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之湄/愿教青帝常为主——by令朕还京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禀君眉头深锁，“我不可能将中原大陆拱手让给妖族。”
她的阻止无用，禀君踩着金乌直上云霄，炽灵极焰从南烧到了北。
但妖族极为狡猾，他们精于幻化，数量比神族后裔多得多，而且被烧死的人族，会被大妖召回七魄，用来驱使。是为魅灵。
因为能幻化，他们甚至蛊惑人族和他们结为一气，昼伏夜出，对抗禀君。
一年一年反反复复。
在广袤的中原大陆上，他和妖族的对抗仿佛看不到尽头。
看到本就不多的族人屡有负伤，禀君情绪越来越焦躁。
……直到他遇到太乌山下的少昊族群。
太乌山是黑色的石山，山上雷鸣不断，山脉中缭绕着金色闪电，黝黑高大的山脉，像一道被封印的堤坝，横亘在西南山脉之间。
因为雷电，这里猛兽极少，暗灵也没有入侵。
少昊聚落极为隐蔽的生活在太乌山脉下一条溪水边。
这个聚落里的人很早就发现了，顺着溪流走到尽头，穿过山脉中的缝隙，走过雷鸣之地，里面有一个大渊。
渊中有水虺，这些水虺靠吸噬渊中余留的上界罡力修炼，渊中罡风不断，附近山石金光熠熠，这些水虺每日被雷电所劈，却从不离开渊中。
族长少昊感觉到这大渊是个不同寻常的地方，于是带领族中青壮年学着水虺的样子，也躲在大渊附近吸纳渊中溢出的金色灵气，天长日久，他们觉得灵窍大开，不但体魄强健，而且耳聪目明。
遇到禀君带着羽民沧月族人来到聚落时，少昊十分镇定的站了出来。禀君见过很多未开化的人族，但眼前的这个人显然与他们不同。
少昊极为崇敬恭谨地向禀君行礼，如同羽民族人那般。
他带领禀君进入太乌山脉的缝隙，让他看金色雷电山石后的神秘大渊。
他向禀君言，人族和妖族势必不两立，但是人族蒙智未开，力量太弱，无法对抗妖族，如果人族能强大起来，必定会为禀君分忧。
禀君采纳了这个人族族长的建议，决定扶持人族，让人族有和妖族对抗的能力，以此来互相牵制。
人是水木交合出的有情灵所化，本质上和他们这些神裔同属一脉，即便强大起来，也没有威胁。
于是禀君吩咐下去，以水木之力，在中原大陆上聚拢地气，养出灵脉来。
不仅如此，禀君还停止了和妖族的对战，请了妖王来和谈。
妖王弥蚩带着刚化形成人的爱女弥羽，如约到了浮禹山。弥蚩抚摸着女儿头上缀着的一团黑色绒毛，告诫她，此行只是带她出来长长见识，不能自己随意行动。
他的女儿与他不同，他是以暗灵附兽体而生的妖，而她的女儿生来就是妖，幼时只能以兽形示人，成人后才能化形成人的模样，像由心生，弥羽生的玲珑娇小，极为天真。
初次见到神族，弥羽简直惊呆了，这些神族后裔生得实在太耀眼，特别是为首的那位，她从没见过那样好看的人，举手投足都是那样的潇洒妥帖，她的眼睛自从看上了禀君，就再也挪不开。
禀君自然觉察到了，但他若无其事，仿若不知。
禀君和弥蚩约定，此后仙域和妖族互不侵犯。同时他又悄悄吩咐少昊带领人族在灵源处聚居。
和谈完的那个晚上，禀君的书案前偷偷潜进来一只黑猫，猫眼坦诚的看着他，丝毫不怕。
禀君伸出手来，她就跳到了禀君怀中。
……
禀君传信给夕姜，婚期延后。
夕姜拿起手中影璧，又放了回去。
她听亲卫传回消息，禀君和妖族已达成和谈，并将妖族公主带在身边。
守着幽泉和神木林，她无法陪着禀君一直奔走在中原大陆上。自从和妖族大战时，她阻止禀君人族妖族统一灭杀的做法后，他们之间话就越来越少。
听到亲卫传回的消息后，她第一时间问禀君，只得到禀君一句话的回复：“一切只是为了山海大计。”
她忍不住还是去了中原大陆，在浮禺山，看到了靠在禀君膝上的妖族公。公主眼神炽烈，显然已经深陷情爱，禀君神色淡淡，虽不热烈却也不拒绝。
她默默回到了仙域，心中一片清明。
看到的那一刻，她就明白，禀君不会真的和妖族公主在一起，可正因为她知道，才更觉得心中寒凉。
为了山海大计，他不惜一切。
有这样的君主或许不错，但有这样的夫君……她终于拿起影璧回复：“婚期取消吧。”
他们还没成婚，谁都有再选择的权利。
夕姜站在地源灵树下，仰头看着参天的树冠，眼眶有点红。
她只是觉得委屈，有种一腔柔情错付了的感觉。
她从小在沧月大神身边长大，过的颇为孤独冷清，十分向往两心相知的感情，但禀君没耐心懂她，禀君一心只想要做寰宇共主。
小时在地源境，沧月大神要求她每日都要以水灵去浇灌地源灵木，因此这棵树成了她唯一的朋友，她养成了有什么心事都对它说的习惯。
她轻抚树干：“我做的没错。”
收到她传信的禀君很快回到了地源境，他没想到夕姜会取消和她的婚期。
“你不能这么任性，我们二人的联姻，事关仙域的稳定。你知道整个仙域都期待着我们大婚。”
“我心意已决。”夕姜淡淡道。
禀君终于耐起性子，解释道：“延期只是权宜之计，我要娶的人是你。”
他伸手去拉她的手腕，她退了两步，身后的地源灵木突然罩下一层光耀来，阻隔了禀君伸出的手。
禀君灵力骤起，却没破开地源木的灵光。
禀君仰头震惊：“这树快要渡过小天劫了？”
夕姜这才意识到，她从小浇灌的灵木终于要渡过小天劫了，等渡过了小天劫，灵木就成了神木，开神识通五感，再也不是那个不能给她任何回应的大树。
仿佛突然忘了眼下的伤心，她抬头看向身后的树冠，嘴角漾出笑。
禀君终究还是转身离开，他笃定夕姜只是一时之气，等他平复了中原大陆，夕姜还是会和他在一起。
 
第五十六章：太乌山开
 
妖族比人族的感情更为直白，大胆，浓烈。
刚成年的弥羽不顾一切的爱上了禀君，只要是禀君想要的，她都想献给禀君。
因为禀君不喜欢妖，她便再也不以妖形示人，禀君温凉浅笑，说，她要是说服妖王收服群妖，安于黑山以北，他就娶她。
弥羽用尽各种办法，去说服父亲，甚至不惜以死相逼。

弥蚩眼看女儿痴迷于禀君，看不清事实，却终究做不到对女儿不管不顾，他决定退一步，让现实逼女儿清醒。
他比谁都明白，禀君不可能娶一个妖族女子。
但他没想到自己这一退，就再也没有了回来的机会。
禀君率族众在生出灵脉的地域上，迅速开出灵境，用灵气设置禁制。人族占据了灵境，等弥蚩回过神时，他们已经无法再进入人族的领地。
自然，禀君也没有娶弥羽的意思，事实上她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禀君。
人族在灵境中修炼，偶尔派出队伍来和妖族战一战。
而弥羽亲眼看到父王因为攻打浮禺山灵境，被禀君杀了。
看到父王被杀的那一刻，她彻底崩溃了，对禀君的痴心，变成了无数刺向自己心中的冰锥。
妖族成了一盘散沙，她在恍惚中继任成了妖王。
接下来她终于能看到禀君了，但都是在战场上看到，看他一箭一箭射死族人，看他站在云端，率领灵将她们妖族驱赶。
弥羽终于看清了真相，只是这个真相的代价太过沉重了，她恨透了禀君，恨透了这些光鲜耀眼高高在上的神族后裔，也恨透了人族。
妖族越来越孱弱，她忍着内心屈辱，对禀君传音：“从今以后我带领全族退居黑山以北，再也不出来，求你留我们一条活路。”
禀君回：“不是黑山以北，是黑山以北万里的幽地。”
黑山以北万里是雪原，雪原的尽头才是幽地，那里没有白昼，终日幽暗。
弥羽暗瞳中仿佛要滴出血来。
但她别无选择。
……
打败了妖族，又在中原大陆开辟了灵源，现在山海寰宇皆臣服于禀君。
禀君踌躇满，打算回到仙域立刻和夕姜大婚。
可他没想到，夕姜再次拒绝了他。
如果沧月不和羽民联姻，仙域必定一分为二，他这一切努力就都成了笑话，寰宇共主更是未可知之事。
只是因为他和妖族公主的逢场作戏，她就不顾山海大局不顾仙域的稳定，亦不顾及两族的长久发展？
“你掌管沧月，我统领羽民，我们的联姻不只是我们自己的事情，这关系整个仙域。”禀君看着她，眸中虽透着急切，但语气却是决断的。
夕姜对他的言语似乎有些绝望，她笑的礼貌：“我说了，你未娶我未嫁，我有选择的权利。”
“我收妖族弥羽在身边只是为了对付妖王，你知道的，我不可能娶一个妖族女子。”他面有薄怒，为她的不理解，也为她的坚决。
“我心意已决。”她回答。
禀君看着他，那双好看的眼睛有些黯然，他忍住心中不快，柔和了语调，“我不逼你，我们还有时间。”
整个仙域都在期待着他们的大婚，可慢慢大家都看出来了，青神不愿嫁。
如此，就有其他人动了心思。
不管谁和青神联姻，都将是决定仙域格局的大事。
禀君虽没有再来找她，却每天让人送来最稀有的灵花。
他在做最后的努力，以自己认为的方式。
夕姜将自己关在地源境中，每天浇灌地源灵木，期待它早日渡过小天劫，开启神识。借此也杜绝了那些前来亲近的神裔。
时间一天天过去，禀君忙着处理中原大陆的事情，不但任命了少昊一族协同羽民管理中原大陆，还将少昊带到了仙域，成为了身边的亲信。
仙域开始传出沧月羽民不和的传言。
禀君送来的灵花也开始枯败，即便是常开不败的灵花，也有枯萎的一天，又遑论一个人的耐心。
看到大片枯萎的灵花，禀君幽幽开口：“阿姜，这么久了，你还不愿改变心意吗？”
她摇头。
禀君再没出现，直到一天，她听到禀君要劈开太乌山，放出虞渊水的消息。
初古大神都已经消散于山海，虞渊虽不再和上界相通，但却也是直抵弱水的无尽水，太乌一开，虞渊水便会奔涌不绝，除非再次引水入玄渊。
听到消息时她指尖一抖，汲水的玉壶打碎在地。
离开地源境时，身后的地源灵木突然伸出一根枝蔓，卷住了她的手臂，她浅笑，手指轻抚树干，“不用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
禀君的金甲反射出鳞光，他手握长弓，站在云端，身后依次站列仙域诸多族长灵将。
夕姜站在太乌山脉前的原野上，看着云上诸人，她传音众人：“太乌山不可开！”
这些人哪一个不知道太乌山不可开呢，可他们皆沉默。
“玄渊已封，难道你想重新打开玄渊？”她问禀君。
想想玄渊中出来的九幽暗灵……难道他疯了吗？
显然禀君没有，他冷静的很，一双柔和淡然的眸子看着她：“这是中原大陆上最后一块未开辟的地域，虞渊水出，这里会是一处天然的灵境。”
她质疑的看着云上众人，为了得到一处天然的灵境，他们愿意冒如此大的风险？
这时禀君身边的人族首领少昊开口了，“恳请青神不要阻止神君开辟西鸣，神君做这一切也是为了整个山海。”
这个须发雪白的老人说的恳切，仿佛他们才是正义的一方，而她反倒成了阻碍山海变好的恶人。
众人中竟没有一人站出来说话。
所有人似乎早已达成了什么默契。
禀君手中长弓化作巨剑，太乌山脉从中间被劈开，滔天巨浪从两山之间涌出。
山尖上的人，像是灵境中观沧海的蚂蚁，他们是人族中能修炼的灵根者，有活下来的权利。而其它凡人入不得灵境，瞬间被吞噬在洪水中。
夕姜腾空站在巨浪之上，指挥巨浪如水龙，绕过浮禹山急速向东。
天边的人默默拿起了弓，他举起长弓，一如她初见时那样风光霁月。
一团炬火似流星袭来，穿过了她的身体……
没有人想打开玄渊，他们早都做出了决定：那就是用的她玉膏之体，强大神念，来收敛虞渊之水。
她随巨浪掉落，身体逐渐变得透明。她看见禀君向她而来，仿佛那一箭不是他射出似的。
她眼睛又扫向云端，那里站的所有人都是帮凶，他们选择牺牲她，毕竟沧月族从诞生就是为了山海的生养，她们的牺牲和付出似乎从来都是天经地义。
她被尊为山海青神，地位至高无上，却不能拒绝和禀君的联姻。
她死后也许所有人都会怀念她，但今天杀了她亦是必须要做的事。
他们都不是坏人，都是自诩为正确的人。
她想到地源灵木快要渡过小天劫了，可她却看不到了。
“阿姜，这山海初定，我不许它有任何动荡。”
禀君的脸上居然挂着泪。
这样的人也会哭么……
虞渊中有水虺成蛟，虞渊水出，蛟化成龙。
青玥看到数条金色巨龙跃而腾空。转瞬，她被涡流冲出，四周又重归死寂和黑暗。
*
月华御风而驰，没过片刻归墟已经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