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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丝玉——by多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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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之微明知故问:“什么大新闻?”
  “张老接回儿子,”孟佩珊说,“你的好陆叔叔给了张老好大一个人情呢,从四十万降到二十万,全仰仗你陆叔叔的威望。”
  章之微说:“不要胡说,陆叔叔做正经生意。”
  孟佩珊大笑:“我当然知他做正经生意,只是夸他豪爽仗义。我听哥哥说,张老先去求了陈修泽呢,他都不理,还是陆先生帮忙。”
  章之微匆匆走,她心不在焉。
  去年,张老的儿子险些伤了陈修泽怀中明珠,陈修泽看在张老面子上勉强原谅他,遇到这种事,定不会亲自出面。章之微都能猜到事情原委,多半是陈修泽提醒张老找陆廷镇,陆廷镇才肯出面料理。
  孟佩珊又邀章之微周末去逛街购物,去参加花园派对,章之微摇头:“我要温书,没时间。”
  孟佩珊惊讶:“这样用功读书,也不买新衫?”
  章之微说:“我不喜欢。”
  倒也不是真不喜欢,陆廷镇送她的衣服鞋子能塞满整个房间。他有着自己的一套审美,喜爱她穿着素净大方,裙摆都是膝盖之下,要她不烫发染发,耳洞也不打,更不消说纹身抽烟类伤害身体的行为。
  倒没有明令禁止,只是陆廷镇爱这个,章之微便去做。
  刚好章之微怕痛,耳洞纹身大可不必;章之微头发很漂亮,又黑又密,她也舍不得用颜料或机器来戕害它。
  她还记得,去年宴客时,旁人问陆廷镇择伴侣的要求,他只说:“我喜欢聪明的女性。”
  其他呢?
  “顺眼就好。”
  章之微自认为,她应当属于“顺眼”一类。
  陆廷镇当对她有感觉,否则不会在那天与她多次荒唐颠倒,清晨又来抱她,压腿狠送。
  今日来接章之微的车子却迟了,孟佩珊的兄长来接她,先行一步,还带了香喷喷的烤乳鸽,章之微笑着与她作别,独自站在树下等,抬手看一看时间,纳罕不已——怎么今天来这样迟?
  久等不见熟悉的车子,章之微打个哈欠,忽听有人叫她:“微微!微微!”
  一辆粉色敞篷车停下,下来一粉西装、梳油头的男人,笑嘻嘻:“等人呢?”
  他摘了眼镜,章之微才认出。他父亲和陆廷镇做过交易,自身活脱脱一纨绔子弟,是内地来的,姓吴,单字名年。
  吴年瞧起来流里流气,本质却不坏,章之微与他闲聊,没几句,吴年摆摆手:“微微,看我买的车,怎么样?”
  他喜奢华高调,人穿一身粉,车也漆亮粉,潇洒自如,章之微抱书上前,拍了拍车,惊奇:“怎么是这个颜色?”

  “不喜欢?”吴年问,“你喜欢什么色?”
  章之微说:“红色吧。”
  “好啊,”吴年笑,“这样,我去和陆叔叔谈一谈,我送你一辆红车,你嫁给我,怎么样?”
  章之微知他喜欢开玩笑,顺着往下说:“好啊,你今晚就去说,只要他同意。”
  吴年摆手:“别,我可——”
  车到了,陆家的司机走过来,打断谈话,恭敬请章之微上车。
  章之微不以为意,她和吴年挥挥手,折身打开车门,视线触及内里人影,她僵住。
  身着深灰色衣衫的陆廷镇就坐在车内,微卷发梳得规整又英俊,听到动静,他抬眼:“上车,傻站着做什么?”
  章之微安静地上车,她不知对方是否听到,双手放在膝上,慢慢开口:“刚才佩珊的哥哥接她回去了。”
  陆廷镇不咸不淡:“他也开粉红色的车?”
  章之微:“没有……不过他带了烤乳鸽。”
  她决意活跃气氛,伸手向陆廷镇讨要:“陆叔叔,你什么时候给我带烤乳鸽?”
  陆廷镇低头,将记事本上一页撕下,揉成团:“我是工作,不是穿粉红西装打猎。”
 
 
第4章 爱好   约法三章
  干净透彻的白花香气,如栀似麝。
  陆廷镇的视线落在她纤长脖颈上,两秒,又若无其事移开。
  章之微规矩坐在车上,转脸看窗外。
  尖沙咀是九龙的黄金地界,各色名品店,金铺,珠宝钟表店,琳琅满目。大街上行人人肤色各异,最多的是印度人。来港城的外国人也不少,南亚裔,还有苏格兰过来的商人,“西洋仔”葡萄牙人,帕西人……
  章之微和这些非华裔的人打交道不多,最熟悉的是同在陆老板手下做事的一个混血,葡文名字长到让章之微头痛,她还是更喜欢叫他中文名字,杜家明,常见又好记。
  赵家明、钱家明、孙家明、李家明……
  章之微认识的家明很多,唯独这个杜家明长得最英俊,他常年喷大量香水,来遮盖遗传来的体味。她今日头上戴的发夹,就是杜家明送的,镶嵌着水钻,做成蝴蝶翅膀的模样,杜家明从法国购来,当宝贝一样捧给章之微。
  陆廷镇将记事本放在一旁,凝视着章之微发上这枚发夹,出声:“几时买的?”
  章之微不隐瞒他:“家明送的。”
  陆廷镇略一思索:“跟父亲做小生意的那个?”
  “嗯。”
  陆廷镇说:“不配你。”
  如果是以前,章之微必定诚惶诚恐地摘了发夹。今时不同往日,她非但不摘,反而问:“陆叔叔说发夹还是人?”
  陆廷镇淡淡瞧她:“你多大?现在就考虑嫁人的事?不考学?”
  章之微说:“陆叔叔怎么想?”
  “我想什么?”陆廷镇仍将话题绕回,“我和父亲送你读书,为你寻好学校,不是让你和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厮混。”
  章之微不说话了,她抿抿唇,又听陆廷镇说:“剑桥毕业的学生可不会穿粉西装。”
  章之微转脸看窗外风景,阳光晴好,  陆廷镇说:“你不是想做出点成绩?先搞好学问,再去做事业。”
  这真是肺腑之言,章之微想,她垂下头。她知陆廷镇说得全是事实,都是劝她好好读书,做学问,但……
  章之微低头,盯着自己的一双手。
  除了读书之外,她也想如一些同学,和异性交往,拍拖,你侬我侬。
  当然,那个异性只可姓陆,名字叫做廷镇。
  如此想着,陆廷镇忽然叫司机换一条路,章之微只想或许他还有事要做,哪想到车子稳稳停下,白色匾额漆黑字,灯牌高高亮起,红灯笼黄字条,陆廷镇先下车,打开车门:“下来。”
  章之微惊诧:“你在这里与人谈事?”
  “谈什么事,”陆廷镇握她手,“下来吃乳鸽。”
  陆廷镇不吃烤好的乳鸽,他请章之微吃烧鸽。说是烧,其实是新鲜生炸。陆廷镇吃乳鸽从不吃十二日大小的BB鸽,嫌弃柔嫩无味,选也是二十一日的,肉嫩骨幼,浸过卤水,麦芽糖和醋一并上皮,风干后滚油炸金黄,不需斩开,淋上瑞士汁,章之微吃相文雅,不好意思在心上人面前做出又撕又拆又剥又啜的模样,好半天才吃一只,陆廷镇不若她这般,吃掉四只才停手。
  饱食后归家,陈妈煨了生滚鱼粥,翅骨汤中藏三粒棒打牛肉丸,拿虾酱油泡鲜鱿,盐焗鸡表层浸黄油,章之微只拣那碟白灼芥蓝吃,吃菜心,喝清淡的汤。
  陈妈关切:“今日胃口不佳?”
  章之微只摇头:“叔叔带我吃过了。”
  陈妈欲言又止,她想劝陆廷镇不要带小姐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她听说过陆廷镇斥责张妈的事情。张妈是陆家的老人了,如此被要求不许直接叫“廷镇”,更何况陈妈,做佣人的时间短,现在被陆廷镇指派来照顾章之微,尽心尽力,也不敢惹主顾生气。
  陆廷镇慢慢地吃,他对陈妈说:“这几天微微胃口不好,你下去找大强,让他带你去上环永吉街车仔档找唐伯,买包姜汁柠檬和川贝柠檬回来。”
  陈妈说:“现在?”
  陆廷镇:“嗯。”
  陈妈拿了钥匙和钱,即时下楼。
  章之微还在慢吞吞地吃菜心,听到陆廷镇说:“那天晚上,是我对不住你。”
  章之微咬断菜叶,上下两排牙齿磕在一起,登时脑袋一震,她不吭声,也不抬头看他脸,只盯着蓝纹白瓷碗里的汤汁,上面落了一轮灯光。
  陆廷镇很平静:“那日你我都饮了酒。”
  章之微说:“我知道。”
  毋需陆廷镇提醒,章之微记得那日发生的事情。她换好衣衫,带了瓶葡萄酒去见陆廷镇,他刚洗过澡,头发未干,和她一块儿喝那瓶酒。成年人和刚成年人一块儿饮酒不算什么,更何况章之微中午刚和张妈大吵一架,章之微心里不舒服,多喝了些。
  成年人可以饮酒是一档事,能不能酗酒又是另一档。陆廷镇伸手阻拦,章之微妄图将杯子藏起,一晃,泼了他一手。
  陆廷镇伸手去拿丝帕,却被章之微两只手拽住胳膊。
  章之微俯身去舔他手指上的酒,这瓶酒身价高昂,她是从廉租房里走出来的孩子,见不得浪费,一滴一点都要吞入腹中。温热的舌尖舔到虎口处时,她感受到陆廷镇肌肉的震颤,头发被他拽起,陆廷镇不在意跌碎的酒杯,低头与她接吻。
  一个有着葡萄酒味道的吻,章之微呼吸乱了节奏,白裙泼上葡萄酒,边缘浸泡在一片浓郁的葡萄酒的香气中,她仰面跌落伊甸园,毒蛇钻入白裙,獠牙伤她肌肤,毒液狠狠注入她神经。
  ……
  章之微沉默咬菜心。
  “你还在读书,”陆廷镇看她,“这种事情,传出去实在不好听。”
  章之微丢开筷子:“你现在知道不好听,当初搞我的时候怎么不知道?”
  陆廷镇抬手,按着太阳穴,叹气:“谁教你说脏话?”
  章之微倔强仰脖:“你能搞,我当然能说。”
  “这是为你考虑,”陆廷镇问,“你将来要不要嫁人?”
  章之微眼睛即刻红了:“你在说什么?”
  陆廷镇说:“做陆家的小姐,或许比做我的妻子要好很多。”
  眼看章之微要发怒,陆廷镇又说:“你年纪尚小,还未定性,我不能耽误你。”
  章之微想要用今日的汤泼他一身,她站起来,双手撑桌,问他:“你怎知我未定性?”
  陆廷镇说:“这就是我今天才和你谈的原因——微微,坐下。”
  章之微重新坐在椅子上,她又气又恼,万般感情涌上心头,她恨不得登时奔向离恨天,再不理他。
  “你先去读书,”陆廷镇冷静与她分析,“在你学成归来前,你我仍是叔侄。你去见见更大的世界,倘若你见过世面,还愿意做陆家的妻子,届时你再回来,如何?”
  章之微赌气:“回来做你二房还是三房?”
  陆廷镇说:“港城早无纳妾一说。”
  章之微:“有钱人家照样养几房太太。”
  陆廷镇:“我不会。”
  章之微不说了,她仍低头吃粥,想不通为何陆廷镇如此冷静镇定。
  瞧,在和她交谈的这一段话中,他甚至无多余的情绪波动,就连她愤怒和恼也不在意,好似早已料到她一举一动,备有后招。
  偏偏他说得全对,章之微莫可奈何。
  陆廷镇与她约法三章,要求章之微好好学习,他如今不对章之微申请的学校有所要求,英国也罢,马来西亚也罢,她想读哪所学校都行。不过,她要继续深造,仍去英美的研究院。
  章之微听得耳朵嗡鸣,四年加两年,最快读完也要六年。六年过去,她二十多岁,仍旧算得上青春,但陆廷镇届时已经是三十多岁的男性了——难道他要一直不交女友不结婚,等着她?
  章之微疑心陆廷镇是找借口搪塞她,但陆叔叔并未有说谎的先例。
  她刚到陆家就目睹一场暗杀,从此后害怕雷雨声。夏季港城风急雨斜,她夜晚总是害怕到落泪,要陆廷镇抱着才肯安眠。
  某日雨夜又逢雷鸣电闪,陆廷镇打电话说要归家陪她,但被其他事务牵绊住脚。
  章之微不期望他能来,一人裹着被子瑟瑟发抖。无声哭到几乎昏厥时,被雨浇了一身的陆廷镇掀开被子,低声哄着她,叫她名字,微微,把她搂在怀中。
  他赶着回来,伞也不打,下车就匆匆穿过庭院。陆廷镇信守承诺,和一个孩子的约定也记得,淋雨入户,哄床上哭泣落泪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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