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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郎——by莽日羲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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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自从走进房子之后,望舒便觉得异常的诡异。
  久病之人房中理应有或浓或淡的药香,然而这里弥漫着一股子浓厚的猪肘味,可看向桌案,除了茶水糕点,别说是残留的药碗,连一点吃食也不曾有。
  其次,外祖父虽然迎风咯血,可却面色红润,唇角泛着油光,袖子上还沾了油渍。
  望舒看向那满是鲜血的手帕,血渍暗红,走近了还有一股臭味,像是动物的血迹。
  外祖拍着阿娘的肩膀,安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望舒在一旁坐下,凑上去问道:“阿翁,身子可有哪里不舒服?我去请郎中过来。”
  他深色凝重,颇为感慨地说:“唉,一把年纪了,不得不服老啊。心肝脾肺肾哪哪儿都不舒服。”
  他又伸了伸腰,随后倒吸一口冷气,哎呦呦嚎了几声痛。“我这腰骨也不怎么好,整日整夜,翻来覆去不能睡个好觉。”
  望舒皱着眉头,氤氲着冷气,吩咐身旁的新管家:“还不快去请郎中!”
  外祖伸长手劝阻道:“哎哎哎,别折腾了。”
  “没用的,我这一副病体残躯,这些日子吃了许多药,终究是阎罗王急着收人,完全不管用。我这是年老体衰之状,多补补便好了。”
  说罢,他对着管家挤眉弄眼一通示意,轻咳两声后,说道:“我得跟外孙女叙叙旧,你先下去吧。”
  望舒却拦住了他,“等等,这些日子阿翁都在用什么食谱,还是如同往常一样?”
  管家思量片刻,作揖后回道:“除了餐后还需用药之外,还是如同往常一样。”
  她若有所思,“我听宫中的太医说,生了病还是要吃清淡些,特别是老人,日后阿翁的饭食一律只上素菜,不得出现半点油腥的肉食。”
  管家抬眸看了眼外祖父。
  外祖父呵呵笑道:“望舒,也不必如此。不吃肉哪有力气啊?”
  望舒说道:“阿翁,你病了,不能贪图口腹之欲,自然是得清修。”
  阿娘也在一旁补充道:“是啊,我在道观一连吃了几年素食,如今身子却也不错。”
  他只好讪笑着点了点头。
  接下来一连几日,阿娘四处遍访名医,可洛阳城中的郎君,个个都摇着头,统一口径说是看过了,无药可医,最多只给开了些药材补补身子。望舒白天里呢,各个坊市街道逛上一遍,哪里繁华热闹往哪里去。
  玩累了便盯着外祖父,来来回回总叫她看见好几次偷吃猪肘烧鸡。
  望舒一脸无奈的说:“阿翁啊,少食油腥,多多保重身体。”
  他却哭丧着脸,“望舒啊,无肉不欢,便是天皇老子来了我也要多吃几块肉。”
  这时,阿娘端着一锅浓稠的汤药过来,“阿耶,喝了吧。”
  “晚些还命人给你准备了药浴。”
  他抹了把脸上冷汗,点头道:“好,好。你们先出去吧,药凉了我就喝。”
  阿娘瞪了他一眼,“不行,得趁着热乎喝了药效才好。”
  望舒在屋内逛了一圈,看着死去的盆栽,冷冷瞥了他一眼,他连忙端起药碗咕噜咕噜一口闷了下去。
  她说道:“以后谁还敢偷摸摸给老爷带猪肘烧鸡,扣一个月工钱。”
  一众侍从梗着头,噤若寒蝉。
  过了一段时日,外祖父终究是遭不住了,他悄悄来到了望舒院中。
  望舒笑着说:“阿娘的药果真药效,这才没多久阿翁就能下床,疾走如风了。”
  他搓着手,小心翼翼地说:“望舒这么聪明,应该早就猜到了?”
  望舒明知故问:“哦,猜到什么了?”
  他凑了过来,小声说:“望舒啊,这也不能怪我。你阿娘已经好几年没回过洛阳了,我只是太想她,才想出了装病这一遭。”
  “我怕这一说出来,她生了气便又跑回去,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望舒揪着他白花花的胡子,佯装生气,“你啊你,叫全府的人,全京城的大夫,陪你演上这么一出戏,阿娘都快担心死了。”
  他有些讨好地说:“哎呀呀,是我错了嘛。望舒,让厨房给我添些肉可好?一连素了好几日,我都快要饿得比那黄花还瘦了。”
  “还有啊,那药也是真的难喝,我现在肠子都是一股子苦味儿。”
  望舒不满道:“你都吃了这么多年山珍海味,少吃几日能掉几两肉啊?”
  “被小妾管家私吞了这么多银子,也不见你心疼?你还真是菩萨心肠,倒贴钱把人给赎回就算了,还倒贴钱给他们远走天涯。”
  “你这些年糊涂了啊,小老头。”
  他垂头丧气,迎着风摇了摇头,显得有些苦闷,“哎呀你快别说了,自从得知那两人合伙要卷走我的财产,我都快难受死了。”
  “唉,你不懂啊。管家陪了我好几十年,劳苦功高的。可我给的待遇,别说是整个洛阳城,便是放到整个大周都算最好的,可惜贪心不足蛇吞象啊。”
  “人人都说我是个老色鬼,一把年纪纳了个小妾。可当初我见她可怜,在路边卖身葬父,便将她招来了顾府,当个奉茶的侍女也好,当个唱曲的歌姬也好。我都一把老年纪了,哪还能对这些黄毛丫头生什么心思啊,她说外边闲言碎语污了名声,誓死也要个名分。”
  “想来想去,那就给个妾室的名头吧,她甜言蜜语哄得我开心,平日里要啥金银珠宝都给她,伤心的时候也不过叫她唱上三两小曲罢了。”
  “没想到啊,人家所求甚大。”
  望舒知道,外祖父是真的很孤独,很缺陪伴。
  终归还是儿女的失职啊。
 
 
第52章 生辰
  洛阳好风光, 但望舒却格外想念长安,想念那围城中的晏希白。
  可她却渐渐意识到,病危是假, 但年老是真。
  什么是老呢?
  日渐衰弱的身体,爬满鬓角的苍白, 一道道深邃的褶皱, 慢下来的步伐……
  还有许多看着看着,便再也见不到的人——悲寂的灵堂, 扬了一路的纸钱, 和高高长起的坟头草。
  或许母亲也意识到了,所以总是静静地陪着外祖父,想着法哄他开心,亲手替他织了寝衣,下厨房做几道儿时的洛阳菜。却又拘着他, 一碗碗养生汤下肚,拼命砸钱也要让他多活几年。
  望舒就无法无天多了,她很少去思索那看不到头的未来, 她既消极又乐观,人生本来就苦, 何不及时行乐?
  阿娘喜欢清净,呆在家中二门不迈, 望舒却喜欢带着外祖父往外跑。陌上听风,舟中听雨, 是雅致。鸾歌凤舞,高朋满座, 是繁华。车水马龙, 人声鼎沸, 是热闹。
  酒楼上,他喝得醉醺醺,拉着说书先生,吹嘘自家出了个小凤凰,是将来的太子妃,她生得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样样了得。满楼的人围了过来,望舒窘迫到连忙戴上帷帽,火急火燎带着侍女跑路。
  最后,店小二在这个烂醉酩酊的酒鬼身上掏不出一分一毫,只当他是来吃霸王餐的骗子,扒光外袍丢在了大街上,有人认出是顾员外,才好心把他带回了顾府。
  事后他责备望舒不够意气,望舒却也怎么都不敢相信,一个富甲一方的商人出门竟然不带钱,还被当做骗子扔出大街,她放浪形骸,笑得肆意,仿佛面前这委屈巴巴的老头子不是自家外祖父。
  听说码头聚集了一群胡商,卖着些漂亮的稀世珍宝。望舒拉着外祖前去瞧了瞧,本想着骗他给自己掏腰包,谁料,明明语言不通,他却能拉着波斯的商人谈得你来我往,一直从日中聊到日落,望舒拽着他的手,“阿翁快走啦,阿娘还在家中等着吃饭呢。”
  他恋恋不舍,与那波斯商人互通名姓,说来年要是还来洛阳,记得给他捎上一壶葡萄酒。
  说起来,望舒觉得顾家与戚家最大的不同,便在这晚饭上。戚家除了逢年过节,都是叫厨房把饭菜送到自己院里,吃饱喝足便是那回事儿。高门大户规矩也多,食不言寝不语,哪怕一群人团团做在那儿,也都是埋头不语。
  望舒却格外爱顾家的氛围,三代同堂,摆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肉,时不时聊上两句,从鸡毛蒜皮聊到天南海北,若是谁夹的肉掉在了桌子上,也不要紧,不会有一群人齐刷刷看着你,教你尴尬,也不会有谁出声斥责,说一句没礼貌。
  阿娘放下饭碗之后,一副有事要说的样子,咳了两声,望舒与外祖看了过去。她说道:“阿耶,你可还记得三天后是什么日子?”
  阿翁挠了挠脑袋,百思不得其解,“是我与你阿娘定情的日子?”
  “哎呀,是您的生辰,怎么这都给忘了?”
  他一拍脑门,“对对对,你瞧这事儿整的,怎么就忘了呢。”
  阿娘继续问道:“那可有想好要怎么过,我好提前准备准备。”
  他嚼了两口饭菜,忽然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就那样呗,往年府中都是冷冷清清的,我也不稀罕过这生辰。叫厨房煮两个蛋,来两碗长寿面就行了。”
  阿娘有些落寞,低下了头。往年生日,她都是命人从长安寄去礼物与信件,可这信使来回奔波,稍微出点意外都不能按时抵达。
  望舒却拍案而起,“那怎么能行!”
  “咱们好歹也是大户人家,不缺那点银子和人手,冷冷清清的成何体统,得大办寿辰,管他认不认识都请过来,闹哄哄的一群人,你看多气派,多有排场!”
  阿娘有些犹豫地说:“可这只剩下三日,太过匆忙,只怕闹了一群乌龙。”
  “阿娘阿翁不必担心,一切交给我来办便好了。”
  外祖父有些欲言又止,“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望舒冷冷盯着他,“不该讲的就不要讲,莫不是心疼你那银子?”
  他摇了摇头,“能不能把我那些老伙计也给请来?”
  望舒心下错愕,拍着他的肩膀说道:“那是必须的啊!”
  说到做到,整个顾府很快便忙活起来了。该贴纸的贴纸,该挂灯笼的挂灯笼,望舒不会事事躬亲,却也知道物尽其用,人有所长。她让郑晚晚在最短的时间内筹备歌舞,叫素娥按照最高规格请人拟定菜单,可顾家人丁稀薄,近年来厨房里的锅碗瓢盆,羹勺碗筷日渐稀少,现在完全不够用了,打开满是灰尘的库房,旧时的碗筷不是发霉就是破烂。
  她问了外祖父最喜欢哪家饭菜,随后便去与酒楼老板商议,按照平日里营业额的两倍包下所有厨子,又紧忙赶忙把慈悲碗筷打包送进了顾府。
  这下子食材有了,厨子有了,锅碗瓢盆也有了。她让人辟了几个临时的灶台,又赶紧购进了柴火。
  外祖父脸皮薄,但些请帖这种事情还得他自己来,因为只有他知道该请哪些好友,都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拟定名单之后,其实数来数去也挺少的,再加上有的人也不一定能够赶来。望舒干脆又请了邻里街坊,管他认不认识,饭菜管饱,茶水管够,有缘即来,凑个热闹嘛。
  她也不怕闹出什么笑话,毕竟寿辰的最终目的,还是叫阿翁开心。
  那一日,府上来的人不多不少,正好热闹。饭菜糕点,一切可口,莺歌燕舞,也叫人着迷。
  望舒觉得这是自己人生中办的最好的家宴。
  外祖父的三两好友,拖家带口,抬着一箱箱贺礼,迢迢赶了过来,望舒听着他们与外祖闲聊了许多。一个老妇人佝偻着身子,眼有些花了,看不清东西,一脸慈祥的拽着望舒的手,语重心长地说:“老顾,这就是你闺女吧?”

  她又喃喃说了句:“你小时候还在襁褓中,我就抱过你嘞。我大婚的时候,老顾和他媳妇儿,牵着你的小手,过来看我拜堂。我当时拿着遮羞的扇子,偷偷瞥了一眼,真是水灵灵的娃。”
  外祖父笑着说:“你这老花眼的,这我外孙女。”
  她一脸惊讶,“噢,我记得,叫什么舒来着……”
  “望舒。”
  对对对,望舒这名字好啊,转眼间就这么大了。”
  坐在角落里的阿娘,听到了这些,已经偏着头埋在袖子里,泣不成声。
  大抵是觉得,韶华易逝,物是人非。
  洛阳虽然繁华,日子却过得不紧不慢,有时候累了倦了,就躺在床榻上,捧着话本,一口一颗葡萄,又酸又甜,凉风吹着吹着,便又进了梦乡。
  然而京城中,却是风云际变,暗流涌动。
  望舒收到来信,素有贤名的二皇子妃惨遭妾室陷害,落了胎,小产后失血过多,身子日渐虚弱,奄奄一息的她选择了自我了结。正想下葬,灵堂却燃起了一场诡异的大火,郁清荷死无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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