的每一个角落,他赵霁则靠着这片血海一举成名,成为当朝最年轻、最有为的丞相,洛阳赵氏也从此超越长孙一脉,成为大齐最荣耀的士族。
  如何争权夺位,如何让皇室里的手足自相残杀,这天下,不会有人比他更在行了。
  赵霁一言不发,反复审视着居云岫这双清亮的眼睛,他竟像是第一次认识此人,心底再无以往的旖旎,有的全是对于一个政客的提防、剖析。
  “你是想要以牙还牙吧?”
  居昊一旦谋杀居桁,下一个目标便注定是当今圣上,居云岫这一招,最终目的并不在于借刀杀人,而是要利用居昊这一把刀,令晋王一脉同室操戈,自取灭亡。
  便如同当年的永王府、宁王府一样。
  “世人都说居昊跟年轻时的晋王最像,让他重温一下自己当年登上皇位的情形,不是挺有意思的吗?”
  居云岫知道瞒不住,因而也并不瞒,朝他笑笑:“况且军师都还是同一位,这样精彩的戏,千载难逢。”
  赵霁眼底凝着霜。
  居云岫催他回应:“相爷不感兴趣?”
  赵霁申明道:“我只答应过你杀掉太子。”
  居云岫不以为然,道:“让居昊杀太子,是两全其美中的两全其美。”
  赵霁明白居云岫的意思,杀掉太子后,最大获利者必定是居昊,他与其到那时再去攀附,不如一开始就明确阵营,以谋士的身份协助居昊夺权,铺稳日后的权臣之路。
  至于居云岫能不能顺势拿下居昊,弑杀晋王,他仍然是有掌控权的。
  换而言之,如果他坚持不愿投诚,大可在居昊扳倒太子以后跟居云岫宣战。
  屋里再次沉默,居云岫静静等候着赵霁的回复,少顷后,赵霁道:“这是你的主意,还是那一位的主意?”
  “那一位?”居云岫眉微颦,想到他所指,眸光变幻。
  赵霁点破道:“武安侯,是居松关吧。”
  居云岫抿唇不语。
  赵霁便知自己猜对,当年战长林送回来的那一批尸首,只有居松关那一具是面目全非的。
  “所以要居昊做刀,究竟是你的主意,还是居松关的主意?”
  赵霁执着于这一点,居云岫沉吟片刻后,回答:“我的主意。”
  “居松关有近五十万叛军在手,想要报仇,向洛阳发兵便是,为何要你孤身犯险,煞费苦心布这场局?”
  居云岫不答反问:“相爷会让这五十万将士进入洛阳吗?”
  赵霁咽住。
  答案当然是否。
  非但是否,他还会不惜一切代价歼灭叛军,夺回朝廷在此以前丢失的城池,到那时,叛军跟朝廷之间必然会有一场恶战。
  “相爷是胸怀天下之人,应该能明白家兄的用意。”
  居云岫的这句话堵住了赵霁后面所有的疑惑、质问,他总不能反驳,他心里并没有天下人。
  “三殿下一案没那么容易糊弄,你布的局虽然精巧,可有一个人太显眼,只要顺着他往下查,真相迟早有一日会浮出水面的。”
  居云岫蹙眉,这个人指的是战长林。
  “王琰在查他?”
  赵霁不否认,居云岫便知道是了。
  朝堂上的动向,到底还是他更清楚。
  战长林拦亲那日,正是居胤暴毙于赵府那日,从时间上来说,他是有作案嫌疑的,况且晋王对雪岭一案一直耿耿于怀,如果王琰在这时候提名战长林,晋王必定会派人彻查。
  居云岫目光渐沉,良久道:“那就劳烦相爷遮掩一下了。”
  赵霁失笑,冷然道:“我不可能为他做任何事。”
  居云岫正色道:“这不是为他做事,是为我们做事。杀害居胤的凶手只能是王琰,唯有如此,相爷才有理由说服居昊弑杀太子。”
  赵霁正想反驳,居云岫道:“心月因为孩子被夺走,情况一直不稳定,相爷如果心疼,事成以后,到长安去见她一面吧。”
  赵霁眼底寒芒掠过,居云岫这句话,是在诱惑,更是在威胁。
  “什么叫不稳定?”赵霁语气不善。
  居云岫模棱两可,道:“骨肉分离,身心俱伤。”
  赵霁脸庞被阴翳覆盖,眼底冷森森的,令人难以迫视。
  居云岫不再多言,道:“时辰不早,相爷舟车劳顿,想必也乏了,明日还有要事要忙,我就不多留了。”
  赵霁眼神沉沉,到底没有再流露自己对心月的关怀,转身后,推门离开。
  延平跟进书斋,想到刚才在主屋里的所见所闻,提醒道:“郡主心思深沉,大人可要验一验孩子是真是假?”
  长安城现在守备太严,他们的人几次想要溜进去打探心月的下落都没有成功,万一这孩子是冒充的,那大人可就亏大了。
  赵霁靠在椅背上,脸仰着,眉间疲惫很深,似没有听到延平在说什么。
  延平提高声音:“大人?”

  赵霁放空的目光这才一凝,收回神思。
  延平再次把刚才的担忧说了一遍。
  赵霁点头,叫他下去准备。
  这些天,赵霁总是梦到心月,而且反复都是梦到同一个场景——心月一脸憔悴地坐在床上,握着他的手,哀求他留下她腹中的孩子,他承诺可以,叫她安心养胎,可是她眉间愁绪仍旧不散,眼泪仍是在流淌。
  他给她擦,可以怎么擦也擦不完。
  她到底只是在梦里哭,还是也在现实里哭呢?
  赵霁想到居云岫刚才讲的那句“身心俱伤”,压在胸口的痛终于再难遏制,碎冰一样,沿着心脉向全身流开。
  如果一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他还会娶居云岫为妻吗?
  答案肯定是不会。
  那样,他便不必挣扎在这些诡谲阴谋里,而心月,也不至于在失去他的庇佑后遭此磨难了。
  可是,这世上能有“如果”吗?
  沉吟间,延平已进来,奶妈柳氏没能入内,孩子是延平亲自抱着的。
  案上已放着一碗清水。
  赵霁收回心神,听到有咯咯的声音,是孩子醒了。
  他没大留意,照着延平的指示伸出左手,用匕首在食指上划开,放了一滴血进清水里。
  延平紧跟着掏出襁褓里的一只小手,赵霁目光这才顺着那只肉乎乎的小手,移到那张肉脸上。
  孩子居然在看他,一双眼睛像会说话般,又黑又亮,又大又灵,跟他以前梦到的简直一模一样。
  像是有所感应,孩子唇一翘,朝他笑了。
  延平在这时候拿起匕首,划下去。
  “慢着。”
  赵霁一声喝止,喊完时,自己都愣了一下。
  延平疑惑。
  赵霁平复心情,盯着面前这张玉雪可爱的脸,良久后,拿走延平手里的匕首,扔在案上。
  柳氏战战兢兢地守在门外,两只手紧握在一起,正犹豫着要不要跑回秋水苑给居云岫禀告一声,房门突然被推开。
  柳氏立刻转头,延平抱着襁褓站在门前,眼神不豫。
  柳氏行礼。
  延平把襁褓交给她,不置一词,关回屋门。
  柳氏心如擂鼓,不知屋里情形究竟如何,抱着襁褓先返回秋水苑。
  居云岫等在屋里,心亦是悬着,虽然战长林已检验过滴血认亲的方法并不可靠,但如果今夜赵霁的血没能和这孩子的血融在一起,少不得又是一场风波。
  正思忖,外面传来脚步声,璨月先看到柳氏,迎上去,询问结果如何。
  “相爷没有验血。”
  柳氏语气难掩惊讶,握着孩子的手给居云岫看,两只手的手指头都是雪白的,没有半点伤口。
  璨月也一愣。
  居云岫垂睫沉吟,放开孩子的手,对柳氏道:“带她下去休息吧。”
  柳氏应是,知道这是有惊无险,安心地抱着孩子走了。
  璨月等人走后,低声道:“赵大人为何不验?”
  居云岫道:“不忍心。”
  璨月更懵。
  居云岫忽然想到上次在修玉斋里翻到的一首词,吟咏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吟完,叹息:“他大概也没有想到,寻来寻去,他最终要寻的人本就在他身边,只可惜当时惘然,如今回首,已是人去楼空。”
 
 
第81章 .  押走   “战将军,跟我们走一趟吧。”……
  七月流火, 热辣辣的日头终于开始发蔫,上午,暖而不燥的风吹着河岸垂柳, 长亭里, 一人垂首坐着, 手里握着一个鼓胀的荷包, 反复摩挲。
  长亭外,一辆马车从绿柳掩映后驶来。
  扶风勒住缰绳, 才喊完“吁”声,车帘被人掀开,乔簌簌迫不及待地从车里跳下。
  战长林推开车窗,向长亭里望,乔簌簌已箭也一样地冲了进去,硬是吓得里面的猛汉站起来想躲开。
  扶风忍俊不禁,一声笑完后, 又倏而沉默,望着亭里情景, 眼神里流露出哀戚。
  风声萧萧, 乔簌簌站定在乔瀛面前, 眼睛看过他左脸上的两条刀疤,再看过他空荡荡的右侧袖管,眼圈一红,蓄满泪水。
  “我就说,我看到过你, 他们还不信。”
  风有些大,乔瀛那条空着的袖管飘着,他没有接这一句话, 只是凝视着眼前的人,沉默不语。
  十六岁的乔簌簌跟四年前相比起来,肯定还是变了,而且变化还很大,尽管她仍然梳着双鬟髻,发髻上仍然别着石榴花。
  他知道这朵花是特意为他别的。她怕自己长大太快,让他认不出来。
  “你长大了。”
  半晌,乔瀛才憋出这样一句。
  乔簌簌抹眼泪,道:“我早就长大了。”
  乔瀛低下头,想要用残存的右手拥抱她,抬起来时又犹豫地放下,乔簌簌才不管三七二十一,闷头扑进他怀里,大声道:“我早就长大了!”
  乔瀛一震,拥住她后背,想到她为寻他一次次不顾一切离家远行,热泪夺眶。
  云层蔽日,垂柳在风里飘曳,乔瀛用锄头在树角挖开一个坑,然后放下锄头,把先前一直摩挲着的那个荷包从怀里掏出来,交到乔簌簌手里。
  乔簌簌打开荷包,朝掌心一倒,一大把花种出现在眼前。
  她一笑:“是什么花?”
  乔瀛道:“石榴花。”
  乔簌簌点头,明白道:“你托长林大哥来家里送东西时,带来的那颗种子就是石榴花。”
  三年前,乔瀛没能把雪莲花种子带回给她,委托战长林送去一颗石榴花种,同时,还有他的死讯,以及遗物。
  乔瀛喉间梗着,敛目道:“开花了吗?”
  “不告诉你。”
  乔簌簌倾掌把一小撮花种放入土坑里,再用另一只手把泥土一抔一抔放进去,道:“自己回家看。”
  乔瀛沉默,然后道:“好。”
  长亭里,战长林安静地望着这一幕。
  河风阵阵,岸上垂柳唰然招展,高大的断臂男人跟在娇小的少女身后,沿着河岸种花。
  熟悉的画面令他走神,带他回到一个遥远的地方。
  那是个跟北狄鏖战的严冬,大雪融化后,战争仍然没有结果。肃王下令全军戍守边陲,等把敌人彻底驱逐出大齐国境才能回京,众将士疲惫,又兼思乡心切,逐日浮躁。
  肃王等到一个风和日丽的晌午,叫居松关率领众人前往城外河边植树,种花。
  那一天,抱怨声最大的是嗓门最大的战平谷,他不敢抱怨肃王的命令,便抱怨河边的风沙太大,岸上的泥土太硬,又或是自己分到的树苗太小,花种则太多。
  战石溪可怜他一个正儿八经的糙汉,上前“帮”他,扔给他一大把的花种,拿走他面前所有的树苗。
  战平谷不肯干,追着战石溪骂骂咧咧:“全军上下就你这一朵花,你还不肯种花……”
  众人在河边起哄,战石溪不听,拽着树苗大步昂首地朝前走。
  战平谷还要追,居松关走过来,拦在他面前,用手指点他胸膛:“回去种花。”
  夜幕低垂时,一排排的树苗密匝匝地挺立在河流左岸,沿着逶迤的流水延伸到落日尽头,像边境的长城,盘踞于绵亘的山脊上。
  众人累倒在河岸上,望着眼前的风景,疲惫又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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