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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金枝——by柏盈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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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间简洁的溜银白芍药珠钗,垂落一枚指甲盖儿大的浑圆珍珠,点缀鬓边,令她看起来柔和亲切。

  这番待客殷勤,诚意满满。
  不知不觉间,季湛在正殿时的轻鄙已全然不见,竟觉有种……辛劳整日归家时的温暖和放松。
  这感觉太过陌生,让他心尖微颤,莫名想到将来与她成亲后,会否也是这般光景,自己都未察觉,竟隐隐生出期盼。
  陆霓一手撑头,眼中笑意渐盛,知道这番布置不算白费功夫。
  季湛此来未曾着甲,一袭玄色常服掩住精悍魁伟,身形颀长矫健,早已非当年的弱稚少年,举手投足间,彰显青年武将的沉稳干练。
  只是,面对长公主时该有的恭敬礼仪一律欠奉,只当他就是受邀来用膳的,一撩衣摆,干脆利落坐在案前。
  云翳在旁跪坐,执壶替他斟满面前酒盏。
  烛光摇曳,案前之人郎艳独绝,云翳没忍住偷眼打量,深觉他家殿下眼光不赖,当年中了药神志不清,也没忘挑个养眼的。
  季湛此时才看清这太监的长相,脸色倏忽一沉,眼中几乎迸出杀气。
  她身边的内监,怎会长成这么副鬼样子?跟个妖精似的!
  他心头腹诽,微微眯起眼,斜挑的眼角凌厉如刀。
  “云总管……几岁净的身?”
  从这个角度看去,那截婉然如女子的颈部分明有喉结微突,季湛非常怀疑,这人没阉干净,想给他补一刀。
  云翳满肚子恭维顿化泡影,气得磨牙,恨不得跳起来咬他两口。
  “他入宫晚,十三岁才净身。”
  陆霓也纳闷得紧,见云翳傻眼,只得代他回答。
  “督尉是觉得他说起话来,不似寻常太监那么难听吧,本宫也是瞧中他这一点。”
  显然,季湛并不认同,收回目光,神色复又冷如冰山,公事公办的态度说道:
  “不知长公主召见,有何吩咐?”
  陆霓和云翳心里面同时叫苦。
  这人也太阴晴不定了,云翳跟了她十几年,这也没说什么呀,怎么就惹到他了?
  她朝云翳打了个眼色,示意他别跟那边儿杵着,季督尉用膳还要他喂是怎么的?
  “到本宫后边儿来。”云翳看懂了,委委屈屈膝行退后,藏到长公主软榻后头,避开那煞星恶狠狠的目光,微松口气,心头暗骂。
  “呸,真晦气。”
  长公主避在一边,不来触犯他的禁忌,季湛独踞案前,施施然饮了口酒,持著夹起一块色泽金黄的酥饼。
  那边陆霓笑意殷勤:
  “督尉尝尝这松黄饼,里头的马尾松花,是去岁随驾往西山围猎时,本宫亲手采的。还酿了好些松花酒,就埋在公主府那株蜡梅底下,待本宫过些日出宫了,再邀督尉入府共品。”
  “殿下好雅兴,可惜臣一介军中莽汉,实非识花人,怕是要辜负长公主拳拳好意。”
  这都未赶那太监出去,显见得是长公主极为看重之人,季湛言辞刻意粗鄙,一点都不肯配合,还存心刺激她。
  “长公主这就打算出宫了?放心二殿下一个人待在宫里吗?”
  “就是不放心啊。”
  陆霓一手托腮,愁眉不展地望着他,软语轻叹,“可是有什么法子呢?婚期不过剩下三月,本宫还得备嫁啊。”
  轻轻松松就把问题抛给了他,水润的桃花眼分明含着期许:本宫嫁给你,后顾之忧不帮忙解决一下吗?
  季湛竟无言以对。
  他自顾捡着碟里的小菜,佐粥吃起来,一勺一勺,吃相竟很是斯文雅致,丝毫不像他说的——军伍莽汉。
  陆霓以手支颐默默瞧着,心下暗奇,他一个自幼养在郊野的外室子,世家望族的礼仪上竟是行云流水、纹丝不错。
  莫非……是他母亲程氏教的。
  “这粥里放了木香菜。”
  半晌,他搁下勺子,面前剩了只空空如也的粥碗,仍显意犹未尽。
  “没想到,长公主也吃得惯这等山野粗食。”
  “督尉还说不是识花人,本宫最爱这粥里的荼蘼花,香甜甘美。”
  陆霓明睐清亮,笑盈盈从榻上坐起身,好似忽然来了兴致,“督尉从前吃的木香叶,可是焯过水后,拿盐、油拌着用?”
  季湛默默点头,眼中隐有追忆,浑身坚硬的冷刺,再一次在她的轻言笑语中,悄然软化。
  “别看木香粗生粗长,荼蘼的花瓣却娇嫩得很,其实配在一起,别有一番滋味。”
  素裙如水波微漾,她缓步靠近案前,取过他面前的粥碗,亲自动手给他添粥。
  碗中翠绿与嫣红交相呼应,煞是好看,她含笑捧至面前,“以舟,你说是不是?”
  又来,季湛心口顿生绞痛,却生生忍住了,泰然接过碗。
  “昭宁殿下唤臣表字,显得过分熟稔了。”
  依旧是拒人千里的冷淡,显然他不愿提及过往。
  原打算解释一番,借机修复缓合些二人的关系,眼下只得打消念头。
  一顿饭,陆霓几乎使出浑身解数,虽只是最简洁的薄酒素粥,不见半点荤腥,但件件都经她精心安排。
  奈何这人太过喜怒无常,像极了过河拆桥的无赖,分明前一刻哄得他神足意满,转个头的功夫,便又翻脸无情。
  更是理所当然的,当她是个布菜侍女,连声客套也欠奉。
  她都还未用晚膳,已经饱了。
  气的。
  躲在一旁装鹌鹑的云翳暗自咋舌,如此贤惠温柔的长公主,他头一回见。
  顶着季督尉刀锋般的冷眼,云翳上前撤去残席,再奉上清茶,只觉背心嗖嗖发凉,颤巍巍捧着托盘退了出去。
  陆霓也觉出森然寒意,暗骂一声:俏媚眼抛给瞎子看。
  索性退回去倚榻而坐。
  饿着肚子生了会儿闷气,她倒开始犯困,掩唇打了个哈欠,泪眼汪汪更不想睁开,眼皮子一个劲儿打架。
  季湛脸色是缓合了,他也根本不关心她用没用过饭这种小事。
  这等简陋餐食,怕是在他面前做做样子罢了,长公主娇贵的肚肠,哪里经得住。
  见她打起瞌睡来,薄唇勾出嘲弄,“下午在蕴秀殿还没睡够?”
  陆霓一个激灵来了精神,实实是被他气醒的。
  她打算不再迂回,单刀直入道:
  “太后以雷霆手段处置了漪妃,却留下这么条漏网之鱼……劫走她的人,自然是与太后为敌。”
  这会儿她思路清晰,目光炯炯看着季湛,“如此,太后的敌人,便是本宫的盟友。督尉的秘密,本宫自会守口如瓶。”
  “今日的黑衣人并非听命于臣,怕是要让长公主失望了。”
  季湛冷淡摇头,“再说,世间事也不全是非黑即白,殿下仅凭此就要与臣结盟,未免过于草率。”
  陆霓神色微凝,审量良久,忽而问他:
  “那么,季督尉如此年纪便手握重权,所图为何?”
  作者有话说:
  季湛:有他没我,你选一个。
  陆霓:大度点,你有的东西他没有。
  季湛眼神危险:你把话说清楚。
  陆霓:本宫是说……胡子。
 
 
第19章 兄弟
  季湛哂然一笑,“权势地位、钱财美人,世人碌碌一生,所求不过如此。臣自认一介俗物,做不来清高君子,所图无非再无人折辱、任意欺凌罢了。”
  一番小人之辞倒是坦荡,落在长公主身上的目光肆意恣睢,显然已将她囊括在战利品其中。
  昔日尊卑颠倒,如今换他来折辱欺凌。
  即便眼下的情形陆霓早有所料,此刻这话听来也觉分外刺耳,沉默片刻:
  “交换消息是督尉自己提出,本宫愿替你保守秘密,督尉何不开诚布公。”
  季湛眼带轻蔑,“长公主如今有何本钱,与本督讨价还价?”
  “就凭……”陆霓微微垂眸,长睫挡住他灼灼目光,轻柔一笑,“日后你我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求娶的话是他自己说的,不论居心如何,既把她绑上同一条船,她理所应当,吃定他了。
  未听到她的腹诽,季湛莫名觉得,这话还……挺顺耳,略一思忖,便真的开诚布公。
  “那么臣便实话实说,其实,臣并不知那人的来历。”
  “漪妃是昌国公找来的,你怎会不知?”
  这话不是他今日自己说的么,陆霓忿然,想骂他一声无赖。
  季湛挑了挑眉,流露几分油盐不进的痞相,“国公爷如今瘫卧在床,口不能言,只剩涎水长流了,到底在漪妃娘娘的事上做过什么,臣也想知道。”
  他坐在矮案边,一手撑在半支的膝盖上,那枚象征家主权柄的兽头铜戒,被他拿在手中随意抛玩,说到生父时,毫无敬意。
  “今日殿下见了那人,想必已看出些端倪来,待臣追查下去,当可给殿下一个交待。”
  那女子一看便知非良家清白之人,不可能出身刘府,这样的人出现在后宫,实在透着诡异。
  想到此,陆霓又问:“那……那些黑衣人呢?”
  他今日袖手旁观的行径,不得不让她深感怀疑。
  季湛低头转着铜戒,过了许久才徐徐开口:“殿下急于找到假漪妃,不惜将这件事捅到明处,一旦先帝死因大白于天下,对长公主和二殿下而言,真是好事吗?”
  陆霓沉默。
  她不愿将实情告诉阿瓒,父皇之死已成事实,且,极可能死得不光彩。
  不论他是深受蛊惑不明真相,还是意志颓丧自甘堕落,她心中有再深的怨怼,亦不愿父皇英名就此玷污。
  一代帝王死于马上风,不但毁了阿瓒心目中父皇的形象,留于后世,徒添荒唐无度的骂名。
  她今天在蕴秀殿确实冲动了,此刻心头涌起百般无奈,一心追查父皇的死因,即使真相摆在眼前,她又能如何?
  反该极力遮掩。
  “殿下可曾想过,先帝驾崩,这假漪妃还有何价值,让人甘冒风险,潜进后宫把人偷出来?”
  季湛轻声道:“既有人做了,必是有利可图,眼下打草惊蛇,不如静观其变……”
  *
  霍闯伸着脖子等在长信宫外,一见督尉从宫门大步走出,立马迎上前去。
  “督尉,刺史大人到了,正在宫门外等着您呢。”
  “这么快。”
  季湛眼露喜色,重又戴上面具,李其从旁牵过马来,他轻拍马鬃一跃而上。
  “督尉……”
  霍闯连忙扯住缰绳,“属下连值三天两夜了,刚已跟下面的兄弟安排好,嘿嘿,今儿让我歇一宿吧。”
  督尉跟刺史大人交情莫逆,今晚一场接风宴肯定没跑,他馋酒了。
  面具下瞧不出表情,季湛想到刚才出来前,长公主随口提议:
  齐统领是本宫用惯的人,要不督尉还叫他回来吧。
  今夜他没拿出任何实质性的东西,想来长公主是觉得这顿饭请得有点亏,变着法儿跟他讨价还价。
  不过开口要兵,让他生了警觉。
  他垂着眼对霍闯道:“你要觉着累,不如我叫齐煊进来,以后你们两边轮值。”
  “啊?不用不用……”
  霍闯一惊连连摆手,笑得呲牙咧嘴,“属下不累。”
  “嗯。”季湛点点头,扯过缰绳,二话没说走了。
  霍闯颓然看着一骑绝尘的背影,嘟囔着抱怨,“就一个晚上,都不带我……老子也想喝酒。”
  李其翻身上马,笑嘻嘻问他,“你是谁老子?”
  “嘿……你个小崽子。”霍闯照着他马屁股抽了一巴掌,“快走吧你,不准跟督尉告状听见没有,要不老子下回还把你吊房檐上。”
  李其年纪小,没正经跟着军队打过仗,马术自比不得正规玄天骑的精湛。
  军马疾奔如电,一下跑起来,差点把他掀翻在地,连忙搂住马脖子,颠簸中大喊:
  “待会儿我替你留壶好酒……两壶,两壶行了吧?霍大哥救命……扶兄弟一把啊……”
  待李其顺顺当当追到皇宫外边时,季湛已跟解斓碰上面。
  两人身量相当,气质上乍一看颇有几分相似,把臂站在一处,倒更像亲兄弟。
  解氏乃簪缨世族,大庸朝数一数二的武将,大多出自他家。
  解斓自幼跟随祖父戎守北关,幽州冬日冰霜夏季烈阳,剑眉星目染了层沧桑风雪,肤色黝黑略显粗糙。
  单从外貌来看,季湛五官精致肤色白皙,倒更像世家翩翩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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