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金枝——by柏盈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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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敛过后,百官暂时除孝,依品阶换回官服,前往太清殿观礼。
登基大典这等肃穆庄严的仪式,天公却不肯作美。
奈何吉时已定,礼部尚书后心全是冷汗,被狂风一卷,顿时透心凉,对上太后阴沉的脸色,讷讷禀奏:
“还请娘娘宽心,臣瞧这天象,风起云涌,直如紫气东来,正应着陛下乃真龙天子,吉兆……吉兆哇。”
说得太后这才高兴了些。
陆霓没能前去观礼,想来太后是怕她到场,再出什么岔子把大典给搅和了,特地命秦大明过来吩咐一声,单留她接着守灵。
紫宸殿里,只剩了她及一众官家诰命,中途休息的时候,陆霓低声吩咐白芷几句,先一步退到小花园。
过不多时,白芷领着凌靖初进来,她生得眉眼清冽,颇显英姿飒爽,步履盈捷上前,紧紧抱住陆霓,沙哑嗓音带了哭腔。
“裳裳,苦了你了……”
凌靖初身形高挑,陆霓双手环住她的腰,将将把脸嵌进颈窝,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大颗眼泪似断了线的珠串,“啪哒啪哒”掉个没完,喉头哽咽。
“表姐、我想死你了。”
如今这天底下,就只剩表姐一人,能让她暂时卸下重担,任性地、像个孩子一样,无所顾忌地哭一场。
啜泣声越来越大,直到嚎啕。
陆霓哭痛快了,泪流干,嗓子又哑又疼,这才止歇,一手抚颈,时不时抽泣一声,闹得她自己都不好意思,抹着眼,难堪地冲表姐扯了扯嘴角。
凌靖初从白芷手里接过茶盏,哄小孩儿一样,喂着她一口一口饮尽,柔声打趣她,“哭成这样儿,倒知道害臊了。”
半边肩全被泪水打湿,陆霓歪靠在另一边,一面平复情绪,这才匆匆把这两日的事大略说给她听。
凌靖初眉头紧锁听完,叹气道:“老太太在家急坏了,她老人家早猜到,季贵……太后肯定要让你下嫁季澹,只有女人才懂,这样的姻缘就是钝刀子割肉,得疼一辈子。”
“不过……怎得换了季督尉?他这人,你看怎么样?”
“能怎么样,比季澹强也有限。”
陆霓摇摇头,眼下没心思说季湛,站起身拉她,“快走,陪我去趟蕴秀殿。”
若非太后说封殿,她还没疑心多想,趁着登基大典,这会儿时机难得,她必须亲自去探一探。
凌靖初听了她刚才说的,也知大行皇帝之死有蹊跷,拍拍胸脯,“殿门封了不要紧,有表姐在,再高的墙也带你翻过去。”
凌家也是传承上百年的书香世家,从前宗族煊赫一时,乃是士族领袖,出过几任相国。
近些年却是人丁凋零,到陆霓母后——惠元皇后这代,兄长肃宁侯文武兼备,官拜左中郎将。
几代读书人,就出了这么一个勇武善战的儒将,却在边关战死沙场,侯夫人惊闻噩耗,不到三月便跟着病逝,侯府长房连个男丁都没留下,爵位至今无人继承。
凌靖初是肃宁侯唯一的嫡女,平生最恨生作女儿身,不能传承父业,更无法继承父志上阵杀敌,自小练就一身精湛的骑射功夫,身手相较普通世家子弟,一个可放倒一群。
偏生她天资聪颖,读书上也极有天赋,得祖母悉心教导,继承了凌老夫人当年京城才女的名号。
这么个上马能安天下,手握书卷留香的天之骄女,先皇后在时视若己出,时常接进宫里小住。
陆霓和她一起长大,感情上甚至比阿瓒还亲厚些。
宫里的路两人都熟,七弯八拐绕过禁卫,不多时到了蕴秀殿外,宫门上挂着粗重大锁。
转到后院外,这里墙头略低,凌靖初身轻如燕,一翻便上了墙,伸手略施巧劲,陆霓只觉身子忽轻,跨坐在墙头上。
下去就更简单,有表姐在下张着双手,陆霓一点没怕的,眼一闭往下跳,被她接在怀里,稳稳当当踩在地上时,不由得“咯咯”轻笑两声。
宫殿虽已封闭,里面却并非空无一人,看后院架子上晾晒的衣物,想是留守的宫人。
两人朝里走了一段,见着个小宫女,陆霓叫她过来问话。
小丫头不过七八岁年纪,显然连外头改天换日、国之大丧亦不知情,仍穿着水红色宫女服,懵懵懂懂回话。
“漪妃娘娘命小奴来后院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吃食。”
“你说谁?”陆霓耳中一声嗡鸣,惊得脸色都变了。
“漪、漪妃娘娘啊。”那小宫女张着乌溜溜的眼睛,愣怔望着她。
作者有话说:
李其:长公主对主子真好!
季湛:假的。
陆霓:你们两个……说得都对。
第14章 摸黑
小宫女口齿不清,一问三不知,陆霓又在后院找到个老婆子,偏生是个哑巴。
眼见如此,她须得亲自去殿里看个究竟。
紫宸殿里的两个人殉,第二日就被抬走了,但那女子的的确确是漪妃。
陆霓绝不会认错。
漪妃是礼部侍郎刘大人的嫡女,刘府在京城出了名的家风严谨,刘婉闺阁中时风评极佳,人人都道她娴雅端庄,言行从无出格。
但陆霓见她第一面起,便不喜她,只因,刘婉的相貌与母后有四五分相似。
大约是因此,才被昌国公季威奇货可居,送到父皇身边来。
季贵妃也不喜刘婉,好容易熬死皇后,她正巴望着上位,怎容再来这么个替代品?
陆霓听闻,季贵妃当时把兄长骂了个狗血淋头,之后两人关系日渐疏远。
因此,看到漪妃被制成人殉,陆霓并不吃惊,但怎么可能……这宫里还藏了个漪妃?
“表姐,我自己进去,你在这里等我。”
陆霓坚持不让凌靖初跟着。
若蕴秀殿有真假两个漪妃,太后谋逆、勾结外戚害死皇帝的罪状便昭然若揭,此事干系太大,她不能把肃宁侯府牵扯进来。
头顶的乌云愈发重了,浓云黑压压倾盖而下,四周光线昏暗。
凌靖初哪里放心她一个人进去,“万一里头还有别人,你一个人应付不来。”
有她在,起码能保证裳裳的安全。
陆霓摇头一笑,“这里是皇宫,除了太后,谁敢要本宫的命?”
“那……伤了你也不行!”
“或伤或死,外头不还有表姐你吗?本宫要真在里头有个好歹,再添一位死而复生的漪妃,太后有得好瞧的。”
陆霓说完,朝她挥挥手,沿着墙根往正殿行去。
这蕴秀殿有一正两副三座殿宇,刘婉刚封美人时,两座偏殿还住了几个新选上来的秀女,得贵妃授意,成日跟刘婉过不去。
据说刘婉的性子不争不抢,被那几个整治得大病一场,几乎去了半条命,之后某次宫宴上,被父皇一眼相中。
那般病弱中仍旧维持的端庄,与母后去世前的模样太过相似。
那之后,这殿里的其他人都被遣走,只剩了新晋封妃的刘婉。
路过偏殿时,陆霓朝里看了一眼,空置已久,黑漆漆的殿堂显得陈旧不堪,桌椅都蒙了灰,与院里的花团锦簇格格不入。
此时天色已完全黑沉下来,本该是朗朗乾坤的大白天,却昼夜颠倒,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陆霓可以想见,这光景,正在太清宫举行登基大典的太后和新帝,心里有多晦气。
得位不正,天所不容。
想必,过不多久,这样的流言便会传遍京城,乃至整个大庸朝。
乌云深处传来闷雷滚滚,陆霓这会儿多少有点幸灾乐祸的愉悦,脚步轻盈穿过花圃,头上已有豆大的雨点砸下。
地上起了泥泞,她险些滑一跤,为免乐极生悲,脚下谨慎起来,上了石阶到廊下时,就这么几步路,已被骤起的暴雨淋得半湿。
殿门虚掩,陆霓摸黑进去,这处主殿她曾来过几次,依稀记得角落有座树状宫灯。
她背抵着墙慢慢蹭过去,手边摸到灯台时,心里打了个突,想起这殿里或许还藏了人,这么贸然点灯,岂非不打自招。
正想着,陡然一道雷霆划破天际,雪亮的闪电自窗外射进,瞬间将大殿照得通明。
与此同时,雷鸣震天轰响,似乎整座皇城也跟着震颤一下。
陆霓一颗心几乎蹿出胸腔,紧紧捂住嘴,才没惊叫出声。
适才电光大炽,她分明看到大殿尽头站了个人。
身形如柳,勾勒出极致曼妙,云鬓低垂,是个女子。
虽未看到样貌,但陆霓可以确定,那不是漪妃。
她出身规矩极严的刘府,自小便受管教要身姿端直,而那道身影背脊微弓,略有含胸缩肩。
这样的体态,惯常服侍主人的婢女才会有。
即便是宫女,宫中讲究礼仪得体,也不做此小意姿态,陆霓只在宫外某些小门小户中,见过这样的女子。
雷声稍歇,那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裙裾摩擦声,伴着细碎脚步,往后殿侧门去了。
陆霓正待上前询问,那边门打开,透光处走进两三个人,黑衣罩面,看身形颇显魁梧,分明是男子。
她一惊,忙又缩回漆黑的角落。
惊雷又起,暴雨倾盆而下,掩住那边的人声,她隐约听到那女子急急说了几句,却辨不清内容。
今日进宫的人很多,但只能待在前朝几处正殿,到处都有禁军守卫,怎会有外男到了这后宫深处。
这会儿虽黑,到底不是夜晚,着夜行衣出入,岂非掩耳盗铃?
那几人也不点灯,就着侧门透进的一点光,摸黑不知在说些什么。
陆霓后悔没听表姐的,在这宫里,太后再针对她也不会明目张胆动手,至于宫人,连秦大明也奈何她不得。
眼下这些黑衣人来历不明,她一个都不认得,若发现她躲在这里,恐怕不会顾忌什么公主不公主的,直接把她灭口在这儿。
便在这时,她刚进来的那道殿门被人大力推开,雨水潮气随之涌进大殿,一个穿太监服制的人粗声粗气喊道:
“有人进来了,你们瞧见没有?”
陆霓此时离得不过六七步距离,门外汹涌而入的水气扑在身上,冷得如坠冰窟。
这人虽穿着太监服,但听声音便知是假扮的。
“谁?谁进来了?”里面那几个中,一人高声问话,随后脚步声朝这边过来。
“外头有鞋印子,是个女的。”门边的假太监应声,迎着那人走去。
“点灯。”
陆霓蜷在角落一动不动,四周很黑,若无灯火,大概她还能藏得住。
越是情势紧急,脑子便转得越快,她记起灯树旁边,应该还有只两人合抱的越州彩窑广口缸,专门盛灯油用的。
若她躲到那后面去……
正想着,手臂陡然一紧被人握住,不知何时,人到了近处她都未察觉,陆霓惊得尖叫。
那人却似早有防备,不待她喊出声,嘴已被捂得严严实实。
手掌很大,边缘处薄茧刺人,不光堵住她的嘴,连鼻带眼,整张脸都被牢牢盖住,力道之大,她顿觉一阵窒息,几乎晕厥过去。
随后身子一轻,两脚离地。
她被人从后拦腰抱起,那人脚步极轻,没发出半点声音,带着她向一侧走出几步。
殿中响起一个男子的嘀咕声,“呸,火折子都湿了。”
接着啪嗒几声,一点光线亮起。
压在脸上的手松了些力道,陆霓这才隐约看清周围,此处是多宝阁与墙壁的夹缝,隔着架子,先前侧门进来的三人与那假太监已站到一处。
这么说,眼下死死堵住她嘴的人,跟他们不是一伙。
陆霓挣动一下,示意身后人放开她,那只手食指伸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配合地点点头。
手一松,她狠狠喘了口气,声线低若蚊蚋。
“季督尉,你想灭口么?”
作者有话说:
陆霓怒斥:会不会捂嘴啊你?
季督尉:啧……这巴掌大的小脸……
第15章 桃子精
空间狭小,在后紧紧贴住她的人身子一僵,慢慢侧过头来,无声看了她一眼。
陆霓随之回眸,这一看倒是愣住了。
季湛没戴面具,昔日的清隽眉眼已有了不小的变化,眸光深沉,如刀锋般凌厉。
一方黑巾蒙面,遮住了这几日来她已看习惯的下半张脸。
陆霓不由哑然,这宫里头,完整见过他样貌的怕是不多。
然而紧接着疑惑丛生,一模一样的装束,他与外面那些人到底是不是一伙?
还有,此时登基大典,他这从龙有功的大权贵,本应立于百官之首,怎会出现在此?
黑暗中,季湛眸间一点光似野兽般明亮,蕴含显而易见的凶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怎知……”是我?
陆霓微眯着眼,娇俏鼻头耸了耸,轻吐出两字:“玉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