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金枝——by柏盈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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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一出口,她赶紧咬住唇,第三回 了。
对方本就冷凝的气场蓦然加重,陆霓几乎能透过面具,看到那双眼变得腥红凶煞。
他突然一弯腰穿过月洞门,大步朝她走来,沉沉步履如山,带着强大的压迫感。
这架势,似乎要生生克服恐女症,过来亲手掐死她。
白芷一惊,立刻站到长公主前面去。
陆霓赶紧把人拉回来,往身后推远些,一面低声道:“玉露拿来。”
白芷不明其意,仍是从怀里摸出长颈玉瓶,悄悄塞进她手里。
“别动。”
她又叮咛一声,随后,缓步迎上。
对方立时顿住脚,她仍谨慎地一步步挪近,像在试探凶猛野兽的安全距离。
终于,在离得尚有两臂的距离,陆霓站定不动,伸出手,玉瓶置于掌心。
“这个可以止血。”
像他这样的人,或许经常受伤,仅她所见就有三次了,身上想必常备得有伤药。
但,这是她的示好。
对方凝结的寒霜似有消退。
半晌,季湛沉默伸出手,自她掌间拿过玉瓶。
“你伤了手,不然、本宫帮你……”
她话没说完,季湛已单手推开封口,玉瓶一倾,“咕嘟咕嘟”,整瓶玉露被他尽数倒在左手上。
那瓶身不过四五寸高,装满也不够拿来洗手的。
陆霓一阵牙酸,眼皮子连跳几下,倒不是心疼玉露珍贵,而是……
果不其然,下一刻,季湛嘴角抽了抽,逸出一声闷哼。
疼的。
之所以蓝田玉露一滴就可兑出上等佳酿,是因纯度极高,这可怨不得她没说清楚,实在是他动作太快。
“本宫的意思,这露清洗伤口、止血,效用堪比上等金创药,只需少许滴在伤口即可。”
季湛依旧保持沉默,但此刻分明像是——无声的谴责。
陆霓只觉啼笑皆非,一时忘了禁忌,抽出帕子上前两步,“还是本宫帮你吧……”
顷刻间,男子强烈的气息萦在鼻端,混杂着血腥气,以及玄铁冰冷的味道,铺天盖地罩住了她。
她这才愕然抬眸,发现这个高度看去,视线仅及他胸口,稍稍向上,落在微微突起的喉结,那处上下一滚。
微垂的鼻息炽热,触在她光洁的额头,似被烈焰烧灼。
随即她眼前一花,身前的人远远退了开去。
“长公主的好意……臣无福消受。”
话说得这么无情,可……陆霓低头看看自己空着的手,拿走她的帕子,那个不算好意?
眼下,这块代表好意的帕子正被季湛拿在手里,轻描淡写擦拭染血的手。
一寸一寸,鲜血沾满洁白,似雪地盛放朵朵娇艳红梅。
粘腻的血水淋了玉露,擦拭起来更容易些,掌心那道深深的伤口,却变本加厉火辣辣得疼。
季湛紧绷下颌,说出的话难免带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殿下当初始乱终弃,可有想过,有一天会栽在臣的手里?”
陆霓下意识两手背在身后,很想就“始乱终弃”这个措辞,辩解一番。
话在唇齿间艰难滚了两滚,“当日,本宫确有难言之隐……”
季湛冷笑连连,打断了她,“殿下这是……在向臣解释?”
陆霓被他笑得后背发凉,面上却诚挚更甚,“冤家宜解不宜结,督尉肯舍己为人,救助本宫出火坑,本宫自也不是恩将仇报之人。”
季湛慢条斯理拭手,鼻间轻嗤,“舍己为人这等高洁品行,臣不配有。”
“督尉何必过谦。”
陆霓绯唇浅抿,莞尔一笑,“本宫开罪过你,难得督尉不计前嫌,宁舍毕生美满,成全本宫的姻缘,怎不算舍己为人?”
这般笑靥如花,季湛格外眼熟,她跟太后言辞争锋,便是这般假情假意的恭顺,他勾了勾唇,冷淡道:
“长公主真会……自作多情。”
长睫微敛,那双清凌凌的桃花眼仿如润润春水,天生含情,她这一笑,原本清冷圣洁的气质顿显柔软,流露婉转动人的妩媚,令人骨酥。
季湛的愤懑脱口而出,随之而来一丝悔意,即使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是假的。
“殿下自认拿住臣的把柄,当场威胁,这就是殿下的回报?”
血迹斑驳的帕子被他修长的手指捏住,已被□□得不成样子。
“殿下是不是以为,刚才又窥探到臣的某个秘密,这次打算如何要挟?”
陆霓指着他的手,避重就轻道:“刀口太深了,最好还是包一下吧。”
帕子在他手上抖散开来,形状惨不忍睹,她问:“督尉可带了手帕?”
季湛一伸手,帕子被揣进怀里,“臣不爱用这等累赘之物。”
陆霓:“……”
嫌累赘干嘛揣走她的。
作者有话说:
季·口嫌体正直·湛:我不听我不听……
陆霓:本宫没打算说给你听。
第12章 包扎
白芷远远站在后面,端正地垂首敛目,实则正伸着耳朵偷听。
这时正想拿出自己的帕子,便见长公主弯腰捞起裙摆一角,两手扯住绷紧,“呲啦”一声,撕下长长一条素白罗绢。
陆霓朝季湛挑了挑眉,示意他把手伸出来,自己也不上前,抻着手臂勉强够得着。
裙子都撕了,这番盛情难却。
季督尉不情不愿探出胳膊,就着这么个疏远的距离,陆霓将白绢轻轻搭上他的手心。
“本宫若真想要挟督尉,何不将实情直接说予太后,保不齐还可换得处境好过些。”
白绢一圈圈缠绕,她不急不徐说着,“要说适才,本宫不过是刚巧路过,绝非有意窥探。”
在他掌心打上个漂漂亮亮的双结,陆霓收回手,笑吟吟看着他。
包好的手背在身后,季湛微微握住拳头,对她的卖好不置可否,盘问起来。
“殿下这个时辰偷偷跑来西廷,别是打算把芳华宫也点了吧?”
霍闯那糊涂虫,不是让他看好长信宫么?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陆霓嗓音柔软,无辜地垂下眼,没用诓霍闯的那套糊弄他,直接说出实情。
“本宫要去永巷,有个从前父皇得用的小内监,本宫想把他赎出来,二殿下身边缺人用。”
“前夜给殿下通风报信,不是已经跑了一个?”
显然,他对当时出入长信宫的人心中有数,陆霓心头微动。
“不错,许总管手下两个小徒弟,是替二殿下挑的。本宫跟督尉讨个人情,同薛令监打声招呼,把人还回来。”
季湛戒备地睨她一眼,“臣为何要帮公主?”
陆霓掩唇,桃花眸嫣然流转,“督尉把本宫贿赂薛琨的玉露用光了,难道不该赔?”
季湛身后的拳头又紧了紧,那股火烧火燎的痛劲儿,饶是他也难消受,谁来赔他?
“督尉掌着宫禁防卫,吩咐永巷令放个人,轻而易举吧。”
他冷着脸转身就走,“殿下拿着臣那么大的把柄,为这点小事欠人情,这买卖不划算哦。”
划不划算关你何事,陆霓扬声在后喊了句:“本宫就当督尉答应了。”
谁知季湛根本不吃她这套,“恕臣爱莫能助。”
陆霓追着出了月洞门,见那人已沿着甬道扬长而去。
眉眼间的温柔瞬间撤得干干净净,她轻嗤一声,招呼白芷,回头沿着原路又上了回廊。
白芷看了看长公主的脸色,小心问道:“殿下,那咱们……不去永巷了?”
“时辰快到了,还是先去未央宫吧。”清点遗物她要是去迟了,太后逮着错,又该有的排揎她。
“永巷放人这种小事,季督尉开个口就能办了,这都不肯,真是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白芷小声抱怨,三年前殿下在华清园遭的事,除了云翳,她和茯苓也知道,刚才是听明白了,原来季督尉,就是当日跟长公主……那个过的人。
陆霓语声冷冷,“求人办事,该低声下气的时候就别端着。白芷,秦大明至少有一句说得对,今时不同往日了,昨儿差点挨廷杖,你还记不住教训吗?”
白芷忙恭声:“奴婢知错了,谨记殿下教诲。”
她敏锐地发现,长公主这会儿是真不高兴,联想到先前她还笑意温柔,这才恍悟,大概……这便是求人该有的姿态。
白芷学到了,但她素来心气儿极高,自知懂了也做不来。
心下难免悲凉,先皇后在时,长公主的地位尊崇无双,是帝后捧在手心尽情呵护的金枝玉叶,即便这三四年,有圣上的庇护,也未曾受过这般屈辱。
却要嫁给个出身卑微的外室子、不解风情的军中莽汉,更重要的,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徒。
陆霓不知此刻白芷心中,正历数她的诸般艰辛。
季湛的拒绝并未让她灰心,实则那个小请求不过投石问路,她尚有别的安排,需得他这三军督尉帮忙。
今次打交道,却也并非寸功未得,起码,刚才尝试下,她曾越过恐女症那道壁垒,虽只有短短一个呼吸。
这恐女症……还真是个麻烦,难道他跟公府女眷间见面,也是这般生人勿近?
记起崔四娘子,她问白芷,“南安侯府人丁不旺,她为何借住姑母家?”
“自是想嫁入昌国公府呗。”
白芷想也不想,又道:“殿下要想打听国公府后宅的事儿,倒是可以问问漓容郡主。”
“表姐?”陆霓诧异,“她怎会知道?”
“三夫人娘家的外甥女,嫁了国公府的季九郎。”
白芷对京城世家间的姻亲嫁娶,也是门儿清。
这里的三夫人是长公主的舅母,肃宁侯凌府三房的夫人。
陆霓眼中闪过一丝欣悦,“靖初表姐今儿也进宫,我可有日子没见她了。”
宣室殿前,陆霓到时,人已基本来齐。
小敛要将大行皇帝生前喜爱之物,奉入棺椁陪葬,清点遗物通常由至亲血脉来做。
太后高高立在玉阶之上,“昭宁,哀家对你太失望了,这么重要的事都姗姗来迟,你父皇爱宠你一辈子,前日不过就是责了你两句,眼下丧礼便这般不尽心。”
陆霓手指蜷进袖子,被这诛心的话刺得心坎发麻,敛目一言不发。
为表惩戒,太后没让她进殿,安排了新帝和澄安公主这对兄妹前去。
陆瓒站在长姊身旁,双眼通红。
陆霓再抬起头时,神色已平静如常,向上说道:“父皇近几月起居在蕴秀殿,那处也有遗物,不如……昭宁前去清点?”
太后耷拉着眼皮,半天没言语。
陆霓也不气馁,就那么静静看着她,半晌,太后才淡声道:
“那处是你父皇大行之地,哀家见了伤心,昨日已命人封殿,里头的东西,该搬的早搬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柏子想压压字数、下周蹭个好榜,因此这几天的更新会略短小,给宝子们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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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表姐
李其盯着崔四娘子上了马车,一回来就见着他家主子手上包扎工整的白绢,以及那个漂亮的双结,心头的震惊程度远超霍闯。
跟着主子两年多,李其对他这恐女症最是了解,但凡女子靠近三丈内,便会激起他强烈的杀心。
这毛病过去在军中尚且好过,反正周围都是些大老爷们儿,如今成日出入皇宫,那些皇亲国戚、宫女什么的,指不定哪天就得见血。
好比今天。
就这,竟还跟长公主定了亲,不过……她是怎么做到,给主子包上手,还能全身而退的?
该不会是……,李其咽了口唾沫,主子刚定亲,就把未婚妻给杀了吧?
见他盯着自己的手眼珠子一个劲乱转,季湛咳了一声,李其猛地回过神来,赶忙站直身子,禀起正事:
“主子,那边进宫了,今天跟来的人……好像多了几个。”
季湛把手背到身后,说道:“今日出入的人多,你叫下面盯仔细些。”
看了看天色,头顶铅云密布,怕是将有大雨,他想了想,吩咐道:“叫宁通过来吧。”
“主子,不妥……”
待会儿可是登基大典啊,李其想劝一句,看看那张寒意森森的面具,终是咽住了后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