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华重——by念卿吖

　　“我入宫一个月，他就从宝林给我升到了婕妤，一张嘴总叭叭着要将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给我，那时就连我宫里一切的陈设都是他选的”
　　顾婕妤说到这里冷冷一笑，而后嘲讽道：“贤妃那个蠢货，还以为这是她独一份的恩宠呢，日日挂在嘴边炫耀”
　　“婕妤娘娘，他也这样对嫔妾说过”我停下筷子补充了一嘴。
　　“他这句话到底是有多廉价？”顾婕妤搂过我的肩膀，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想来不知道骗过多少女孩了，我敢赌贤妃跟皇后娘娘是听到最多也是中毒最深的”
　　“阿谣”昭仪娘娘打断了顾婕妤，黛眉轻蹙，显然有些不高兴了。“皇后不会听他胡话的”
　　我点点头附和道：“没错，哪一日在未央宫，皇后娘娘显然对他很不耐烦，但又不得不维持他的体面”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不说你们的皇后了，咱们来唠唠贤妃”
　　说到贤妃，婕妤娘娘忍不住给皇帝比了个大拇指，脸上满是敬佩之色。“杨采微啊，当年是何等人物，京都三朵金花之一，满城贵女都找不出比她更厉害的人来”
　　“她及笄那年杨相给她定了门亲事，她瞧不上那男子，以死相逼让杨相退了亲，第二年，万侍郎家的公子对她一见钟情，说什么非她不娶，便带着人轰轰烈烈的上门提亲，结果杨采微直接带人将他们轰了出来，这事当年闹的特别大，那位也成为了人们饭后的谈资，当时还有一句话说什么“娶妻不娶杨采微””
　　“说来那些说闲话的人也真是吃饱了撑的，当着面还要低头老老实实的尊杨采微一句小姐，怎么样也不该是他们在背后指谪的，更何况人家也不一定能瞧上她们，这不一转身就来宫里做起了娘娘”
　　顾婕妤说话期间，我跟沈昭仪都没闲着，沈昭仪忙着给我夹菜，而我不仅要往嘴里扒拉饭，更要不时附和顾婕妤两句，让她知道我有在听。
　　“不过也合该人家骄傲，杨相子嗣缘分薄，膝下就一个女儿，自小捧着长大的，若不是条件不允许，杨相怕是连星星也想摘给她”
　　“坊间传闻先皇有意将她许配给如今的瑜亲王”婕妤娘娘说到此处，语气略微有停顿。“不过她亲手将人赶出去过后这事就没了音信”
　　昭仪娘娘脸上的笑明显有些不自然，她似乎不想让我们察觉到她的这一份失态，于是便低头摆弄茶杯去了。
　　或许是听到杨相如此宠着贤妃，想起自己的家人了吧。
　　说来我也已有数月未曾见过阿爹阿娘了，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想我。
　　我时常想念他们，夜里将锦被都哭湿了，阿娘说时间长了就不会想他们了，可时间越长他们的模样便会越不清晰，他们都是我最爱的人，我想将他们刻在我脑子里。
　　不想日后跟亲人相见不识。
　　“那后来呢？她又是为何入了宫？”
　　顾婕妤耸耸肩，一脸无奈道：“这件事我也不清楚，只知道皇上登基就传出来说她要入宫，我还没搞清楚状况呢，她就进宫当妃子了”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一个情字”见顾婕妤说不下去了，沈昭仪便接过了话头，她轻扬面庞朝我们浅浅一笑这才娓娓道来。
　　“说起来贤妃跟那位相识也算是一段佳话，那还是他跟皇后成亲的第二年，那位那时还是恭王”
　　“我因家中败落，被一顶小轿子从侧门抬进了恭王府”话及此，沈昭仪有些落寞，眼中失了神采。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如今天气虽不甚寒凉，她的手却异常冰冷，就像是冬日雪地里的石头般刺人。
　　她抬手揉了揉我的头，这才温婉一笑。
　　“京中混乱，皇后有了身孕，那位找了个借口将我跟皇后送出去了，不，那时该叫她恭王妃，他们那时可真是情真意切的，他生生将她送到画州安顿好，歇了好久这才依依不舍离开的”
　　“临走时那位还偷偷的来嘱咐我，让我一定替他照顾好恭王妃，我答应了以后，转身就将这事告诉了王妃”
　　皇上跟皇后皆同我提起过画州，想来这段日子对她们二人意义非凡，只是在他们的版本里，从未提起过沈昭仪。
　　如今听沈昭仪的描述，她跟他们二人的关系从前应该很好吧，怎的如今就成这个模样了呢？
　　我入宫这些日子，除了哪一日皇上来找我时瞧了一样沈昭仪，其余时间皇上都从未召见过她。
　　还有皇后娘娘，她跟沈昭仪从来都很陌生，除了沈昭仪每日必须去未央宫请安外，二人就没什么交集了。
　　“就是回来的路上出了问题，贤妃省亲归来，不知怎么就招惹了山匪，你们知道吗？”
　　“那不过是一群在山野间混饭吃的人，竟将相府的亲兵打得落花流水”
　　“这……”顾婕妤一脸的不可置信我：“府中亲兵向来都是训练有素的，那一堆匪人当真是神了”
　　沈昭仪没有接话，只是自顾自说道：“好巧不巧，那位此时恰好就经过这，将杨采微给救了”
　　“原是英雄救美的俗套故事，我还以为真真是什么佳话呢”顾婕妤鄙夷道。
　　“你呀……”沈昭仪拿她没办法，无奈轻笑道：“那你觉得应该如何荡气回肠？”
　　“杨采微那不是倔得很吗？好歹也要经历过生死啊，不经历生死就给别人做妾了？”

　　“他们还真经历过生死”
　　沈昭仪这话一出，我跟顾婕妤瞬间就来了兴趣，一时也不顾桌上的饭菜了，双双凑到她眼前，眸子亮晶晶的盯着她看。
　　“听闻他们一起被掳上了山，土匪头子本要让杨采微给他做压寨夫人的，杨采微当然不愿意，她想一死了之来着。”
　　“昭仪娘娘，嫔妾有一问”我挠挠脑袋，满脸的疑惑“不是说恭王将她救了吗？怎么如今又掳上山做压寨夫人了”
　　“是啊”顾婕妤点点头附和我的话。“沈姐姐，你就是编些胡话来诓我们也不至于如此吧”
　　“我何时诓你们了？我说的救只是一个结果，过程还没听呢，你们不想要听了？既如此”沈昭仪佯怒，扶着桌子就要起身。“我便去歇着了”
　　我跟顾婕妤忙将她按上来，一边给她捶腿，一边讨好道：“好姐姐，是我们错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们吧”
　　这一招对沈昭仪很是受用，当下寻了个舒服的坐姿，这又才道：“那位这时就来了，他说让杨采微答应嫁人，等到大婚哪一日他们的人会混进来，将这些人一举歼灭”
　　“大婚那一日还没动手呢，他们的计划就被发现了，那土匪头子气急败坏，就将他们二人从悬崖上扔下去了，说起来也是那位运气好，悬崖底下有一个水潭，这才没被摔死”
　　“那土匪也忒善良了，若是我，定然要将他们大卸八块丢出去喂鹰！！！”顾婕妤显然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估计此时在心里嘀咕怎么不摔死她们。
　　昭仪娘娘温柔的摸了摸顾婕妤。“所以说那位才是真的有福气，他们在崖底待了近一月，所有人都以为那位没了，消息传到了画州，恭王妃连夜赶过去，亲自带人找了四天，劳累过度孩子没了”
　　“孩子没了的第二天，那位带着杨采微回来了，那之后杨相公然站队，那位呢，也如愿以偿的当了皇上，本来想将贵妃之位给杨采微的，可是何氏一族为了帮那位打天下，何将军连同两个儿子都死在了沙场上，只剩下最小的公子和一个女儿了。”
　　“何家的意思是不想再在刀口上舔血，所以就将唯一的女儿送进了宫，那位将贵妃之位给了何清墨，杨采微就封了贤妃了”
　　我跟顾婕妤看了一眼彼此，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贵妃也是个可怜人啊。
　　曾经上过沙场的人如今为了母族，不得不跟一群人混在一起算计来算计去。
　　“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我小心翼翼问道。
　　“后来啊……”沈昭仪看我一眼，语气里已有些惫懒，想是说太多话累了。“杨采微入宫一年后，诞下了二皇子，那孩子只比大皇子小了一个月，那位高兴得呀，恨不得将天下都给她们母子”
　　“皇后那时身子还没完全恢复呢，就要帮那位料理杨采微坐月子的事，许是承受不了这个福气，那孩子不过满月就去了”
　　“太医说杨采微的身子不适合生育，她跟那位偏偏不信，养了许久，盼来了一个公主，平平安安的过了一段日子，都学会走路了，软烟宫那群人天天跟在她后面跑，我们都以为那孩子保住了，却不料被一场风寒要了命”
　　“她是在杨采微怀里去的，人被烧糊涂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我们看，嘴里一遍又一遍的叫着母妃，这是她学会的第一句话”
　　听到这，顾婕妤的脸上十分凝重，我也没了方才闹着要听八卦时的那份轻松。
　　接连没了两个孩子，贤妃该是何等的心碎。
　　“她抱着四公主的身体又哭又笑，那位上去搂她还被咬得不轻，那天真的是兵荒马乱”
　　……
　　贤妃就这样看着怀里的孩子没了气息，明明上一秒她还在一口一个“母妃”的叫。
　　“恬恬……”泪水不断的从贤妃脸上滑下来，她伸手小心翼翼的抚摸着女儿娇嫩的脸庞，她的肌肤上还带着温度，仿佛她就只是睡着了一般。
　　“恬恬，恬恬”贤妃一遍又一遍的唤着女儿的乳名，纵然知道女儿不会再回应，可她还是不死心。
　　人人都说这世上有奇迹，万一此刻奇迹应验了呢？
　　“阿微……恬恬已经走了”楚旭眉眼满是心疼，四女出生时那群庸医就说保不住，可是他不愿意放弃。
　　这世间那有让父母放弃子女的道理，他跟杨采微一路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孩子，二人恨不得将最好的一切都给她，只求她能平平安安的长大 ，只求她能叫一声父皇。
　　“你骗我”杨采微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明明不久前这孩子还窝在她怀里一口一个“母妃”的叫。
　　杨采微抱着孩子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的朝外面走去。
　　“楚旭，你的人治不好我的恬恬，我要带她出去找我阿爹，我阿爹知道很多名医”
　　这些日子以来杨采微始终守在五公主床边，由于缺少休息，此时她的步伐已有些不稳，不过是踉跄了一下整个人竟直直摔了下去。
　　“阿微……”
　　“娘娘！”
　　楚旭忙上前去将人扶起，杨采微却一把将他甩开，趴着在地上摸索。“恬恬，恬恬，我的恬恬”
　　她哭着趴到五公主身边，此时已半点没了往日的风光，头发凌乱，钗环散了一地。
　　她先是确认了一番四公主有没有受伤，在看到四公主身上没有半点伤势后，她布满泪痕的脸上竟勾出一抹笑来。
　　“所幸阿娘并没有伤到你，老天保佑，我的恬恬并没有受伤”
　　四公主一身粉衣，头上还带着清醒时自家母妃给她梳头别上去的发夹，手里紧紧攥着自家父皇送给她的芙蓉玉佩。
　　她偏着脑袋靠在怀里，双眸紧闭，仿佛是睡了过去一般，让人总以为她下一刻就会睁开天真的双眼，懵懂的问杨采微为什么要哭。
　　杨采微看着眼前拦住门口不让她出去的楚旭，她心里只觉得凄凉。“楚旭，你也要拦我吗？”
　　跟着守在屋里的皇后等人都切切实实的听到了她称呼皇帝的名讳，若是往日她定会被训斥，可如今她这个模样，谁又能忍心去欺负一个刚刚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呢？
　　“阿微”楚旭低声唤人。“你乖，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朕答应你，一定保护好我们的下一个孩子”
　　“你胡说！”杨采微此时已有些癫狂了，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她更加的心碎，她的宋儿没了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
　　他当时也是这般信誓旦旦的保证会保护好下一个孩子，可是到头来呢？就只得了个幼女早殇的结果。
　　她到底是为什么会这样相信眼前的人啊，当年若不是他撒谎说心里只有她一个，她又怎会甘愿入宫为妃呢？
　　她如今说得好听是四妃之一，说得不好听就只是他楚旭的一个妾而已。
　　“微微，你信朕，朕从不骗你”楚旭眸中盛泪，神色也是无比的痛苦，他也想像眼前的人一样大闹一番，可他不能，他是男子，是帝王，是眼前人的夫君，他还要保护她。
　　纵然再心痛他也只能独自难受。
　　“我不要了”杨采微猛然摇头。“我不要你的承诺了，你让我出宫，让我去找我阿爹，他一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