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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金枝——by柏盈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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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还是季督尉说了算,陆霓无声点了点头。
  “殿下交待末将找张大人……”
  齐煊靠近一步,压低声音,“他死了,尸体在临安县衙。”
  陆霓瞳孔一缩,回身静静看着他。
  齐煊明白兹事体大,回身避着外围军士,匆匆把事情经过说了。
  “张大人昨日一早出门,跟家人说去杜县会友,杜县和临安县挨着,不过回京并不经过临安,县衙的人说,尸体是昨天夜里在僻巷发现的,原当是醉汉,磕破头流血过多而死。”
  陆霓心下微冷,果然是死了。
  本是去杜县,人却死在离京城更远的临安县,那就绝非意外,而是人为。
  对父皇的死因,她有些似明非明的揣测。
  首先,季姝不大可能用毒。
  宫中对毒物防范极严,头前元辉帝登基后,查出生母是被宫人下毒暗害,此后宫廷对毒物严防死守,杜绝了不少阴毒事。
  但凡沾一点毒性的药品皆被列为禁药,并规定太医院对宫中不明病症而亡的,死后皆须验毒。
  元辉帝便是陆霓的祖父,到了她父皇这一代,这类手段虽有死灰复燃的苗头,但宫人对防毒的意识反有提高。
  如云翳,辨药解毒方面是个奇才,他的眼疾也是在曾经试药时,染毒所致。
  依陆霓所料,父皇的死最有可能,是像张院判所言,耽于声色、房事过度……
  这种事她不好直接过问,更没法细细打听,根据当日张院判拐弯抹角的态度,以及聱牙诘屈的病理医案,照说这种病症得有个过程,缓慢致人体衰气虚,而不该这么快便一命呜呼。
  陆霓心下郁结,张院判一死,他留在太医院的医案等物想必也早被人暗中销毁,这事大概得换个角度追查。
  她在宫门前与齐煊道别,“多谢齐统领这些年对长信宫的照拂,日后若本宫尚有余力,定当报答。”
  八尺男儿竟被她一句话说得眼眶发红,齐煊端正行了一礼,郑重道:
  “属下对长公主忠心不二,无论何时,但有差遣,殿下只需命人来吩咐一声,水里火里,齐煊甘之如饴。”
  *
  再次进了长信宫,一片狼藉的庭院已被宫人规置齐整。
  先前摘星阁走水,奔走救火的兵士几乎把那座莲池给舀光了。
  后来她被太后派来的人带走时,还想着不知有没有命回来,谁想生死之间走完一遭,再回到这座住了十八年的宫殿,眼前景致依旧。
  除了被烧得红一块、黑一块的摘星阁。
  失了过去的金碧辉煌,高耸的塔身兀自狼狈,像个失了庇护、无所依靠的可怜虫。
  高处太显眼,除了惹人怜悯,更多的,是招来落井下石。
  陆霓抬头仰望,忽而弯唇轻轻笑起来。
  哪里真就塌了,倒下来砸死她和阿瓒,不过是诓季姝的鬼话,顺带挑拨一下她和季湛的关系罢了。
  那张戴着面具的脸又出现在脑海,她眼眸暗沉下来,转身回了内殿。
  陆瓒跟着她进来,经过一天的丧礼,该哭的早就哭完,垂头坐在案前,一言不发。
  这些年长姊为他牺牲了多少,不是他说一两句感谢或保证的话,就能够偿清的。
  不止是她,还有母后和父皇。
  他时刻背负着至亲的期许和厚望,承受着他们的庇护,这重担让他抬不起头,更无以为报。
  陆霓知道他心里难过,也不劝慰,径直走到一旁的书案前。
  陆瓒见状,知道她要写字,走过去替她研墨。
  “今日我看了遗诏。”
  陆霓说着,从架子上挑选黄麻纸。
  陆瓒不须她吩咐,拿过案头的银制小刀,替她把纸裁至诏书大小,铺在大案上。
  陆霓凝神想了一会儿,提笔凭着记忆开始摹写。
  笔触圆润、字形飘逸,她临过耿太傅的字贴,仿得几可以假乱真,因此才能一见便知。
  一边写,她缓缓说着:
  “当时时间紧,我只记了关键几处的运笔和行文手法,字迹的确是耿太傅不假,太后也承认了。”
  陆瓒并不作声,在旁看得极认真。
  他性子沉稳,寡言少语得不像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学识却是上佳。
  耿太傅这样的鸿学大儒,也曾亲自教导过他两年,更不说父皇手把手地倾囊相授。
  最后的日期也写上,陆霓收笔站直了身子,从头到尾看一遍,除了首尾的祥云印纹及玺印,基本一模一样。
  陆瓒伸指点在日期上,“那日太傅来过,我见着他了。”
  虽然陆霓也想到这一点了,此时听他证实,还是流露失望,目光凝着他,等待下文。
  陆瓒摇摇头,“父皇召见太傅的时候,我刚从紫宸殿出来,不知他们说的什么。”
  “这么说,极有可能……父皇那日真的命他撰拟遗诏了。”
  烛火幽然,映在陆霓略显憔悴的脸上,她沉沉落坐,宽大的座椅显得身形瘦骨伶仃,疲倦以手撑额。
  陆瓒把手在衣襟上擦了擦,蹭掉刚才沾染的一点墨渍,站到椅侧,轻缓替她揉捏肩颈。
  他嗓音闷闷的,“长姊,父皇到底是怎么死的?”
  陆瓒当然知道父皇想立他做太子,但拗不过世家把控的一众朝臣,这种情况下,怎会提前立下传位诏书?
  除非……他料到不久将死!
  陆霓不想把自己猜测的那些告诉弟弟,“待我查明再跟你说吧。”
  “张院判都死了,长姊,你为何还要瞒我?”陆瓒的声音有点激动,“我不是小孩子了。”
  陆霓覆上肩头的手,紧握住,“阿瓒,有些东西显而易见,但仅限辨别人心,不够当作证据。”
  全天下人皆知太后矫诏夺嫡,以他们如今的处境,便是拿到证据,都不定有机会扳倒那对母子,更何况只有凭空猜测。
  陆瓒沉默少许,咽下不甘,不再纠缠这个问题,目光转到那纸诏书上。
  “皇长子陆琚,仁厚宽爱,德义兼备,……”
  他指着这段话前面的一处留白,“这里的笔锋,和太傅的有些出入。”
  陆霓示意他把灯盏靠近些,凑上去仔细瞧了一阵,闭目细细回想。
  “我当时留意到,前面这行字……墨色似乎略有些淡。”
  “是了,纸色也有异……”
  她蓦地睁眼,“果然是被篡改过的,能做到这般滴水不漏,看来是个中高手。”
  诏书中一句未提及先皇后,若是传位陆瓒,必会用“嫡子”二字,在这之前,则会提到已逝中宫惠元皇后。

  而如今只书“皇长子陆琚”五字,前头那句话便需要篡改,字数不够,才有这处不甚显眼的留白。
  陆霓自幼在书法一道上极有天赋,赏鉴字画多了,对纸张用墨的门道亦称得上行家,甚至寻常赝品到她手里,差不多能说出出自何人手笔。
  她陡然有了信心,寻思着如何利用这条线索。
  从张院判的遭遇来看,季姝毁证灭口的动作相当快,不知这次能否被她捷足先登。
  还有,若能拿到季姝手中那份伪造的诏书,就更好了。
  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嘈杂。
  陆霓侧耳,就听见秦大明的公鸭嗓兀自聒噪。
  “咱家奉娘娘懿旨,来替长公主清肃宫规,到底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敢在宫中纵火?今日撞到咱家手里,定要活扒他一层皮……”
  陆霓揉揉额角,视线仍停在诏书上,对外间的喧哗充耳不闻。
  阎罗易见,小鬼难缠,和季姝的争锋相对不过是口头上你来我往,过去东西廷井水不犯河水,贵妃再恨她,爪子也挠不着。
  如今倒是可以变着花样,叫秦大明来为难她。
  单就一桩火烧摘星阁的罪责,落不到她和阿瓒身上,却能拿她宫里人出气,尤其是她身边这几个。
  来得这样快,连过夜都等不得,看来太后新官上任,非要旺旺的烧上几把火才满意。
  她抬头看一眼阿瓒阴沉的小脸,扑哧一笑,“无妨,以后这种事只怕不会少,兵来将挡就是,先让白芷他们应付着。”
  陆瓒轻轻叹了口气,拿了本书在一旁坐下,又道:“长姊,你也该休息一会儿,眼都熬红了。”
  陆霓轻嗯一声,转过视线看他。
  小少年端正坐在灯下,先略显焦躁地哗哗翻了几页书,随后神情渐渐平静下来,心无旁骛看起来。
  她暗觉欣慰,不枉费她苦心筹谋,阿瓒这样的好孩子,是不该就此埋没的。
  父皇一生鸿愿,便是摆脱世家掣肘皇权的困局,奈何世家做大已久,强势并非一朝一夕可以逆转,他自己心有余,却力所不怠。
  如今这份心愿交到阿瓒和她手里,陆霓才真正明白了父皇这些年的难处,远比她所见更艰险。
  “阿瓒……”
  她轻唤一声,“接下来这两年,你有何打算?”
  陆瓒抬头,“长姊,我都听你的。”
  她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身边,搂住弟弟的肩头,语气沉凝。
  “待大敛过后……”
 
 
第9章 可欺
  后殿台阶上,云庆蜷坐成一团,正自哭天抹泪。
  “师哥,师父死得好惨呐……”
  “唔,是挺惨的。”
  云翳随口应着,丢了张帕子到他脑袋上,“擤擤你那鼻涕,别蹭我一身。”
  “师哥,你都不难过么?师父一向最疼你的。”
  “难过……又有什么用?你还能把他给哭醒喽?”
  云翳双手耷拉在膝盖上,仰头看摘星阁,半晌呢喃道:
  “是怪惨的,‘升天丹’这种鬼东西,禁了一百多年,秦大明也能搞来……”
  云庆抹了把鼻涕,“师哥,升天丹是什么?”
  “唔,从前方士炼丹想要飞升极乐,结果炼出这玩意儿,吃下去肠穿肚烂,死了后尸体硬梆梆跟个铁疙瘩。前朝那会儿给人殉吃的,据说死前惨烈,内里像被烈火焚灼,偏生皮肉完好如生人,一点破的都没有……”
  说得云庆哭得更凶了。
  云翳便住了嘴,捅捅他,“诶,你倒好,昨儿夜里跑出来了,云响呢?”
  云庆止住泪,眨巴眨巴眼,“他昨天守宣室,没跟着咱们去西廷,这会儿……我也不知道哇。”
  宣室是未央宫正殿,明日起就是新帝的宫室,云翳啧了声:“那肯定被关进永巷了。”
  “得想个法子把他弄出来。”
  他琢磨一会儿,语气正经了些,“小庆,往后你和云响,就跟着二殿下吧。”
  “嗯。”云庆点头,又问:“那你呢?”
  “师哥我……自然是回去跟着长公主殿下啊。”云翳白了他一眼。
  白芷脚步匆匆赶来,见二人还跟那儿坐着瞎聊,气急败坏道:
  “我的云总管,你可真闲,里头的差事妥了吗?”
  “我出马,有不妥的吗?”
  云翳眼皮子都懒得掀,挥了下手,“都带走吧。”
  白芷两步上了台阶,正要推门进去,他又补了句,“诶,把小金香给我留下,殿下交待了,后头还要用她。”
  白芷立住脚,诧异回过头来。
  云翳拍拍衫子站起来,一副“别问,照办就行”的表情,带着她进屋,口中道:
  “秦大明这么快就来了?赶快带过去吧,别让他吵吵个没完,大半夜的,扰了殿下清净。诶,要不还是我同你走一遭。”
  “不用,茯苓在那儿呢。”白芷答一句。
  云翳两手一拍,“嗐,她在岂不更坏事。”
  白芷睨他一眼,“你去就成?秦大明过去最恨的就是你,你这会儿冲上去,好让他借机收拾你不成?”
  云翳摸了摸鼻子,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果断不再逞强,亲自到里间,把三个被绳子捆着穿成一串的宫女提溜出来,推到白芷面前。
  *
  阖宫宫人都被召集到广场上,茯苓站在最前。
  秦大明围着她转了两圈,一边转,不错眼地上下打量,涎脸凑在颈侧嗅了一口,嘿嘿笑道:
  “真香。”
  茯苓捧着花名册,身子僵直,却一躲不躲,“秦总管,长信宫上下六十八名宫人都在这儿了,请您过目。”
  “急什么……小妮子,咱家有日子没见你,这小腰……又丰腴不少……”
  说着,伸手往她腰上摸。
  茯苓两步退开,把册子往他怀里一丢,厉声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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