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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丝玉——by多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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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家父传承下来的习惯,”夏诚明向两人解释,“他教育我们要节约。”
  他诚挚地望向章之微,可惜章之微心不在焉,游魂天外。
  “很好,”陆廷镇盛赞,“方才我瞧见办公室中悬挂的字,’勤俭’,是令尊墨宝?”
  夏诚明眼睛一亮:“正是。”
  “笔迹遒劲有力,”陆廷镇笑着说,“颇有名家风采,我想必定是老先生才能有此等笔力。”
  章之微撇撇嘴,她刚才也见了那幅画,写得可没有陆老板好,陆廷镇再练几年,说不定也能比那悬挂的字更好。
  人际交往,果然充满谎言。
  前来陪几人的,还有一位老传达,瘦高个,显然已经工作很久,在夏诚明答不出的时候,他会代为讲解,语调有江浙味。
  一问,果然祖籍浙江。
  几人在红尖顶洋房中吃晚餐,擦到发亮的银质烛台,一丝不苟的餐桌布。
  夏诚明来迟,笑着解释:“方才门口遇到老朋友,聊天入迷,耽误了。”
  章之微问:“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夏诚明未料及她这样问,愣了愣,面色如常,笑:“是男性朋友。”
  章之微喔一声,喝了杯茶,陆廷镇说出去抽烟,章之微心生疑窦,同样找理由出去。
  果不其然,月色下,露台上,陆廷镇正等她。
  “怎么今天咄咄逼人?”陆廷镇仔细打量她,“他哪里惹得你不痛快?”
  章之微说:“没有。”
  “诚实些,倘若方才他说路上有虎追,你是否也要问是华南虎还是孟加拉虎?”
  章之微问:“澳门有老虎?”
  “少说这些,”陆廷镇望她,“你知他只是借口。”
  “……那你也该知我也是借口,”章之微闷声,“他下午看了我好几次。”
  陆廷镇抬头,看天边明月圆盘。
  “胡闹,”陆廷镇大手盖在她头发上,着意点醒她,“你想到哪里去?你以为我会将你送给他?”
  章之微睁大眼睛望他:“电视剧都这样演。”
  陆廷镇皱眉:“我不喜做绿头王八。”
  “回去吃饭,”陆廷镇大手落她肩,“礼貌些,以后去了马来西亚读书,你对同学也这样咄咄逼人?”
  一场危机暂且落下帷幕,章之微重新回餐厅。夏诚明仍旧瞧她,几次问她学业,他们的公司在马来西亚有分销,夏诚明常常过去,也略懂那边风土人情,给出她不少建议。
  今晚的重头戏在一位貌美小姐登场后。
  她是夏老板的亲侄女,继承了商人的能言善辩,刚落座,就笑着自称是陆廷镇的头号崇拜者,又借纸笔让他签名。
  陆廷镇委婉推辞:“我书法不精,不如夏老板写得一手好字,尤其是夏老板写的’勤奋’二字……”
  夏老板眼前一亮:“你看过了?”
  陆廷镇笑着说是,不动声色转移话题。
  夏小姐仍旧不肯放弃,柔顺开口:“字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
  “陆叔叔写不了,”章之微说,“他被老虎咬过手腕。”
  夏小姐惊讶:“什么老虎?”
  章之微:“华南虎。”
  夏小姐狐疑:“港城还有华南虎?我怎不知?”
  “微微年纪小,”陆廷镇笑着说,“她贪吃,大约是下午吃多酒酿,有些醉了,说这些话。”
  夏老板忙说没有没有,夸之微聪慧可爱,不愧是陆廷镇教养出来的好侄女……
  晚餐结束,陆廷镇最终也未给夏小姐签名,而章之微也没讨到好处。陆廷镇让车往海边开,他要找清净地和章之微好好谈谈。
  下车后,陆廷镇问她:“知不知道今晚做错什么?”
  章之微:“我没错。”
  陆廷镇一言不发,只是看她,海风微咸,吹来腥味,章之微不喜欢这味道,她也冷,却也倔强仰脸。
  “我以为我这几年能教好你,”陆廷镇说,“怎么脾气还是这样倔。”
  章之微鼻子一酸。
  她说:“天生的。”
  “晚上和你说的那些,全当耳旁风。你想想,那些话该不该说?”
  “该。”
  陆廷镇沉默半晌,他望着海面:“哪里来这么大的气性。”
  章之微说:“她都那样说了。”
  “虚情假意也是和平共处的要领,”陆廷镇说,“借口是下台阶的梯子,旁人说了借口,你就该沿着下了算数,而不是不依不饶,打破砂锅问到底。”
  虚情假意。
  陆廷镇擅长这个,章之微见他对旁人如此,那对她呢?同样只是逢场作戏?
  她心里不痛快,乌鸡说的那些话,全在这时候压住她。
  章之微盯着他的脸,提高声音,问:“那陆叔叔和我说,等我学成归来就同我结婚,也是虚情假意?你料定我在读书时会移情别恋,还是料定我读完书后不肯和你结婚?这只是你的权宜之计?你为何不和陆老板陆太太直接说?你究竟是怕叔侄一场、说出去不好听,还是完全未下定决心要娶我?”
  陆廷镇垂眼看他,他仍旧很镇定:“怎么忽然跳到这个话题?”
  章之微唇发抖:“我想知道你说这些话是否真心——”
  陆廷镇打断她:“我可曾骗过你?”
  “你明知我说的不是这个,”章之微对他说,“你明知。”
  陆廷镇面色不变,双手压在她肩膀上,安抚她。
  “去睡觉吧,”陆廷镇说,“我原谅你今日的任性,明天不一定。”
  他说话语调不高,很平和,从容。
  章之微狠狠抹眼睛,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跑出去。
  澳门很小,纵使填海也大不到哪里去,章之微闷头跑,没听见陆廷镇叫她。
  章之微也知他脾性,当街追人这种事……又怎是陆先生会作出的蠢事。
  他果真未追来。
  只有章之微一人沿路跑了半截,她心中发寒,为得是陆廷镇的理智。
  他理智得像不具备爱人的能力。
  章之微久不运动,跑出几步就腿酸腰痛,她停下脚步,大口喘气,耳侧听脚步声响,终于,有人伸手到她面前,递了干净纸巾。
  章之微抬头,看到乌鸡。
  他无言与章之微对视。
  章之微拿过纸巾,擦擦眼睛。乌鸡什么都没说。今夜风不暖,明月略寒。
  “乌鸡哥,”章之微捏着纸巾,她其实没多少眼泪,纸巾擦得眼睛发痛,好像这丝痛感将理智也牵回,她轻声问,“你打算怎么带我去大陆?”
 
 
第12章 关口   悄然离开
  乌鸡哥的计划很简单。
  从大陆往澳门来并不容易,大部分人选择偷渡——从珠海跳下,顶着被探照灯找到的风险游过来。从澳门去往大陆却并不难,乌鸡哥委托人做了假的居住证,顺理成章地搞到两张返乡证。乌鸡本身就是人情通达,想要弄到这些并不困难。
  具体的计划,乌鸡却没有透露。章之微明白对方的意思,乌鸡做这些事情,也是为自己留条后路,免得这几日章之微显露端倪,只叫她安静地等,等待最后一天的到来。
  陆廷镇始终没有追,章之微跟随乌鸡慢慢地走回去,她很安静,没有哭闹,没有歇斯底里地和对方发脾气。陆廷镇没有走,他还是站在海边,风凉水汽远。陆廷镇脱下自己的外套,搭在她肩上,仍旧将她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终于出声:“……一句话不合就跑,真不该把你送那么远。”
  他的语气颇有些无奈,沉沉望章之微的脸,她还是一副倔强不肯讲话的模样。上的妆也浅,淡淡薄薄一层,像刚开放的花朵。
  陆廷镇已主动递台阶。
  章之微还是不言语,她紧绷一张脸,越过陆廷镇肩膀,看他身后海洋。澳门和大陆相连,另一边隔海是港城。回港城,那真是孙猴子翻不出五指山,去大陆,才是天阔云低任鸟飞。
  老四出声:“先生,之微小姐方才跑得快,这边路黑,别是被什么脏东西吓着了?”
  陆廷镇闻言,仔细看章之微的脸,摸了摸她额头,声音终于放软:“真吓到了?怎么手也这样凉?”
  章之微终于出声:“没有。”
  虚情假意,全是骗子。
  她明知陆廷镇不信这些,他不信鬼神,就连大师送他的手串,他也随意地送给之微。
  但她还是顺着陆廷镇给的台阶往下走,眼睛红一圈,一路回去,她坐在车中,盯着外面的房子,不停地掉眼泪。以前都是故意当着他的面哭,故意掉泪惹他心痛,今天不知为何,章之微却想表现得更坚强一些,不稀罕在他面前落泪。
  陆廷镇全程未说话,由着她掉泪,到床上后终于变了模样,叹气:“你究竟难过些什么?”
  章之微睁着眼睛望天花板:“难过你不爱我。”
  陆廷镇摩挲她脸颊:“谁说我不爱你?”
  章之微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可她深知,那些话并不会让陆廷镇高看她一眼,他现在微微皱眉,看起来很为不听话的孩子头痛。她此刻撕心裂肺、怒吼怒叫又有何用,陆先生大抵只觉棘手,而不是心疼。
  倘若真心痛,方才他就不会由着她独自跑。
  打记大棍再给甜糖,章之微早知他的这些伎俩。
  于是章之微保持了沉默,只发狠咬陆廷镇的手腕,将他漂亮的手腕也咬出伤口,尝到血痕。陆廷镇这次没有推开她的头,由着她咬,由着她发泄一腔怒火,陆廷镇只将情绪变成狠狠凿进去的东西。她不出声,陆廷镇偏要她发声。俩人就像两头狼,老狼在训练他倾尽心血培养却不听话的小狼崽,两人用尽一切想要让对方屈服的手段,利爪,锐齿,声音,语言,暗暗较着劲儿,非逼对方臣服,逼对方先缴械投降。
  最终还是章之微败下阵来,一败涂地,只用柔软羽绒包裹自己,眼神溃散,大而无神的眼睛周遭一圈红。
  “好好的,怎么忽然闹成这样?”
  陆廷镇也不是赢家,他好奇章之微今晚异常表现,用湿毛巾擦她脸,看到她唇上有血,一抹,原是她咬破了陆廷镇的手腕。
  陆廷镇说:“哪里惹得你不痛快?”
  章之微背对他,她面朝墙:“或许当初陆叔叔就不该带我回家,最好给我一笔钱,让我自生自灭。其实您和陆老板、陆太太都不必这样尽心尽力地教我,让我自己活,说不定现在已经做起皮,肉生意,陆叔叔只消用几块大洋就能买我一夜,爽完提裤走,毋需这样劳神费力……”
  “胡说,”陆廷镇呵斥,“睡觉,明天早晨想想,你今晚是不是糊涂了。”
  章之微不说话,仍旧保持蜷缩姿态。陆廷镇喝了两杯水,见床上娇娇女孩仍旧毫无动静,他微微蹙眉,倾身去看——
  她已然熟睡,只是睡得并不安稳,眼睛哭红一片,脸颊还是泪痕叠叠,一重垒一重。不知她哪里来得如此气量,哭成这幅姿态,可怜极了。
  她如今睡着,陆廷镇却难以安眠。他安静地看着章之微小小一具身体,冷不丁想起父亲刚得知阿曼是叛徒的那天。
  陆家早些年做药品生意时和人结怨,对方姓杨,几十年来,两家势同水火,互相牵制一阵,到了近十年,陆家凭靠着房地产生意拔地而起,对方才被压在下面。找到阿曼也是个意外,是陆家派去杨家的卧底,无意间发现一些资料,而这些,则是关于阿曼。
  阿曼如何在杨家工作,又如何被派去陆家工作,接近陆老板,一点一点取得信任……
  尽管其他资料页在水中遗失,关于阿曼的这些,却是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就连他的死看起来也仿佛是一场作秀。
  阿曼为何在死前要求陆老板照顾他的养女?他和章之微非亲非故,只是做了几年邻居,怎么会这样对她好?章之微父母死于疾病,也是蹊跷,章之微是不是也早早被杨家洗脑,特意送到宅邸中做小卧底?
  毕竟谁都不会怀疑一个未成年的女孩。
  那天,陆老板打算就地料理章之微。
  对生意人来讲,背叛和不忠都是大忌。
  陆老板自觉与人为善,做人也豪爽,旁人向他借钱,绝不会要求对方写借据。曾遇到绑匪,陆老板几句话能劝得对方一心向善,将他释放。当然,陆老板也未薄待对方,知对方是走投无路第一次做事后,陆老板吩咐手下给他一笔钱,劝他改邪归正,洗手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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