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僧——by水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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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霁眼神微动。
邓敬又道:“大人,卑职乃是土生土长的洛阳人,邙山地形,卑职了然于胸,这一仗,您就放心交给卑职吧。”
圣人驾崩,天下大局变换在即,拿下这一仗,便是拿下从龙首功,邓敬很难不动心。
赵霁沉吟少顷,着实也再想不出其他人选,道:“武安侯不日入京,围攻邙山一事,要越快越好。”
邓敬便知这是首肯之意,朗声应下后,又低声道:“还有一事……”
赵霁掀眼。
邓敬惭愧道:“卑职派人赶到赵府时,令尊和令爱已被肃王府里的侍卫带走了。”
赵霁眼锋凛然,立刻想到居云岫,不用多想,人肯定是被居云岫派人掳走的。
反应倒是够快。
邓敬推测:“该不会,是被带到邙山里做人质了吧?”
赵霁眼底神色更冷,邓敬便知自己所猜无误,虽然惶恐,可仍须请示:“若是卑职围攻邙山时,战长林以令尊、令爱为人质,那……卑职该如何是好?”
赵霁想到被居云岫挟持的父亲和尚在襁褓里的依依,目光更狠,良久后,双眼一闭。
“今日之事败,我必死。我死,他们一样不能活。”
邓敬心头一震,领会后,颔首:“那卑职这便下去部署,今夜突围邙山。”
“等等。”
邓敬前脚刚走,后脚被叫住,还以为是赵霁反悔,回身时,却听赵霁道:“叫你追的人呢?”
邓敬反应过来:“大人放心,已在回来的路上了。”
赵霁眼皮微开,凝着地砖一角,不再多言,邓敬这才退下了。
心月被一批禁军押送到皇城里时,天幕已呈鸦青,严冬的风凉飕飕地砭在脸颊上,便是进了大殿,背脊上也仍然黏着一股寒意。
“嘭”一声,禁军关上殿门离开,心月踅身扑去,外面已落上广锁。
心月心神一凛。
“到底是谁叫你们来的?为何要抓我?!”
心月拍着门:“开门,你们开门啊!”
门外无人回应,仅有夜风悲啸,一下一下地撼动门锁,哐当作响。心月陷入一种恐惧的情绪里,转身望回灯火辉煌、空空荡荡的大殿,心中更感绝望。
风声不息,门框上映着的天色一点点由鸦青深成墨黑,心月抱膝坐在屏风后的烛灯下,忧心忡忡。
及至夜半,门外终于传来动静。
心月似受惊的麋鹿,先是一震,而后本能地拔下发髻上的金钗,藏于身后。
“吱”一声,殿门被推开,一人脚步稳健,不急不缓地朝着里面走来。
心月的心一下提至喉头,缩在墙角里,看到来人投映在地砖上的黑影。
是个男人,仅此一人。
心月屏息,便欲伺机攻击,发动时,被来人钳住双腕,手里金钗应声而落。
“赵霁?!”
心月看到来人的脸,瞠目。
赵霁松开心月,目光瞄向地上那支用来攻击自己的金钗。
心月犹自心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霁已换下被囚时的那袭胡服,内着玄青色圆领锦袍,外披一件领圈狐绒的大氅,墨发用玉簪束着,两腮微凹,整个人更显沉厉。
“居云岫、战长林造反,我回宫调兵,诛杀反贼。”
赵霁弯腰捡起那支金钗,声音平淡,心月听在耳里,却似雷响。
“你……可你也杀了太子。”心月回想邙山里的一切,森然,“他们是反贼,你又是什么?”
“居云岫杀的是圣人,跟杀圣人相比,杀太子算什么?”赵霁走向案后,波澜不惊,坐下以后,目光向心月掠来。
心月杵在原地,攥紧双手,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惊恐。
“你在害怕什么?”赵霁摩挲着手里的金钗,眼神审度。
心月呼吸一紧,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宫里已经没有能够继承大统的皇子了,就算你杀回来,也守不住大齐的江山……”
“那不是更好吗?”赵霁打断,“守不住大齐的江山,那就可以守自己的江山了。”
心月神魂一震,赵霁的意思是,他要彻底谋反篡位!
赵霁泰然自若,审视半晌后,质问:“你先前说,你在长安有新家了,此话何意?”
心月的心又“咚”地一震,瞳孔收缩。
赵霁尽收眼底,克制着把玩金钗的力道,再次道:“我问你,何谓‘有新家’?”
“我……”心月全身僵冷,对着赵霁森寒的注视,心脏几欲跃出喉咙,“我、我那是为气你,胡说的……”
赵霁眼睛微眯。
“我没有新家,我是气大人你不肯救我……”心月心怀恐惧,又再编不下去,痛苦地咬住唇,泫然欲泣。
赵霁看到她的泪花,目光里的狠戾收敛,声音放温和。
“过来。”
心月没敢动。
赵霁伸手示意,心月不敢再僵持,乖巧地走到他身边,屈膝跪坐。
淡淡馨香飘至鼻端,是属于美人的气息,赵霁歪头,把那支金钗插回心月发髻上。
金钗是流英轩妆奁里的饰品,他认得,为迎接她回府,他特意叫延平去漱玉斋里买来一批首饰,其中便有这一支银鎏金花树钗。
“乖一点,事成以后,我可以让你做我的皇后。”
赵霁的声音似爱抚,又似警告,然而心月此刻全然无暇体验其中的意味。
“可是大人,我们的孩子还在他们手上,你不能这么做。”
做皇帝,便意味着杀居云岫、战长林,灭肃王府,这样做的后果,会让长安城里的秦岳、笑笑陪葬。
心月抓紧赵霁衣袖:“大人,我们的孩子真的还在他们手上……”
赵霁没动,凝视她良久后,承诺:“我们还会有其他孩子的。”
第101章 . 守山 “来人,给郡主取战甲来!”……
夜半, 震天厮杀声回荡旷野,邙山里,烽火蔽天。
猎场东营区外围的一处山坡上, 邓敬率领洛阳军主力驻扎着, 树影掩映营垒, 山坡底下, 是正在交火的洛阳军、神策军。
一名斥候从前线奔来,汇报道:“将军, 对方战术太诡谲,我们的人根本冲不进去!”
“一拨冲不进去,就再冲一拨。”
“可是将军,三拨先锋全都冲完了,他们手段太阴险,一会儿诈降,一会儿突袭, 现如今,底下快撑不住了!”
“什么叫撑不住?你们是攻城的人!”
来人不及回答, 又有一名斥候来报:“报!何校尉在山坳遇袭, 请求援军!”
“山坳遇袭?!”
“正是!将军指的那一处山坳里早已埋伏有敌军, 何校尉一行刚到,就遭到了伏击!”
“报!”
话声甫毕,又一人策马奔来:“武校尉一行在坡后山林遇袭!请求援军!”
驻守山坡的一众主力军瞠目结舌,邓敬一拳砸在树上:“可恶,这里分明是洛阳, 为何他如此熟悉地形?!”
他是土生土长的洛阳人,在洛阳城里戍守十年,自认对邙山地形烂熟于心, 可今夜他规划的数条偷袭路线全被战长林提前预知,就连山坡下的正面攻击也屡屡告败。
有人劝道:“将军,那毕竟是苍龙军里的小狼王,北狄、西戎都不是他的对手,咱们这些兵力又不比里面多多少,再这样折腾下去,只怕是……”
“这时候还有什么退路?退完以后,等反贼称帝灭你全族吗?!”
邓敬一声喝罢,心里打着退堂鼓的众人身躯一震,不敢再吱声。
山坡下,敌方杀声更盛,邓敬转头:“既然猎场四周都埋伏有兵力,说明底下把守关卡的人并不多,给我攻!”
坡下烽火熊熊,岗楼四周倒着溃败的洛阳军,最后一拨先锋握着手里的刀剑,踩着血泊,不敢再前进半步。
更有甚者,剑在手里发抖,脚在不动声色地往后挪。
煌煌火光里,一群人身形似魅,当首之人一袭甲胄,骑在战马上,声音有些漫不经意:“叫你们主将出来。”
最后的二十多名洛阳军先锋喉结一滚,无一人敢吱声。
有人在人群里讽刺:“呵,见过守城当缩头乌龟的,这攻城的也当缩头乌龟,还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哥几个,硬气些,怂成这样,当我们欺负人呢?”
笑声充斥四周,洛阳军先锋里,一人壮着胆喝道:“李茂!你身为朝廷禁军,不帮着赵大人保卫大齐江山,反倒助这反贼杀我朝廷弟兄,你于心何安?!”
“反贼?”李茂一声冷哼,“姓赵的既无圣诏又无虎符,便调动洛阳守军围攻邙山,你我到底谁是反贼?”
“就是,圣人还躺在里面养伤呢,你们就敢在此发动军变,怎么着?就这么急不可待,想拥护那姓赵的做皇帝?”
“赶紧的,叫邓敬这条走狗出来!”
“邓走狗,出来!”
“……”
挑衅的呼和声传遍旷野,不多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眨眼迫至李茂眉睫。
李茂瞠目,不及闪避,身侧袭来一道剑风,眉睫前的利箭凌空而断,“噗噗”两声砸落在地。
众人一凛。
战长林收剑,目光往前,锁定西南角的一处半山腰,对岗楼上的乔瀛发令:“乔瀛。”
“在。”
乔瀛已顺着战长林的目光锁定目标,乔簌簌帮忙掌弓,乔瀛左臂拉弦,右眼一闭,一支羽箭“唰”一声穿破夜幕,瞬息间,对面半山腰里一人倒下。
底下众人惊呼,然而不及夸赞,震天蹄声突然从山径那头奔来。
哨兵在岗楼上放哨:“将军,援军来了!”
这一次,蹄声似要撼动山岳一般,轰隆隆奔腾而来,众人定睛看时,前线已被乌泱泱的骑兵占领。
李茂思忖:“战将军,这次来人不少,咱们要不要退回去?”
战长林今夜没把主力放在这座关卡里,虽然先前那三拨先锋被他们杀得落花流水,可事实上,他们统共不过八百人罢了。
“杀一波再退。”
战长林语气淡然,目光始终在前,李茂再回头,敌军已杀至三十丈以内。
手里佩刀正热,李茂竟有一股豪情涌起:“行,那就跟着将军再杀一波!”
身侧一声马嘶冲天,战长林似电闪入敌军里。
“杀!”
李茂下令,策马跟上。
夜风卷涌,遍地沙石飞溅,奔驰在前方的一批洛阳军紧急勒马,不及刹停,已有数人被掀翻马下,领军都尉大喝“防御”,忽又厉声下令“围攻”,便要再喊“变阵”,人头已被人攫走。
一杆杆战旗被刈,阵型大溃,伴随岗楼上雷动一般的喝彩声,战长林率领众人驰回,伸手向后一抛,一颗热滚滚的人头滚在敌军马下。
“回。”
战长林一声喝令,李茂等人驰回岗楼里。
邓敬骑马藏在人群当中,回神后,看着前方溃败的一批先锋,勃然大怒:“给我杀!”
杀声撼天,三千多洛阳军主力朝着岗楼冲杀而去,冲车撞击楼门,云梯搭上楼墙,箭雨似一张张大网从下往上抛来。
很快,驻守岗楼的神策军仓皇撤退,“轰”一声巨响后,岗楼大破,一众洛阳军蜂拥而入。
邓敬大喜,原地喊道:“赵大人有令,斩李茂人头者,赏金百两;斩反贼战长林人头者,赏金一万!”
众人士气大振,愈发冲得起劲,不想入内以后,前头突然传来一大片惨叫声。
月光如泄,烽火照亮四周,岗楼里面的平地上,全是火坑暗箭,机关陷阱。
“轰——”
“轰——”
厮杀声、马蹄声、惨叫声、楼门的撞击声顺着夜风传来,一下下撼动着毡帐。
东营区里的一大块平地上,众朝臣、贵胄集合着,目目相觑,战战兢兢。
“这到底是什么声音?不是说战长林接管了邙山,一切太平了吗?怎么又打起来了?”
“难道是反贼武安侯入京了?!”
“不可能,长安到洛阳有大半个月的路程,何况蒲州还屯着三十万大军,武安侯怎可能眨眼间杀到这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