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神——by迟来会逢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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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酒店的用工规律很简单,好看的去前台,不好看的去客房部,985在兑80一杯的可乐,211在铺床单。双非不在这,在火车站招待所上夜班。酒店基层人员交接班的时候都如同刑场就义和被判无罪释放。见到不熟的同事都要问问对方是哪个大学旅馆专业的,以此确认对方是否和自己在同一梯队。旅馆专业是专门为旅馆行业开设的新兴专业,据我在太行酒店观察,这个专业过几年可能就没了。在此之前太行酒店一定会先没。
凭借着这些零星的细节和我极强的分析能力,我懂了,瓦罐之流的对话就是这帮人在日复一日的旅馆生活中发明了一种新的对话方式。大约是怕这些牢骚传入领导的耳朵,他们将自己比作瓦罐。明白了这一点以后,我的文学素养开始骚动,打开台灯,趴在床头记录他们的对话,并附上我理解的意思。
司月:“?我看你才是闲极无聊的那个人。”
有的瓦罐是极其怨恨的,“我当初!也是一块能成为瓷器的好泥!”他喊道,“我身体里的硅元素更纯净!我本来是要成为一个瓷器的!都是因为我听信了一些瓦罐窑主的鬼话,觉得做瓦罐是更加淳朴而真诚的。”
我咬着笔头,开始把这些牢骚都翻译成人话:这个“怨恨瓦罐”觉得自己是被骗到旅馆专业的。
“当我作为一个陶坯进到那个破烂炉子的第一秒,我就知道事情不妙了,果然要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破架子上躺到老死了。”
哦,我继续记录:报道当天就后悔了,但是晚了。
“算了,这世界上的元素是守恒的,我希望我再次成型的时候,能做一个富贵人家的花瓶。”
笔尖沙沙作响:如果人生能重来,我会换个专业。
有些瓦罐则比较随和,劝“怨恨瓦罐”:“大家虽然都不是什么精巧的家伙什儿,但是好歹也是囫囵个的罐子,装不了什么琼浆玉露,也能装水吧,何必这么心怀不满,我们虽然都是瓦罐,但是也该有个罐子样,整天抱怨像什么样子?”
翻译:来都来了,别天天逼逼叨叨了,凑活过呗。
“怨恨瓦罐”嘲讽她,“你肚量宽广,也没见有人把你买回家装水啊?”
翻译:你也没找到个好工作啊。
“随和瓦罐”叹气:“现在人家稍大一点的房子装水都用玻璃罐了,装水也成为一种奢求了。”
翻译:现在谁还要旅馆专业啊?夕阳专业。
“随和瓦罐”大约是被生活拉低了底线,卑微道:“不管做什么,哪怕是买回去做夜壶呢,只要给我个像样的营生,不要在这个破地方待到自然分解好吧。”
翻译:信女别无所求,想干个别的工作。
在“怨恨瓦罐”和“随和瓦罐”之外还有一种瓦罐,她也是误入歧途才成为瓦罐的,但她是个有主见的罐子,既不想认命也不寄希望于投胎。“我要奋发图强,去一个新窑,刷一层光洁的釉面,曲线救国,实现做瓷器的愿望!”
翻译:跨专业考研。
“怨恨瓦罐”愤言:“不管你上什么彩釉,都改变不了你土得掉渣的事实!”
:你已经被钉在耻辱柱上!
“怨恨瓦罐”、“随和瓦罐”和“上釉瓦罐”是这太行酒店内的三个主要派别,此外还有一派,姑且叫他们“自信瓦罐”。
“自信瓦罐”们显然不愿意妄自菲薄,甚至胸怀大志,不介意甚至无比希望以瓦罐的身份做出一番惊世骇俗的大事业,他们自成一派在杂物间里盘算着如何功成名就。
“我们可以组织瓦罐选美大赛!以咱们瓦罐的资质,一定可以一炮成名,成为器皿界的神话。现在蜘蛛不是名头很响吗,咱们可以借助他的名气给咱们做个赞助商,造造势。”
蜘蛛?这一暗语我琢磨了半天是什么意思,后来在司月的提醒下,我恍然大悟,就是旅馆专业的互联网赛事。
我像谍/战时期的电报解密人员一样兴奋,奋笔疾书,记录伟大的双语文学。
“自信瓦罐”们兴冲冲的样子招来了“怨恨瓦罐”和“随和瓦罐”的不满。
“怨恨瓦罐”:“你们怕是对于瓦罐有什么误解?”
:别放屁了。
“随和瓦罐”:“算了吧,蜘蛛网和瓦罐的组合只会更让你看起来像个破烂。”空气中传来抖落絮状灰尘的声音。
:互联网比赛没搞头的,弟弟。
瓦罐们掐了起来,数“怨恨瓦罐”的声音最大,响彻了客房部,方便我更加清晰地记录下来。
“瓦罐的身份是宿命!是诅咒!你逃不掉的!哈哈!那些光滑明亮的釉面!不是你在油漆桶里泡一泡就可以偷来的!站在瓷器中间,你最粗糙笨重,一看就能看出来是个冒牌货,大家用怪异的眼光看你,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会别扭,更何况,为什么不说呢,没有什么事情势必报团排除异己更快乐的了……”
:一起发臭发烂!!
啧啧,这个太行酒店很有文学性嘛,等我成霜发达了,一定给你们赐个墨宝,就叫……“瓦罐的家”!
吵闹声散去,夜色回归静谧,我再细听去,只能听到一些沉沉的呼噜声,其中穿插着一些“痊愈”“瘟驴”之类的睡梦呓语。
嘿嘿,我早已熟知解码要素。SOS,好好笑。
我兴致勃勃地摇晃司月,“别睡了别睡了,起来听我讲这个酒店里瓦罐们的故事。”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不听拉倒,我明天讲给远山听。
见血封喉
司月早上是被恶心醒的,整整吐了半小时。
“你昨天晚上吃什么了?”
“没吃啥呀,就吃了一碗鸭血粉丝。”
“喂?齐闻,那几位专家吃什么才食物中毒的?”我拨了个电话。
“没细打听,好像是鸭血?你也注意点,少在那边吃不干净的东西。”齐闻在电话那头随口答道。
……得,又晚一步。
“诶诶诶,那不是废纸是我的课题资料。”我赶紧撂下电话给抢过来。
司月从我那成堆的打印纸堆里抽了一叠,作西子捧心,哦不,是东施效颦状。
“我买了药店的药,在配送了。”司月两只耳朵上挂着一个塑料袋。
骑手给她发短信“您好,您的电话一直无法接通,请看到短信后尽快联系我,谢谢。”
……
司月一边骂太行市的骑手,一边颤颤巍巍回短信,“您好,可以接电话的。”
……然而四十分钟过去了,没有电话来,也没有药来。
实在是顶不住了,神体也架不住这么糟践,只管死伤大事,不管食物中毒。我扶着司月去医院,司月蹲在路边,等我喊的车到了爬上车,我缴费的时候司月蹲在窗口底下,等交完费爬到输液的地方。
急性肠炎,需要挂水。
司月的血管太细,扎了三回才扎上,给她手都扎青了。在输消炎药的时候还过敏,输进去大半瓶护士才发现血管红了把药撤了。
……
“退……票。”司月的声音发虚。现在她一动换就难受,除了打坐和躺着,一换别的姿势就会难受。
“退退退,你要是到火车站发起烧来,咱俩都得被拉走隔离。”我火速退了明天回程的车票。
“太行山!野人山!害人不浅!”在病床上流下悲伤泪水的司月发誓再也不来太行山了+这辈子不再吃鸭血。
司月的太行山游记中道崩殂的同时,还接到了一个房东太太的电话,告诉她房租要涨价。
……屋漏偏逢连阴雨,司月垂死病中惊坐起。
一丝不妙的预感在我心头浮起,只要司月开始连环倒霉,这一天一定会朝着更加崩坏的路线走去。这一天的倒霉事到底什么时候结束,有在害怕。
挂完水,在回酒店的路上,堵车了。
司月在出租车上打坐,司机总是从后视镜看她,犹犹豫豫地问我们是不是练法/□□的。
……
月上中天,月神打蔫。
我扶着打蔫的司月回到酒店,给我们开门的是远山。
“再不回来我还以为你们被入室绑架了。”
?我看看
……是有点像被洗劫一空了的。
上午我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送司月去挂水的时候忘了把手机放哪了,四处翻腾,柜子和抽屉都被我拉了个满开。
我把司月放在床上,开始收拾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房间。她安详地给自己盖上被子,一动不动,偶尔哼哼两声。
“这是?”我拿起床头柜里一个画着漫画美少女的盒子,“振动波?防水?”什么玩意儿。
虽然这个大盒子身份存疑,但是下面两个小盒子很清楚地写明了自己是什么“水润超薄……避/孕/套。”
……那我懂那个美少女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了。
远山笑道,“这个房间,服务很周到。”他瞟了一眼角落里的红色健身椅。
……在我发现这几个计生用品之前,我确实以为那是个健身器材。
司月从哼哼中抽空说了几个字,“八爪椅。”
我立刻上网扫盲。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那不是健身器!”
“你也没说错呀,确实是健身的。”
……
远山看着窘迫的我,轻笑起来。
“……好笑吗?”
他摇头,“事情不好笑,但是人好笑。”
“所以,你们大老远来太行山,开了情/趣房间,然后去太行山人民医院半日游?”
……怎么听起来这么不对路子呢。昨天我身边带的还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司月,今天就只能看见一个病病歪歪的司月,这很难不让人觉得是我夜里吸干了司月的阳气。
我一定要澄清我自己,我没有,虽然这个屋里到处都是情/趣用品,但是我真的没有和司月做什么橘里橘气的事情,只是一碗鸭血引起的灾祸……不行,不能直接说,我把远山叫到一边,附耳说如此鸭血鸭血这般。可不能让司月听见“鸭血”两个字,她现在见血封喉,一听见就想吐。
“真的?”远山奇道。
“我骗你做什么?”比真金还真。
远山回过头去,不怀好意地问了一句,“司月,想吃鸭血吗?”
……
躺在床上的司月愣了一瞬间,忽然起身偏过头去哇的一声吐在了我的鞋上。
我扑到床头,堪堪没有抢救过来我的鞋。
我望向那个笑得花枝乱颤的男人,怒吼他的名字。
“远山!”你有病啊!!
晚上,司月眼睛周围红点密布。
查了查,是剧烈呕吐导致的毛细血管破裂,形成了张力性紫癜。
……
这倒霉的一天怎么还没有结束!
我趴在司月的床头给她脸上敷热毛巾,敷着敷着意识逐渐不清醒起来。
不知道是过了片刻还是过了很久,我听见远山喊我的名字,随后把我扶起来,搬回套间里面那张床上,那本来是我为远山准备的。
昏昏沉沉了不知多久,我觉得浑身开始烧起来,远山把我的衣袖全都撩上去,稍稍解开我的衣领,敷上冰冰凉凉的东西。
在冰敷下,我脑子清醒了一点,意识到我在恢复神体。我睁开眼睛,看到远山坐在我旁边,他伸手探向我的额头。我断断续续地叫他的名字,“远……山。”他的名字很好听,念起来的时候让人感觉很安心。
“你是谁?”我在他的名字后加了一句。
远山为我更换冰块,修长的手指冻得更显泛红,似乎是要耐心回答我一个无需回答的问题,“远山,当然是远山。”
“没有骗我?”
“没有。”他否认道。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的眼睛。”
远山闻言抬头,他的眼睛里似乎有广阔天地,让我一时沉溺其中。思绪飘飘扬扬,飘到流云之上,飘到星子之间,飘到蒲苇之旁,直到风筝断线,柳絮落地,才从那些纷乱的景象中回过神来,将目光凝在远山的脸上。
自从他化成人形之后,我还没有这般仔细端详过他,不知道是不是生生世世的如影随形,我总觉得他的样子就刻在我的心里,我曾在心里无数次描摹过他的眉峰和鼻骨。
想着便抬起手来,抚上他挺立的眉峰,他长得也很好,只是太过熟悉,我早已不记得评判。
“你想起来了?”他犹疑道。
“想不起来。”
“你当然想不起来。”他似乎很肯定。
“如果我想起来了呢?”
“那我就认。”他把一片薄冰放到我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