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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金枝——by柏盈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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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知闻从善如流,“本官这就去请示太后娘娘一声,再遣人去催催。”
  说罢,回身转至后殿。
  季太后座旁的高几上,安放着天子国玺,她今年尚未满四十,保养得当的脸庞细腻白皙,眉眼温婉,与这些年朝臣所说的温恭贤淑很是合衬。
  见解知闻进来,她心下稍定,又难免咬牙切齿:
  “哀家不该心慈手软,早些了结那对姐弟,就不会闹这么一出火烧中宫,险些坏了我等大事。”
  解知闻和事佬一般笑着劝谏,“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罢了,娘娘何须在意,眼下大局已定,日后多得是手段收拾那两个小的。”
  他冲侍立在旁的秦大明一扬眉,“再说,还不都是你的好侄儿,若非他阻拦再三,娘娘此时已无后患。”
  季太后脸色微变,强笑一声,“季湛是你家二郎举茬来的,若他有二心,也是你识人不明。太尉莫要糊弄哀家,你解家掌着幽青冀三州兵马,却插手不得京城军务,好容易出了这么个督尉,偏又是我季家儿郎。难不成,你眼红了?”
  解知闻含笑安抚她:“一家人何说两家话,季、解两家,皆是娘娘的左膀右臂。”
  侧门外,随着一阵甲胄摩擦的锵锵清音,季湛卸下佩刀阔步入内,满殿灯火映照着狰首面具,冷光隐幽。
  淡淡的血腥气残留在玄铁盔甲上,先前有禁军不服诏令,已被他斩于刀下,此时行至正中,向太后拱手一礼。
  “臣来迟一步,宫禁军务已妥,摘星阁火势业已扑灭。”
  季太后的目光落在他右手拇指的兽头铜戒上,略显感慨微一颌首。
  “你父亲果然还是将家主之位传予你了。”
  此次谋得大位,季太后最大的憾事便是兄长昌国公季威未能参与,前几日他忽患中风,连话都说不得,只能卧病在床。
  论感情亲疏,季湛认祖归宗不过两年,远不如世子季澹,那才是兄长教导数年,本该继任家主的首要人选。
  不过论能力来看,季湛行事老练,更难得的是手握京城军权,这次若非有他的玄天骑在,哪能兵不血刃、顺利拿下宫禁。
  看来兄长亦是有此考量,才会将家主的兽头铜戒传给他。
  季湛微微垂首,以示默认。
  季太后复沉下脸,“哀家派人往长信宫,你为何擅加阻挠?”
  “臣如此做,是为娘娘着想。”
  狰狞面具下,季湛的语气淡漠平直,“新皇初登大宝,朝中质疑之声不可轻忽,若此时传出长公主及二殿下身死,恐会功亏一篑。还请娘娘三思。”
  季太后默默与解太尉对视一眼,后者深知,如王清那等寒门清流,搁在平时微不足道,眼下却不宜大张旗鼓闹起来。
  新帝即位,多少有那么点名不正言不顺,值此多事之秋,倒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还是贤侄想得周到。”
  解知闻笑呵呵打句圆场,转了话题:“今早已传信幽州,想来你义兄不过数日就要回京,你们兄弟二人也两年未见了吧。”
  季湛的义兄,便是解家二郎解斓,任幽州刺史,掌幽青翼三州兵务。
  解知闻这话听着像套近乎,实则未必没有敲打的意思。
  玄天骑由解斓一手创建,本是解家的兵,如今却为季湛立下拥戴之功,可他不能忘了,谁才是这支强兵的真正主人。

  季湛薄唇微勾,看似亲近一笑:
  “义兄在幽州时常记挂太尉,这等父子情深,小侄瞧着甚是羡慕。”
  “说得哪里话,老夫视你,也如亲子侄一般无二。”
  “太尉客气……”
  季太后冷眼瞧这两人你来我往攀交情,甚觉气闷,打断道:“昭宁和二殿下怎地还未到?他们父皇大丧在前,难道还要哀家三催四请不成?”
  季湛止了话,行至左首就坐,这才道:
  “回禀娘娘,下面的人来报,二殿下因火势受到惊吓,传召太医前去救治,这才耽搁了时辰,想必这会儿,昭宁长公主已到了。”
  紫宸殿外,陆霓在百官众目睽睽下,一身热孝素服,缓缓踏上玉阶。
  钗环佩饰一概皆无,素面朝天,反而更显她容色秀雅,气度绝尘。
  无数人心中升起肖想,从前的昭宁长公主宛如天上明月,遥不可及,如今却不然,就如落入水中的月影,伸手便可搅碎。
  已经有人盘算,没了先帝的宠爱庇护,这样的尊贵人儿,娶回家去哪怕供起来,也是倍有颜面。
  陆霓却不似这些人想得天真,一把火烧了摘星阁,令得丧钟早鸣,百官齐至,让她和阿瓒暂时逃脱即死的命运。
  但以她和季姝的恩怨来算,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怎可能容她安安生生出降。
  对于公主来说,最凄惨的下场,莫过于和亲。
  想到先前同云翳商议的对策,一颗心沉甸甸的,已可预见,前方是刀山火海,可她不得不豁出性命蹚过去。
  紫宸殿满目皆白,刺得她双眼酸涩,跪于灵前深深伏首叩拜,起身时,被左右两个人殉惊得眼皮一阵乱跳。
  一个是服侍父皇多年的许兆,另一人,赫然是漪妃。
  本朝数代不曾有过以活人殉葬,这等仪式不容于礼法,早已被摒弃。
  季姝拿两人殉葬,威慑的不仅仅是满朝臣工,更是对她的无声警告。
  漪妃是由昌国公做主选入宫的,起初不过是这偌大后宫中,不打眼的一位美人,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父皇自母后逝世便不再流连后宫,阖宫妃嫔极少有侍寝的机会,却在半年多前,不知为何,忽然迷恋上漪妃。
  起初是隔几日去一趟蕴秀殿,逐渐变成夜夜笙歌,直到连早朝也不上了,没日没夜厮混一处。
  进而龙体每况愈下,张院判多次劝诫,父皇反而恼羞成怒,差点推他出去杖毙。
  早在他痴迷漪妃起,父女间的感情便日益疏离,从前每日都要给阿瓒亲自授课的父皇,之后这半年,姐弟俩已鲜少能与之碰面。
  深宫如海,只余她和弟弟像两尾流离失所的鱼儿,不知何去何从,时刻面临被暗流涌动的巨浪吞噬。
  陆霓自是想到,这其中必有季贵妃的算计,可却无法拿捏确凿证据,而眼下,漪妃这么快便被处死,更是死无对证。
  兼之齐煊刚才来报,他派去的人到了张府,才知张院判一夜未归。
  秦大明行至近旁,阴阳怪气打量一遭陆霓,做了个请的手势。
  “太后娘娘召见,长公主耽搁多时,还请快些过去吧。”
  接着一扬拂尘,截住跟在后面的白芷和云翳,“娘娘有令,其余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秦大明和云翳各为东西内廷总管,然而此时的姿态,已俨然是掌管整个后宫的大总管,丝毫不留情面。
  陆霓提步往后殿行去,暗自庆幸阿瓒没跟来,不必向季贵妃母子卑躬屈膝。
  至于她,既活罪难逃,无非就是那么些折腾人的招数,接着便是。
 
 
第5章 和亲
  陆霓稽首跪拜,姿势矜贵端正,如行云流水,纹丝不错。
  这一拜下,便等同承认了季姝拿出的这封遗诏,从此后,这张皇位就是大皇子陆琚的了。
  新帝坐在宽大的龙椅上愣怔发呆,到这会儿还没回过神来,忽见一贯凛然尊贵的长姐在下叩拜,下意识连忙摆手,嗫嚅道:
  “长姐不必多礼……”
  一旁比御座高出半阶的座位上,季太后蓦地侧目望来,吓得陆琚一个哆嗦。
  母后说了,要他多听多看,少说少做,一切皆由她周旋即可。
  他忙肃了脸色,腰杆挺得笔直,道了声:
  “平身。”
  陆霓的知情识趣,本该季太后感到些许快意,现下却被儿子的蠢笨搞得荡然无存。
  待到开口时,语气仍是一贯的温柔和蔼,切切关怀:“哀家听说二殿下受惊了,可有受伤?”
  “幸得有季督尉,及时带人扑熄大火,若是再晚一步,摘星阁兴许就被火势压塌了。这要砸下来,我和二殿下一同殉死,追随父皇西去,倒也可全我姐弟一片孝心。”
  陆霓越说,季太后的脸色就越阴沉,频频向一旁就坐的季湛投去阴恻目光。
  陆霓则目不斜视,连余光也没瞟一下,安然说道:“二弟险些被一截断栏砸到,受了惊吓,太医来看过,开了定神药服下刚睡过去,耽搁前来拜见……还望娘娘体恤。”
  “无事……那便好。”
  季太后暗自深吸口气,缓和下情绪,“这也太不小心了,宫中失火,稍有不慎便会酿至大错,昭宁,长信宫一向是你自己打理,哀家原也不曾过问,如今出了这样的纰漏……”
  “儿臣定会严查。”
  陆霓不给她拿捏的机会,迅速接话,“待查出是何人过失,再交由娘娘处置。”
  “也罢……”
  季太后被她一噎,滞了滞,吩咐秦大明:“待会儿你跟着长公主去,那些不守规矩、惯会偷奸耍滑的,按宫规都处置了,一个不留。”
  “是。”秦大明赶紧应喏。
  陆霓默然抿了抿唇,再次开口,语气坚定,“昭宁自请,愿往北燕和亲。”
  自进来后,她一句未提父皇因何亡故,既无追究问责,也不曾哀戚悲痛,看上去,对这桩已成定局的大事安然受之,冷漠的连悲伤都不曾有。
  她肯如此顺从,更自请和亲。
  太后气闷,要说的话,都被她抢着说完了。
  新帝也是惊得目瞪口呆。
  “北燕可不是好去处呐。”
  季太后慢条斯理说道:“身娇玉贵的,你父皇刚走,哀家就送你到那北蛮子的地界受磋磨,这话要说出去,百官该责哀家刻薄了。”
  “还请娘娘允准,让二殿下封王离京,就居藩地。”陆霓直言。
  眼下父皇都不在了,母慈子孝这套还做给谁看?她今天是来谈条件的。
  季太后干脆摇头,仍是惯用的托辞,“二殿下年纪未到,哀家不能坏了规矩。”
  正熙帝数次欲立嫡出的二皇子为东宫,皆被昌国公、解太尉等人拦阻,这些人便是搬出祖宗礼法,道皇子年满十五才可封王就藩,册封太子也该如此。
  陆霓垂眉敛眸,话锋一转,只得顺着和亲继续说。
  “昭宁生来锦衣玉食,皆受之于国,自当以己身报之。”
  她微微侧首,自入殿后,这才第一次向坐在一旁的季督尉投去目光,略一颔首。
  “近年北燕频频进犯边关,便如两年前,竟潜行越过幽州数座关城,神不知鬼不觉绕到飞棠关,若此处被破,快马不过三日,便可抵达上京,以京城的兵力绝难抵挡,岂非国破家亡,仅在一夕。”
  她侃侃而谈,听在解知闻和季湛两人耳中,这番见识难得出于一个深宫女子之口。
  解太尉暗道,果然,长公主过去还是藏拙了。
  “昭宁愿以一己之力,身入北燕,心系我大庸,日后再有这等重大敌情,亦可提前示警,为朝廷耳目。再者,一旦两国联姻,起码可让边关将士多几年安稳太平,少些流血捐躯,朝廷国库可得丰盈。舍我一人,换得国泰民安,亦不枉父皇养我育我之恩。”
  在座两人,解知闻掌管兵部,季湛新任家主,日后即可把持户部权柄,这两人比朝中任何一个大臣都清楚,和亲是桩成本低、收效大的便宜买卖。
  但也正因这两人行伍出身,要让一个女子牺牲自己,来替边关换取太平,这也令任何一个历经过沙场的铁血男儿,深感羞耻和惭愧。
  解知闻微微动容,张了张口,欲向太后求情,新帝已然顺利登基,不若就给二殿下封个王,打发到偏远藩地去,也不怕他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向上未及开口,却又被季太后冷冰冰的眼神打住了。
  任凭陆霓说得天花乱坠,季姝却是知道她的,惯会巧言令色。
  这点儿东西,打动男人的恻隐之心兴许够了,到她这儿,却还差些。
  她抬手轻抹眼角,感叹道:“昭宁,你一向不与哀家亲近,你父皇一走,就想带着弟弟远远避出宫去。可……哀家过去从不曾亏待你姐弟俩,如今还想借着机会,好好补偿补偿你们,怎舍得让你去那苦寒之地侍奉北蛮?”
  说得够直白了,陆霓一时哑然。
  太后长长的护甲轻敲在扶手上,苦口婆心接着吓唬她:
  “你可知,北燕王廷乱得很,王位几年一换,你真过去了,没几年丈夫一死,就得嫁给继位的新王。一女侍二夫……没准儿还不止呢,你自小受礼教长大,这般耻辱的日子,你过得下去吗?”
  过不下去,就赶紧自我了断。
  陆霓迎着她期盼的目光,勉为其难:
  “可……眼下新帝初登大位,朝廷正值多事之秋,前些时还听闻幽州那边军情紧张,要多发粮晌、征兵驰援。和亲一事,宜疾不宜缓,我若不去,难不成叫二公主去?还是澄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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