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帐暖——by施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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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昭眼睛微微眯起,目光逼视下来:“还真是伶牙俐齿,你们既不承认,那就别怪我不给姑娘面子,招来手下人亲自搜一搜了。”
她眼神示意了下,帐内骤然乱作一团,四五个女婢子一齐挤过来,开始撸起袖子放肆翻查。
有着冯昭撑腰,她们可谓肆无忌惮,丝毫不顾及施霓在场。
不管床榻矮几,还是妆匣脂盒,尽数都被翻弄得凌乱不堪。
阿降想上前去阻止,却被施霓抓住手腕,眼神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既已还了宫服,那便没有对证,施霓自不怕被搜查,当下她只是担心,自己藏于暗匣内的那块玄金令牌会不会被发现。
那个陌生男人的东西,是她唯一不能解释的意外。
所幸,她从西凉王殿里带出来的宝贝不少,这个做工精巧的榫牟镜匣就是其中之一,宫女们多没见过这种巧物,遂只翻出置于盒层表面的步摇钗簪,钿头花翠,并未察觉暗处玄机。
见状,施霓这才放松了藏在袖中的紧握的拳。
对此情形,冯昭却不满意,她当即冲着手下人厉声斥责了声废物,而后死盯了施霓一眼,又道:“谁知你们主仆二人私谋着,背着人做了什么勾当,你们既如此嘴硬,那便别怪我用刑。”
她刚说完,就有另一女官凑身过来压低声音提醒,眼神还顾虑地瞥向施霓,似在纠正冯昭此举不妥。
可冯昭作威作福惯了,即便动不得施霓,她也拿定主意要涨涨威风,于是冷哼一声,将不善的目光转移到阿降身上。
“这丫头手脚不干净,我看打她十棍杀威棒,能不能叫她说了实话,来人!带走!”
施霓闻言一慌,赶紧几步上前,去将阿降护在自己身后,并直言她们没搜到证据便不可轻易抓人,可在场竟没一个人愿意同她讲道理。
冯昭咄咄逼人,跟来的手下虽有迟疑,可最终还是听了冯昭的吩咐,以绳作绑,轻易将施霓和阿降分开。
施霓身板弱,自是寡不敌众,在争执中不知被谁狠推了一下,于是猝不及摔倒在地面,又搓伤了手臂,疼得她一下蹙紧眉头。
阿降被人捆绑着往外推搡,见状焦急回头,一声一声’姑娘’地喊。
而冯昭则无情阻隔住两人视线,把阿降带出帐外,又威戾地要她早点交代清楚,偷溜去宫女营帐到底做了什么,不说恐受皮肉之苦。
阿降自然忠心,不论对方如何威逼利诱,她都只咬牙坚持说,自己是走错了路,而后寻错了房间,并未行无偷盗之事。
阿降的这番不变说辞,慢慢耗尽了冯昭的耐心,于是她直接呵令手下,将阿降送去了营练兵场,意欲施刑。
有人此时劝说:“大人,若是叫霍将军知晓我们在营中滥用私刑,恐怕会惩责怪罪。”
冯昭却自以为是:“怕什么,霍将军日理万机,又一向对西凉人生厌,哪有闲工夫来管这些。再说,如今她被我们困着,又如何向外求援?”
“可她毕竟是献进上京,给皇族贵胄子弟做小主的,我们这样……”
冯昭横眼过去,冷声将其打断:“小主?她就是个便宜骚媚货,浑身透着股软骨媚俗劲,有谁会把她当正经主子?”
闻声,那手下人再不敢多言,心里却不赞同地想,就施姑娘那幅美艳皮囊,天生就招女子嫉妒,可也更招男子疼爱怜惜。
霍将军出名的不近女色,所以她不敢打包票,可京中那些皇子,哪个不爱这盈盈纤弱,风韵惹怜的大美人。
恐怕施姑娘进京之后,还真有万般人相护,被人争着捧在手心成正经主子呢。
作者有话说:
外人眼里:霍将军出名的不近女色。
施霓茫然:怎么,怎么又要抱……
(下章身份掉马!)
第9章
阿降被带走半个时辰,施霓却被困在帐中出不去,任她如何祈求,帐外负责看守的两位女婢子都充耳不闻。
又过了半响,终于等到其中一位看守去如厕方便,施霓瞅准时机,试图用金银对留下的那位婢女暗行贿赂。
当下情形危急,她只能作赌。
施霓是善于观察的,她细致发现,门外这位女婢子的衣装布绫在所有人里最为暗沉破旧。
而且从刚才到现在,她总是下意识垂着头,模样闷言寡语,任听其他人差遣。
施霓以此猜测,这位姑娘在冯昭手下,一定也是过活辛苦。
于是,她试探着问:“这次你若肯帮我,不仅这些钱财都给予你,我也可许给你一个诺。若他日我进了上京城,有幸能得贵人相扶,我便将你要来身边,保你以后不必再受欺凌。”
后面这些许诺,似乎比前面所说的钱银更有吸引力,她话音落下不久,就听外面传来低低的小心探问声。
“姑娘所言,可是当真……”
闻言,施霓心道赌对了,于是语气肯定道:“自然当真。你肯在逆境中对我们施予援手,这便是莫大的恩情,今后我若有能力,也一定做你的背靠。”
得了施霓的允诺,对方艰难做了决定,趁着另一婢女还未回来,她掀开帐帘一角,胆怯地露出面来望向施霓。
看着对方偏幼的面庞,知晓她应和阿降年岁相仿,于是施霓语气放缓,和颜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垂下头去:“奴婢名唤小玉,姑娘……可需奴婢做些什么?”
时间紧急,施霓只得开门见山:“小玉,你可知她们把阿降带去了何处,能不能帮我指下路?”
小玉犹豫着伸手朝外指了一个方位,收回手时又好心提醒说:“姑娘莫冲动,他们都听冯大人的,姑娘就算此刻过去也无济于事啊。”
他们,应当不仅指那些随从女官,还有营中守卫兵士。
于是施霓蹙眉神思凝重,心头顿生几分无力感。
紧接着,她眸光一定,又忽的想到什么,“在这军营里,她冯昭还真能这般一手遮天不成,难道营内主帅也尽听她的?”
小玉被施霓的话吓得一哆嗦,身子都跟着颤了颤:“将军自然不是,可……”
可霍厌将军厌恶西凉人,找他撑腰恐怕行不通。
因恐惧霍厌的威戾,妄议将军的话,小玉自是不敢说出口的,于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而施霓则一心担忧着阿降的安危,此刻根本没时间思量周密,于是她上前拉住小玉的胳膊,语气殷切。
“不能再耽误下去了,阿降还在等我来救,去求主帅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见施霓如此坚持,小玉只好硬着头皮答应,紧接指向位置:“将军营帐在东面最里处,主帐排设威阔,应当很好辨识,只是附近巡逻兵士众多,姑娘还需小心些,更要记得尽快回来。”
施霓目光感激,拉着小玉的手言道:“此番要你帮我拖延时间,蒙受无妄风险,而我却无以为报,只一虚无诺言,实在惭愧。”
小玉摇着头,同时目光也坚定了许多:“这是我的机遇,我相信姑娘,宝珠定不会蒙尘。”
……
施霓走后不久,另一守卫便如厕回来。
她察觉帐内异常寂静,便打算进账查看一番。
只是还未将帐帘拉开,就被候在一旁的小玉伸手拽住手腕,接着听她道:“施姑娘已经睡下了,我刚刚才进去探看过一番,里面并没有什么异样。”
被拦住的婢女也犯懒,闻言便没有坚持,于是止了步,又耷拉着肩膀,懒洋洋地歪身打了个哈欠。
“这大热天的,我们在太阳底下干站着受罪,她倒是会享受,贴身侍女都被带走受刑了,还这么宽心地卧眠沾枕,真是娇贵。”此人阴阳怪气道。
借着冯大人的势,她们狐假虎威,仿佛在营中人人都能轻贱这位从西凉远道而来的异乡美人。
小玉闻言只默了默,并未言语表态,心里却道她们眼光浅薄。
眼下是在军营这方寸之地,冯大人凭着霍将军对西凉人的不喜,这才敢阳奉阴违,背地里耍威风。
可等进了上京城呢,大梁的那些皇孙贵胄一向养尊处优,远离战场,他们又哪里会计较什么亡兵仇怨。
他们眼里看到的,就只是眼前这个楚楚可怜,招人疼怜的貌美娇娘子。
恐怕到时,权贵们为搏美人一笑,随意挥挥手便拂命如草芥,轻易便将这些路上使过拌的人,彻罚惩处。
小玉微叹,知晓这也是自己命运的拐点机缘。
……
主帅帐营内,霍厌威立,俯视铺于平地的地形图貌,他身侧左右各站着一位□□校尉,众人一起言定返京路线。
蒙琤提议,即日回京,从汇嵇向东奔走偃坡,此为大军行进最为便捷的路线,不必弯绕,且步履行于条条官路,可谓通畅。
而另一校尉单起却与之意见相左,他提议大军应从川河走廊渡江绕南返京,此为线路最佳。
而后又详述缘由,道大梁和西凉连战数月,虽输赢已分,战况大捷,可无论哪方,财力人力物力各方面都实实受了消耗。
而鹬蚌相争,最怕渔人得利,位于南面的沔州国,如今窥于暗处,虎视眈眈,实在不可不防。
于是,单起躬身谏言:“将军,不如大军返京时绕行川河,去沔南大摇大摆地走上一圈,没有枪戟重甲威慑,难防他们不自量力,徒然生出狼子野心。”
闻言,霍厌神思微凝,又想起先前的几分猜测怀疑。
一番思量后,他漆黑瞳眸半眯,而后仰臂从剑鞘中抽出那方寒光逼人的刹罗宝剑,锋刃挥落,剑指河川山道走廊。
他厉声言道:“全军将士整装待发,于后日寅时,鸣鼓启军,绕行河川!”
“是!将军!”
待蒙琤、单起两位校尉告退后,候于帐外的副将荆善这才缓步恭敬入内。
看到来人,霍厌下意识往荆善身后望去,却并未看到他想见的那抹娇娜身影,于是眸光落空,悬放一处。
未等他发问,荆善率先抱拳回了话。
“将军,属下按照吩咐,提前一刻钟便去了后营偏门静等,可到了午时又过去一炷香时间,还是未见到任何人影。”
闻言,霍厌蹙了下眉,不禁担忧她是否记错了时辰,忘记两人约定在午后。
“许是还在路上,你且继续留心去等着。”
霍厌平直出声,语气没什么起伏,可荆善跟他太久,所以此刻能敏锐察觉出,将军口吻分明透着几分急切,仿佛是多么迫不及待的要见到那人一般。
对此,荆善几分怔然,不知到底是哪路神仙敢摆这么大的谱,竟要将军如此好等。
荆善对这位’贵客‘身份自然是十足好奇,可又因畏惧将军威然,遂不敢随意开口打听。
可心里又不禁琢磨着,大概是从上次阴毒发作开始,将军总有些奇怪举动,譬如破天荒地赏了他一把稀世宝剑,还总曲婉言说他此番有功,又如今日,神秘兮然地要他去接待什么营外来客。
荆善稀里糊涂着,这两天没少被将军体恤犒劳,他本人亦十分受宠若惊。
又思及眼下,他不禁联想,将军这两日的异常,是否都会和这位姗姗来迟的贵客有关。
他还未想明白,很快就又接着令,于是只得重返后营,苦兮兮地顶着火烈太阳去继续等人。
而霍厌一人留于帐内,端坐于桌案前,垂目翻阅着劳形案牍,只是还没认真阅完几册,就不忍烦躁地直膝起了身。
会不会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霍厌眸中闪过几分担忧,于是没多犹豫,直接掀帘出帐,打算亲自去迎一迎。
而霍厌不知道的是,此刻他忧心惦记着的心上人,其实早早便已经挨近他的帐,只是因心有胆怯,犹疑着迟迟不敢上前。
……
主帐侧旁的一个矮棚堆后,施霓弯缩着娇小怜人的身躯,暗中窥探,同时又难免紧张地手心直冒冷汗。
军营中,人人都道主帅将军不喜亦不耻于西凉人,故而她很怕自己这样冒然过来求情,只能更惹他鄙夷生厌。
可眼下为了阿降,她除了卑身伏低,实在再无别的法子了。
不久,她见着有两个身着黑甲的军将一前一后从主帐中出来,施霓汇神心跳加快,又辨认出其中一个就是蒙校尉,于是更加确认,她没找错地方。
主帅将军,此刻应当就在此帐内了。
踌躇过后,施霓硬着头皮打算上前,可没想到这时,帐中又忽的出来一个人,吓得她赶紧顿住脚步,慌忙垂下头去。
所幸,那人并未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出帐后很快便阔步离开了,施霓仔细观察着,打量此人的甲胄臂鞲样式略简,猜想他应当只是主帅身边的一员副将。
施霓谨慎地稍作停留,确认帐中不会再有人走出,这才重新鼓气向前。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她才刚从矮棚后挪身出来,就见帐帘又从里被忽的掀起,她顿步定睛,当即怀疑起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
眼前蓦然现出的男子,其身影挺拔威然,眉峰凌凛带戾,可为何……他会和那山匪长相如此之像?
施霓怔然愣在原地,一动不敢再动,脑袋里更是乱作一团浆糊,梳理不清其中关窍。
而天公更不作美,当下,忽的扬沙卷起一阵飓烈北风,将施霓身后的一方旗帜,吹得摇摇晃晃,险些倒落。
闻听动响,她下意识抬头去看,就见头上飘扬的一面四方赤色军旗,正摇摇欲坠冲自己这边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