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曼——by意恐迟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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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意简单的换了件黑色的衣服,行李也没收拾,机票是临时定的,商务舱没有的,只能坐经济舱十个多小时的硬板凳。
莱斯教练那边请了假,听到事情的缘由还很诧异,也不支持钟意回去,钟意一直坚持着也没办法。
直到上了飞机,钟意还有点懵。她知道大家都是为了她好,不耽误训练,人死不能复生估计沈砚之后就会自己缓和过来。
但钟意知道,她重生后唯二的目的,就是沈砚。
她却不知道,这种时刻自己不在,以后的日子要怎样的后悔。
飞行期间,钟意反复回想着措辞,反复想象现在的沈砚的模样。她想不到。
或者说,她不敢想。
她怕看到的是一个面色憔悴痛苦的沈砚。
十几个小时,钟意连眼睛都没合上过,到了国内仍然是白天。她没敢跟陈璐说自己回来,只是按照昨天电话里陈璐提到的地址赶过去。
殡仪馆。
钟意按照墙上的LED屏幕找,终于找到了一间较为熟悉的名字。她有点压抑,手放在门上不敢进去,眼下的黑眼圈憔悴非常,还有昨天画的淡妆的痕迹。
咬牙,手上用力,打开了门。
入目是坐在椅子上的沈砚,他只是低着头。还有一口水晶棺材在房间的正中心,墙上的架子摆着一个女人的照片,黑白色的,笑的开朗。
不同于其他,这间屋子一个吊唁的人都没有。
坐在椅子上的沈砚,听到门响动,抬起头。钟意看到他眼眶通红,没有一滴泪。
沈砚看到钟意来了:“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找不到你。”钟意解释,试图缓和下氛围。
“我没事。对了,生日快乐。”沈砚的声音非常冷静。
但是钟意就是知道,他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没有急着去他身边,先在水晶棺前上了两炷香、磕了头。
转头蹲在沈砚前面。企图和低着头的沈砚对视。
没有眼神,他的目光只有呆滞。
“沈砚。”钟意开口。
沈砚也只是看了她一眼。
“你别怕。”
虽然没有回答,钟意却清晰的看到了沈砚的手颤抖了一下。说到底,他只是个马上十七岁的少年,他的人生一直明媚,他怕了。
钟意忍住眼眶里的泪意,跪在地上,膝盖前几天摔的还没好,疼的一抽。就算这样,她还是义无反顾的拥抱了沈砚。
沈砚本来没有反应,钟意抱上来的瞬间,他的手就收拢在了钟意的后脑。抱起来钟意才感觉到,沈砚平静的身体其实一直在颤抖。
抱了几分钟,谁都没说话,钟意的膝盖都麻木了。沈砚想放手,被钟意霸道的揽住。
“你先找个地方倒时差吧。”沈砚开口,声音沙哑。
钟意在他怀里摇了摇头:“我会陪着你的。永远陪着你。”
这番话其实不合时宜,倒像是表白。只不过在殡仪馆里,就变成了珍重的跨越生死的誓言。钟意迫切的希望,沈砚能够相信自己,说永远就一定是永远。
沈砚听完也不说话,抱她抱的更紧。空荡荡的房间,没有人再说话,钟意清晰的在耳边听到哽咽。她扭过头,墙上的女子笑的依旧灿烂。
外婆,放心吧,我真的会对沈砚很好很好。
钟意摸了摸沈砚的头。
“还有人来吊唁吗?”
怀里的人摇头,还是不说话。
“你可以跟我说说话。”钟意语气轻柔:“想哭也可以哭。”
这句话像是触动了沈砚的开关,他把把头埋进了钟意的颈窝,没有声音,但钟意感觉到了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滴落。
“我该怎么办……钟意”
“我该怎么办……”
“姥姥不在了……我怎么办……”
“没有人卡着时差……问我过得好不好……没有人爱我了,钟意……没有人了……”
钟意想说,不是的,有人爱你。有很多人爱你。
你的花滑、还有钟意,都会全心全力的爱你。
但是耳边响起的少年的冷淡的音色,因为哽咽断断续续,颈窝的触感,还有那因为无法控制脱口而出的乡音。压抑到了极点,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她可以爱屋及乌到,共情沈砚的一切悲喜。
自己甚至也开始慌张,也开始无措,也开始帮着沈砚痛苦。
原来失去至亲,是这种感受。
再也忍不住,钟意一边在沈砚的背上轻轻地拍打,一边抬头企图收起夺眶而出的眼泪。
……
沈砚小的时候也是有妈妈的。
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爸爸,从有记忆开始就跟妈妈和外婆一起生活。那时候的妈妈,温柔明媚,接他离开幼儿园的时候,还会奖励给他一根冰棍吃。
直到有一天,递给他冰棍的人换成了外婆。
外婆哭着摸着他的头,说小砚啊,以后外婆只有你了。
沈砚并不知道,外婆为什么流眼泪,只是兴高采烈的接过外婆的冰棍,说谢谢姥姥。
他就这样无忧无虑的度过了幼儿园的时光,他问外婆,妈妈去哪了。外婆会说,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直到上小学,那一根冰棍变成了冰汽水。冬天的H市是很冷的,沈砚在寒风里,在校门口,看着别人的爸爸妈妈,突然就知道了什么。
原来自己也只有外婆了。
妈妈是在去给他买玩具的路上,天冷路滑,被刹不住的货车带走了。
他很冷静的问外婆,妈妈是不是死了,外婆哭泣着摸着他的头点头。
他没哭。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是很幸运的。至少没变成孤儿,外婆对他特别特别好,哪怕住在小小的筒子楼,他也是有一个家的,也是温暖的。
直到一年过年,外婆看着沈砚问,小砚,长大了想做什么呀?
沈砚回想着,想起了以前妈妈常常带着他去的公园的湖面上,每到冬天就会有很多很多人滑冰。
只有七岁的沈砚说,姥姥,我想滑冰。
在他的印象里,外婆有点为难,那一夜对着月亮缝了一晚上的鞋垫。
第三天,他就来到了滑冰场,外婆笑眯眯的告诉他,去吧,等学完了外婆就来接你。
那是沈砚第一次上冰。
他很快就爱上了冰面,滑冰可以让他忘记所有的烦恼,所有的孩童时候的噩梦。晚上外婆都会来接他,他就牵着外婆的手,跨过大半个H市走回简陋的家。
他还抱着汽水,跟外婆讲自己的收获,讲自己真的很努力。
外婆会笑弯了眼睛,真的吗?那我们小砚真厉害。
幼年的沈砚会抱着一只胳膊,一只手指着天——
姥姥!我要拿奥运冠军!你就可以当奥运冠军的姥姥啦!
通常这个时候,外婆会一脸严肃打掉他的手,说不可以指月亮,要割耳朵的。
沈砚就这样一边滑冰一边上学,上了最好的初中。外婆的压力更大了,小孩子长个子长得快,衣服冰鞋都要常常换。
家里的鞋垫越缝越多,沈砚看着外婆的苍老,越来越沉默。
直到一个叫陈璐的教练,偶然间来了这个业余的冰场。看到了能跳2A的十三岁的沈砚。
外婆要把他送到集训中心去。
沈砚不想再看到家里的鞋垫和老花镜。他说,外婆,我不学了。
印象里,那是外婆第一次生气。
她生气起来也很温柔,只是严肃的扶住想跑的沈砚,告诉他,你自己选的就要走到黑。
沈砚哭了。
他发了他人生中第一个大誓——姥姥,我会赚到钱的,你以后不用再绣鞋垫了。
外婆笑了,身上像发着光,摸着沈砚的头。
我还没老呢?还养不起你了?你好好滑冰,给姥姥拿个冠军显摆!
小沈砚哭的话都说不明白,重重的点头。
此后,沈砚就被花滑队当种子培养。他没有再去学校,但为了不让外婆操心,自学考上了最好的高中。
他参加世青赛,竭尽所能,比同龄人强出一大截,拿到了金牌也只是想完成当年的誓言。他也赚到钱了,能够养活自己和外婆。
从十五岁开始,家里再也没有看见过鞋垫。
世青赛结束,莱斯教练联系了他。他还记得自己说过,要做奥运冠军。可是外婆年纪大了,走路都开始蹒跚。
他在犹豫,拿了冠军外婆看不到怎么办。
外婆像是神仙,看出了他的心事,依旧是笑着的,给沈砚买了一根冰棍——奥运冠军吃不吃冰棍?
那一句话,沈砚就离开了家。钱当然不可能再让外婆拿,花滑队找了赞助,能够让沈砚在国外专心训练吃喝不愁。
外婆给沈砚收拾好行李,催着沈砚睡觉,自己坐在窗边看着月亮。
被窝里的沈砚也没睡着,他知道,从今之后外婆就只能一个人了。
所幸,小老太太身体硬朗,在沈砚去A国之后,还每天卡着时差打电话。今天问问有没有好好吃饭,明天问问有没有认真训练。
沈砚最初到达A国,人生地不熟,语言也不太好。他觉得自己很难过,没人在训练结束给他买冰棍汽水。
外婆在电话里听着,说总会有的,等他回国给他买十根,吃到吐。
他从来就不是坚强的人。
他的外婆、他记忆里走远的妈妈都是温柔的人,所以他也温柔,仅此而已。
他只希望,自己安安静静训练,这辈子和外婆在一块。
直到钟意出现。
他才知道,原来有这么阳光的女孩,自己原来不是只有外婆一个。
还有两天是钟意的生日,沈砚还给外婆打电话,姥姥,有个女孩子要过生日了,我送点什么。
那边诧异的调侃,小砚也会跟女孩子说话呀,什么样的女孩说给姥姥听听。
沈砚告诉她,是个对自己很好的,很可爱的人。
外婆吃味,有姥姥对你好吗?
那倒没有。
沈砚在心里想,姥姥是对自己最好的人。他还问,要不要来A国和他待在一起。
外婆只说,你不在家我天天跳广场舞去,去了A国还得管你,我才不去。
沈砚知道,她觉得她会成为自己的负担。
可是怎么会呢?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自己小时候被骂是有娘生没娘养,外婆拿个大扫帚,给筒子楼的小孩一人来了一下。
自己才是负担,从小就是。
在他的记忆里,外婆又温柔又暴躁,是H市最好的老太太。自己是老太太的拖油瓶。
小拖油瓶上赛场,小老太太在场下等直播,还在街坊邻里显摆。
“你是我们家的骄傲。”
沈砚觉得不是。他从小就怕外婆会不要他,他的温和乖巧是从小装的,慢慢也就装成了自己。
自己其实最开始滑冰很烂,是外婆说他可以当冠军。所以他咬着牙把自己摔到大,咬着牙成了如今的成就。
可如今他赚到钱了,有成绩了,外婆却不在了。
……
钟意听着沈砚哽咽着说着自己的过往。
深深叹了口气,前世的时候只是简短的了解,沈砚被外婆拉扯着长大。却没真的知道具体的故事。
她很感谢这个女人。
不同于其他人,她永远尊重沈砚,又能在沈砚不坚定的时候推他一把。养成了沈砚这个温柔的性格,让她在天台上找回了信仰和坚持。
殡仪馆的灵堂明亮,还有若有似无的香灰味道。沈砚终于缓过来了,面色不自然的坐了回去。钟意得以站起来,还踉跄了一下。
沈砚还是沉默,钟意坐在他旁边,明早上出殡,今天肯定要呆上一整晚。钟意怕沈砚熬坏了,就摁着沈砚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奥运年到了,沈砚选手要让外婆看看你的实力呀。”钟意仰头看着天花板。
“外婆,你放心吧。沈砚选手非常好,我会帮你看着他的。不认真训练的话,我就去找扫帚打他,不过您不能怪我。”
钟意絮絮叨叨的对着棺材说。
棺材里的人面色平静安稳,像是在说,那我家沈砚就交给你啦。
听着钟意声音的沈砚,又把头埋了起来。
他想。
原来有一天,自己会这样无助。还好有钟意。还好。
死去的人在远处,活着的人在追光。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一个筒子楼装得下他的梦,再也没有一根冰棍安抚住他的心。
他赚到了很多的钱,有了很好的成绩。
他还是在第十六年,延后的,成为了孤儿。
……
钟意陪着沈砚熬了一天,晚上还是沈砚撑不住,倒在了钟意腿上。算上知道消息回国,沈砚整整熬了将近三天。
钟意也不敢合眼,怕沈砚不舒服,就把手放在沈砚的后背一下一下拍打。
还听到沈砚的睡梦中,迷迷糊糊的说了一句——
“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