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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丝玉——by多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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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之微摸了摸自己柔顺的头发,沉思良久,咬牙,转脸看向乌鸡:“把我头发剪掉吧。”
  乌鸡犹豫:“芝薇,其实也不必做到这种地步……”
  “剪掉,”章之微下定决心,她说,“我早就想剪短发。”
  她自己执意要剪,乌鸡也没有办法。
  虽觉可惜,乌鸡仍旧持剪刀,衡量许久,仍旧毅然从她后颈处对乌黑秀发下手,咔擦咔擦,剪刀用来修建植物枝条,钝而锈,乌鸡也不是专业造型师,几剪刀下去,章之微闭上眼睛,只觉头部一轻,三千烦恼丝自此远离她身。

  只是两人并未成功离开,有人回来,给乌鸡带来消息,关口那边好像起了流,血冲,突,如今还不确定原因,警察和记者都已经匆匆赶过去,现在乱糟糟地一团,很难说陆家人没有参与其中……事发突然,他们建议还是住一晚,明日凌晨早早过去,守着时间再过关,更稳妥。
  总比现在不知情况自投罗网要好许多。
  章之微没有异议。
  她没有太多社会经验,出逃计划全由乌鸡一手策划,事已至此,除离开外再无其他出路。
  店老板煮了热水,而乌鸡也终于和她讲起,当年他和阿曼的情谊。
  乌鸡和阿曼一起被杨家选中,送到陆家做卧底。同时送来那么多兄弟,几年后,真正活着、且往上爬的只剩乌鸡和阿曼,乌鸡的腿脚不利索,阴雨天会痛,因他替阿曼挡过一刀,砍在骨头上,痛楚深入骨髓。
  底层人往上爬,哪里有书上、影视里那么容易,富贵险中求,多得是人前显贵人后受罪,更多的是还未出头得见光明,已经死在路途之中。
  卧底之间除了极个别的一些,比如乌鸡阿曼他们这批,其他人的身份信息全是保密,乌鸡也不知陆家如今还有多少卧底,只在前几个月听说陆廷镇亲自料理、清算,乌鸡才开始慌张不安。
  哪怕他已经几年不做了,曾经底子在那里,就连已死的阿曼都能被翻出来,更何况年少时不知轻重的乌鸡。
  “阿曼哥死后,”乌鸡说,“我就和杨家那边断了联络,这么多年,我再没出卖过镇哥。”
  章之微轻声问:“当初阿曼为什么要替陆老板挡枪?”
  “阿曼反水,”乌鸡定定望着章之微,“从货船那件事后,阿曼再没有给杨家递过信息情报。”
  陆老板体恤下属,阿曼都看在眼中,记在心上。
  阿曼江湖义气重,决定再不做二五仔,一心一意跟随陆老板。他做事缜密,为绝后患,私下中将接头者一并解决,洗白上岸,只想着跟随陆老板好好做事,然后将芝薇养大,让她好好读书,找工作。
  金盆洗手第二个月,阿曼替陆老板挡枪,重伤身亡。
  世事无常。
  两人暂时歇息在这个拥挤窄小的水果店中,章之微不爱吃榴莲之类的热带水果,这些东西,还有菠萝蜜熟透、放坏后的味道很怪,又浓又冲,闻到就让人头脑发晕。章之微现在就坐在放着一些卖相不好的水果箱旁边,神色恍惚。
  并不是因为味道,而是因为其他,她总有些心神不宁,强迫自己定神,去慢慢思考其中缘由。
  乌鸡问她:“想吃些什么?我让人去买。”
  章之微说:“什么都行。”
  这样说着,她又叫住他:“乌鸡哥。”
  乌鸡停下脚步,看她。
  “谢谢你,”章之微说,“真的,谢谢你。”
  乌鸡笑笑,走出房间。
  红色尖顶洋房中,陆廷镇和夏诚明对坐饮食,听到隔壁的电话响了。
  有专门负责接电话的人,用礼貌的语调和对方对话。
  片刻后。
  佣人走来,恭敬地告诉陆廷镇:“陆先生,您的电话。”
  陆廷镇放下筷子,用雪白的餐巾擦擦手,起身前往。
  电话是老四打来的,他简单地告诉陆廷镇:“小姐跟乌鸡走了。”
  陆廷镇捏着话筒,他平静问:“她带了多少东西?”
  “一个包,东西不多,可能就几件衣服。我去小姐房间看了,大部分都还在。”
  “带钱了吗?”
  “应该带了,我没看到钱包。”
  “我给她的高跟鞋,”陆廷镇问,“还有裙子,在吗?”
  “稍等。”
  过了一阵,老四说:“都还在。”
  他送给她的这些东西。
  她都没带走。
  陆廷镇按着眉心,无名火慢慢蔓延开:“还跟着?”
  老四:“嗯,他们现在在水果店,和您说的一样,听到关口出事,他们没往外走。”
  陆廷镇说:“盯紧点。”
  老四试探着问:“那现在要不要去——”
  “不用,”陆廷镇打断他,“让她多尝点苦头也好,不必管,只盯着。”
  顿了顿,他又说:“倘若她们硬闯,也别强拦,不要伤了人。”
  老四一口答应,陆廷镇放下话筒。
  帘幕后是透明的落地窗,外面栽种许多鹤望兰,现在不是花开季节,只有大而长的叶子,叶子顶端尖尖,被风吹到左摇右晃,连带着阴影也摇摆不停。
  章之微就爱植物,也喜欢鹤望兰,她喜欢这植物的名字,同陆廷镇辩驳,说有韵律之美。
  陆廷镇买给她的房子中,也种满郁郁绿植,大盆小盆,阳台房间,左右她不养猫,养一室植物也无大碍。不过鹤望兰不适合栽种在花盆中,狭窄的盆容不下茂盛植物,章之微又想养,陆廷镇就出了些小钱,让负责房子园艺的人重新将这一带房子绿植全部整修,全部种上鹤望兰,供她观赏。
  陆廷镇最不缺的就是钱。
  偏生章之微年少轻狂,对金钱毫无概念,世上竟有这样贪心的人,锦衣玉食,钟鼓馔玉,她都有,都不看重,要追求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
  陆廷镇手置于身侧,容色冷峻。
  跑?她能跑到天涯海角?还是自觉能翻过他五指山?
  陆廷镇已料得她要走,偏偏,从老四口中确认之后,仍旧有些薄怒,这比当初知道乌鸡是反骨仔后更让他不悦。
  回到餐厅中,陆廷镇面无异色,继续同夏诚明吃饭饮酒,谢他在关口帮自己解决几个小喽啰。
  夏诚明斯斯文文,忙说不必介怀。
  有些人不喜外出,也极少应酬,更爱独居,不和旁人打交道;而有些人喜爱社交,每次设宴款待,必定高朋满座,平日里家中也总有一桌麻将要搓。夏诚明就是后者,他父亲与陆廷镇合作,他自己也热情款待陆廷镇,谈及日后销售和渠道,分利。夏老板日薄西山,夏诚明迟早有上任接手一日。他头脑灵活,自知要和陆廷镇交好,因此格外殷勤招待。
  不知不觉,话题转到章之微身上。
  “我听说,”夏诚明说,“章小姐申请了马来亚大学——”
  啪啦。
  话没说完,陆廷镇手中酒杯跌地,摔了个粉身碎骨。
  杯中原还有一半红酒,此时此刻也倾撒在地板之上,漾出一副世界地图,玻璃碎片和红酒汁液倾撒陆廷镇裤脚,就连夏诚明也未能幸免。
  夏诚明一时未反应过来,呆怔片刻,听陆廷镇开口:“抱歉,没拿稳。”
  “……没事没事,”夏诚明问,“您需要换衣服吗?我这边……”
  他意识到不对劲,立刻聪明转移话题,不再提章之微的事情,朗声叫佣人来处理这残局。
  佣人跪在地上,用厚厚的毛巾擦拭、吸附着地板上四处滚落的红酒渍。
  陆廷镇裤脚上也沾了一点红酒渍,杯子碎片在地板上留下闪闪眼泪般痕迹,陆廷镇瞧着,恍然间想起破开章之微时,从她唇上尝到的血腥味道,还有她战栗却忍下的泪花。
  荧荧如星。
  陆廷镇示意身侧人过来,低声说:“我记得你抽烟。”
  “是的,镇哥,但是——”
  “给我一根。”
  陆廷镇去供客人抽烟的地方,夏诚明得知他竟要抽烟,愣了许久:“我这里有一些雪茄,是从英国买的……”
  “不用,”陆廷镇微笑回拒,“我就试试。”
  他在外习惯了,酒一定只喝眼皮子底下开封的,至于烟……防止里面掺什么东西,陆廷镇还是只接受亲信的。
  陆廷镇含着烟,自己点燃,他第一次抽,姿态倒也不生涩。
  烟叶在火焰的炙烤下有些特殊的香气,陆廷镇眯上眼睛,慢慢吸了一口,缓缓入肺腑,味道倒是不怎么令人生厌,只是烟火缭绕,陆廷镇含着烟,安静地做了一阵,烟雾中,他的眉眼都浸在其中。
  隔着烟雾,陆廷镇望见一东西,咪了眯眼。
  墙上挂了一副照片,是夏老板年轻时拍摄的,背后是妈阁庙。这个有着五百多年的建筑被保存的很好,澳门中文物性建筑比比皆是,有着四百多年历史的圣母玫瑰堂,圣地亚哥炮台,风信堂,大三巴……
  两人到达澳门的第一日,章之微就要去看妈阁庙。
  澳门之名源于《澳门纪略》,“其曰澳门,则以南面有四山离立,海水纵横成十字,曰十字门……番人停泊以湾,湾之即名澳,故合称’澳门’。”
  在许多鬼佬口中,它是MACAU,马交。
  16世纪初,上岸的葡萄牙人看到妈阁庙,将整个澳门称为MACAU,后来带去欧洲,欧洲人也只知马交,不知澳门。
  章之微上学期和一鬼佬起冲突,就是因为澳门的名字。?也正因此,她对澳门这个名字耿耿于怀,一定要称呼它为澳门,而不是什么马交。
  烟在肺中重重呛了一口,陆廷镇冷不丁想起在妈阁庙前,章之微一定要他配合拍照。
  那天她笑得很开心。
  一支烟没抽完,陆廷镇将烟放在烟灰缸中碾灭。烟灰弄脏他手指,将指尖在薄布上用力一擦,陆廷镇起身,朗声叫:“让司机过来,我要接人。”
  夜幕低垂,晚间澳门繁嚣未减,陆廷镇开了车窗,他裤脚上,那一片红酒湿痕犹在,透着薄薄凉意,风吹冷意更深。窗外星幕灯火相连,赌场昼夜不眠。
  陆廷镇的目的地不是那些繁华之地。
  车子进不去狭窄的小巷,陆廷镇吩咐人将车停在巷口,他孤身下车,只带了两个左膀右臂,老四早就在巷子口守住了,听到动静,向陆廷镇点头:“守好了,确认没有人离开。”
  陆廷镇点头,脱下手套,丢给老四:“辛苦了。”
  晚风吹过裤脚,微冷渐寒,这地方就是又窄又乱,地上有明晃晃一滩积水,晾晒着一些衣服,杂七杂八地竖着竹竿,乱糟糟灯牌,还能听到男男女女调笑声。陆廷镇紧绷一张脸,踩扁一枚烟头,窄巷长屋,他的目的地在深处。
  陆廷镇敲开水果店老板的门,对方睡眼惺忪,显然刚起床,见到他,一张脸吓到煞白:“你……你……你……”
  陆廷镇旁侧人举起枪,陆廷镇平静地问:“微微呢?让她出来。”
  水果店老板穿着宽松的睡衣,汗衫长裤,汗渍发黄,衣角处还有几个破洞,他手忙脚乱地提着宽松的衣服,战战兢兢告诉陆廷镇:“……您是说一个长头发、大眼睛、这么高——”
  他结结巴巴比划出一个高度,煞白的脸颊慢慢涨红:“穿红裙子的女学生?她来我这里,换了衣服就走了,压根没留下……”
  走了。
  陆廷镇皱紧眉头。
  “我……我不敢骗您,”水果店老板快要哭了,磕磕巴巴,“怎……怎么说?啊?您姓陆,是吗?临走前,那位小姐托我将东西转交给您……”
  黑黢黢洞口下,宽松衣服的老板慌里慌张地翻东西,终于找到,忙不迭碰过来给人看。
  盛在透明塑料袋中的是章之微早晨穿的东西,陆廷镇为她买的衣服,鞋子,甚至于贴身衣物,这些犹带着她体香的东西整整齐齐地叠好,最上面放着一簇黑色长发,整齐剪下。
  陆廷镇瞳孔收紧。
  那是章之微的头发,尚带有香气,如阳光下盛开的白色花朵,只是已经失去主体供养,终会慢慢凋谢。
  还有一封信,薄薄一张。
  陆廷镇展开。
  上面只有一行字。
  「你迟到了」
 
 
第14章 夜奔   狭路相逢
  今夜无法出关。
  从在水果店剪断头发后, 章之微就察觉有些不对劲。
  她还没有天真到以为今天的顺利全是陆廷镇的疏忽,人已经走了这么久,陆廷镇那边还没有大张旗鼓地开始找, 已足够说明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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