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煞——by风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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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八字可作假,萧晏也绝非是因□□误事之人。
而此番灭苍山一派替陆氏报仇,于萧晏而言,可得整个安西权贵和当地绿林的支持,无异于多出一支强悍的精锐兵甲,故而他断不可能让万一发生。
这种时候,纳入一个计划外的人,陆晚意凭直觉对叶照的底细充满了怀疑。
何况今日,她又出现在如此关键处。
只是陆晚意思绪半晌,却也得不出合理的解释。正欲拨下最后一支固发的发钗,侍者便匆匆来报,道殿下急召她。
季孺人受了伤,他不在身边陪着,传她作甚?
陆晚意心中疑惑,却又闻得其性命攸关,遂也不再未多问,只提裙起身赶了过去。
“这便是陆家今岁刚及笄的姑娘,陆氏晚意。”听雨轩寝殿中,染血的披帛、襦裙堆了一地。
床榻上,萧晏将人半抱在怀中,凑在她耳畔低语。
叶照尚有神思,虚阖着双眼望向门边模糊的人影。
“清河,你走近些。”萧晏温声道。
陆晚意狐疑地上前,在床榻畔立定。
叶照眼中聚出一点华彩,笑了笑,上下眼皮便再睁不开,沉沉合了上去。
她很抱歉,这夜曲终宴散人寂灭,她还需唱完最后一场戏。
这条命,此时此刻里还不能给她。
*
一个时辰前,叶照从东墙枯树失力跌下,只一个瞬间,她便聚了心神提气旋身御敌。
她非常清楚,若是崔如镜手持罗佛伞直刺她肩背,就算她护住了心脉,也免不了废掉一条臂膀,左肩定是骨骼碎裂。
但她当下不过皮肉伤,骨头最多只是被划裂。所以崔如镜是同她先前一般,行刺杀之举。伞脱人手,人在远处。
她当是从山腰尸身的功法伤口看出了乃出自自己手笔,知晓此战大势已去,却又咽不下这口气,方如此一击以泄恨。
人,是留不得了。
叶照撑着一口气,从飞身落地,到根据先前站位,再到凭借崔如镜的功力和自己受伤的程度,辨别出她大致的方向和距离。
落地借力,纵身飞跃,抽刀挥绫,几乎是一气呵成。
东南方,以她已身为轴心,她手中断魂纱缠着九问刀,终于在横扫十中之三的弧度后,猛地一滞,切入人身血肉。
大抵持伞的女子未曾想到,对面不过才出了一次任务的人,竟有如此迅疾的应敌能力,竟然能在挨了她那样一击后,碎心蛊发作的情况下还能反客为主。
尤似用千军万马培育出来的百战经验。
崔如镜胸腔被九问刀捅入勾住,再无法操伏罗佛伞,只本能地推掌迎上。
叶照一手接掌,一手抽刀,从胸膛迸溅的鲜血染红她半面边颊,甚至糊住她的眼睛。她都未曾停下分毫,只手中发力,凌空踢腿,断人心脉直拍入悬崖。
她泄了踪迹,自是灭口杀人,没有疑虑。
这一晚,直到这一刻,她以刀撑地,方敢喘息片刻。
而在这片刻里,她的思维也没有停止转动。
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
第一条便是此刻推门入园,凭对霍青容的救命之恩,凭自己杀了如此多的苍山门人,加之前两日前对萧晏的提醒,道出自己的身份,证明弃暗投明。然后再同他说霍靖之事,让他以此提防。
然而,叶照很快否定了这条路。
且不说上辈子亦是在这沁园中,自己以身挡剑也不过是换了萧晏几分好感和亲近,根本谈不上信任。再论萧晏和霍靖的父辈,也就是如今的天子与定北侯,前有同窗之谊,后有君臣之义,萧晏同霍靖亦是私交甚好。三者,她没有证据能证明苍山一派同霍靖有直接的关系。
这样前后思虑,叶照撕下衣帛绑好伤口,提气回了半山腰。
山腰上,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具尸体。
她拣了一把寻常的长刀,阖目回忆。
上辈子,她是以安西绿林十三州后人的身份入的秦王府,被长剑刺身暴露功夫后,坦白是欲借助秦王府势力,为陆氏报仇。
而十三州中有一落没的刀法世家,与她同姓,乃张掖叶氏,所修七星刀法。
为证身份,她习过此刀法。
同九问刀相比,七星刀只能属于三流刀法。
前生记忆涌动,她睁开双眸,素手挥刀,重新砍上那些尸体。不稍片刻,纵横交错的刀痕已经遍布尸身,挡住了九问刀原本的致命伤口。
她扔了刀,咬牙脱了夜行衣,现出一身孺人该有的轻纱襦裙,半臂披帛,然后一步步踏上前往沁园的路。
萧晏便是在这样的夜色中,寻到了浑身是血、步履蹒跚的人。
她撞入他怀里的一刻,气息微弱,却依旧神思清明,用仅剩的力气与他对话。
她问他,“陆家姑娘可有恙?”
她说,“殿下恕罪,妾身……不姓季。妾身出身安西十三州、张掖叶氏,单名……”
“闭上嘴。”萧晏抱起她,“本王都知道。”
从她先问陆氏女安危,再到提及张掖叶氏,萧晏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到底还是不敢道出“霍靖”二字。
无妨,借安西十三州后人的身份,她的处境亦可自然许多。反正前生初时,她便是用的这个身份入得王府。
萧晏如是配合她。
一如翌日晨起,听雨轩中钟如航和十三州首领何承的回禀。
钟如航道,“吾等本伏击在近山巅处,却始终不见贼寇。后来巡视才知山腰夜战,厮杀残酷,却是声响极小。且截杀苍山派弟子的绝不可能只有季孺人一人,她也断不可能有那般修为。”
“怎么说?”萧晏问。
钟如航继续道,“属下带人在崖下还发现了百余尸体,当是一招毙命,伤口深而浅,当是顶尖高手所谓。如此杀人绝技,当世屈指可数。且有部分是直接为内力震碎脏腑而亡,那般深厚的内力非数十年不止。”
“季孺人这般年轻,显然年纪功法对不上。”
萧晏闻言,默声颔首。想着内室榻上至今未醒的人,似笑非笑勾着唇角,手背青筋忽隐忽现。
这一晚,把自己折腾成那样,杀人救人掩痕迹换身份,就差埋尸了,真是好本事。
“钟将军所言甚是。”何承接过话来,对侧首的姑娘偏了偏身子,“而死在半山腰的那些人,伤口刀横遍布,粗糙不齐。如此推断,来人身手不算一流,勉强中上而已。这部分人,属下已经辨别过,是张掖叶氏的七星刀法。张掖叶氏子嗣单薄,今日竟然再现江湖,亦算一种告慰。”
至此,陆晚意略带疲惫的面容浮起一点笑意,侧首道,“所以季孺……叶姑娘的身份,殿下一早便是知道的,是吗?”
萧晏笑了笑,“没有确定,亦是在查实中。只是经昨夜,自可确定。”
他饮了口茶,不疾不徐道,“其实她不来,本王也信她的。”
陆晚意抬眸看他。
萧晏放下茶盏,“前日,她派人传了话。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闻。”
陆晚意蹙眉,唇齿转过话语,想起昨夜苍山门人的武器,眉眼终于柔和起来。
“殿下,妾身去看看叶姑娘。”
萧晏眼中倒映出女子笑意,颔首轻声道好。
*
苏合给叶照诊的伤势,虽失血过多,但皆是皮外伤,不曾伤到元气。肩骨裂缝,好生调养两月,亦能痊愈。
萧晏得了这话,本是安心的。
只是叶照自当夜合眼昏睡后,数日过去都不曾彻底清醒,一直反复低烧,整个人迷迷糊糊。
待到了第七日,喂下的药膳和汤药,尽数吐出,萧晏再也坐不住,传了苏合和王府全部的医官连夜会诊。
但所有人都是统一的说词,脉象平稳,元气尚存。
身子无恙,人却难醒。
苏合轻叹了声,如此便是心结了。
心病难医,全凭造化,医者医病不医命。
萧晏望着床榻上安静无声的人,今生她才十七岁,能有什么心病,左右那点弃暗投明的念头,惶惶不敢言说。
他将人都赶出去,抓着她的手坐在榻畔,絮絮道,“你醒来吧,我给你制造两个时机,许你吐了真话。我们就好好的在一起……”
“你别怕,有我呢,谁也不能把你怎样。”
“嗯……还有小叶子,我们的女儿,我也能让她回来的。”
“你说她长得像我,我瞧着她分明更像你,像你一样漂亮……”
……
月升日落,日出月降,叶照瑟缩过,急喘过,就是不曾睁过眼。
萧晏因惶恐而急躁,又是没日没夜地看顾,精神便有些萎靡。
这日杨素怀递了兵部公务的加急文书,道西北边地将士兵器的调新已经刻不容缓,下月需得见到银子。
萧晏“啪”得砸了文书,“呼啦”掷出屋外。
榻上人眉间紧皱,整个人猛地一颤。
萧晏俯身给她掖了掖被子,额间相触的几瞬里,亦没见到期待中的那双如水灿亮的明眸。
他无奈又无助地笑了笑,踏出殿外捡起文书,对左右属臣低声道,“去书房再论吧。”
*
十五明月皑皑如霜雪,萧晏议完事,整个人已经有些虚浮。然踩着一地破碎月光回到寝殿时,竟看见叶照已经醒来,正半靠在榻上饮一盏汤药。
“醒了?”萧晏疾步上来,捏了把她面庞。
“殿下如何不掐自己!”叶照“嘶”了一声,别过脸去。
她不敢再睡下去。
她原一直在半醒半梦中,梦里甚至从萧晏口中听到关于小叶子的事。大抵是太想她了,才会有那样的梦境。
只是她这厢昏睡不复醒,并不是因为思女太甚,亦不是因为进退两难的局面。
只因为一个人的善意。
在这段时日里,陆晚意常来看她,偶尔也给自己喂药。
被她灭门的姑娘,持汤药的手依旧温软,面上还有纯净的笑。
前世今生两辈子,叶照杀人无数,却没有多少愧疚和负担,她不过是人手中棋子,不过是想绝路求生。
哪怕累萧晏枉死,她亦能勉强说服自己,是迫不得已,她还有一个孩子要照顾。
在小叶子和他之间,若只能择其一,她实在没法选他。
可是面对陆晚意,却是无地自容。
她杀再多的人,也不曾如今朝这般卑劣,明明是对方的仇人却慌称了她的恩人。
她两世累起的心防,在陆晚意给她喂药的那一刻,溃不成军。
她头一回觉得无法面对这朗朗乾坤,青天白日,只想逃避一睡不醒。
十余日混沌中挣扎,到底她还是撑着一股心气,择了清醒。
她低头将药饮尽,面上生出一点莫名的笑。
她从未想过作恶,回首却已是恶贯满盈,欠债累累。
活着,方有来日。
来日漫长,慢慢还吧。
而萧晏那一记砸书的声响亦让她不敢再睡去。
还未睁眼的片刻里,有侍女窃窃私语。
“这季孺人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就是,殿下如此眷顾,成日守在榻前,却也不见醒来!”
“谁说不是呢,你我何曾见过,殿下躁成这样,居然连文书卷宗都砸了……”
“殿下是心慌吧!”
叶照睁开眼的一瞬,便是此刻见到萧晏,心中亦觉没底。上辈子这个时候,她被长剑刺伤,也不曾见他这般衣不解带。
难不成,是要借她伤重心志薄弱,昏睡中套她的话,还是她已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叶照搁下碗盏,正提气撑着,想把前后事宜再理一遍。
耳畔,萧晏的声音却已响起。
“那日,你说你姓叶,单名……是什么?”萧晏凑过身来,将她鬓边碎发别在耳后。
叶照抬眼看他,思绪急转。
如何问起这话?
“告诉我。”萧晏抚上她的手,轻轻摩挲。
是了,那日昏迷前未来得及说出口。
他靠近些,捻了捻她光洁圆润的食指指腹,搁入他温热的掌心,温声道,“是哪个字?”
叶照拢在被中的另一只手,蓦然攥紧了身下被褥。
她在他眼里看见了熟悉的欲,和……罕见的情。
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只在他再三的催促声中,抬指点上他掌心纹络,划过他命理图文,一笔一划写下名字。
最后一笔止,萧晏五指拢住了她纤细手指,慢慢握住她整只手,又慢慢退出,破开她各个指缝,同她十指交缠,再握紧。
他倾身上来,揽她入怀,抚她后脑和背脊,将灼热话语喷薄在她耳际。
他说,“日月所过之处皆为照,多好的名字。”
“以后,我唤你阿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