摧眉——by温昶【第一部】

　　“有什么事要跟爸爸说。”姚尔兴凝视着她，“你结婚了，娶了帝国最尊贵的男人，在外确实比普通女性难，你如果有什么不开心，不要憋着。”
　　威熙默。
　　“你母亲虽然没怎么跟我说，但是爸爸看你母亲最近的表现，大概她是不会让你一直做嬴渊大帝的夫主的。以你的才华，一辈子围着一个男人转，确实憋屈了些。”
　　威熙注视着姚尔兴，姚尔兴也注视着威熙。
　　对方表情自然坦荡，情意拳拳，说出的话更是心意殷切。这不像一个阿尔思星球的男人会说的话。
　　姚尔兴见她没有回应，急了，“陛下真仗着身份给你难堪了？！”
　　“没有。”都是她在肆意妄为。
　　“那为什么……”后面的话他没有说。
　　但是威熙知道他没说的是什么――为什么没有同嬴渊大帝发生关系，为什么很少去昊阿宫，为什么不在皇室日常里露面……她是历代帝王伴侣中最低调的一个，低调得有人说有时候都忘记了嬴渊大帝和威熙结婚了。
　　她甚至也从姚尔兴的焦急中领悟到更深一层的忧虑――一向和他无话不谈的女儿结婚后很少再和他交流，生活与事业都三缄其口，仿佛一下子有了距离。可是他什么都没做，不懂为什么，只能无奈地将原因归结到别的东西上面。
　　他作为一个男性，只能用已有的经验和能了解到的讯息做出此种猜测――一场让女性失去政治权力的婚姻，足够使他的女儿行事异常。
　　姚尔兴的猜测和真正的原因相差十万八千里，威熙不打算多说，她看着他：“晚安，父亲。”
　　姚尔兴得到了她不想交流的讯号，神色难掩受伤，能让她产生如此大变化的，一定不是小事，姚尔兴伤心归伤心，还是忍不住担心道：“有事跟家里人说，好吗？”
　　威熙心中一酸，眼角微微湿润，她眨了两下眼，眼部干燥如初，她点点头，“我知道的。”
　　待姚尔兴离开后，原本疲惫不堪的威熙竟没了睡意。她双手枕头，面朝房顶，黑暗中盯着某个不知名的点看了很久。
　　她坐起来，房间里的灯受应变亮。威熙拿出了尼克斯博士给的《尼克斯系列飞行器设计构想》。
　　既然睡不着，那就看看她的猜测是不是事实吧。
　　-
　　说了要睡觉的威熙，一不小心看书看到天亮，尼克斯系列每一代产品都精妙绝伦，要消化理解这本书，一夜时间不够。
　　她正欲继续看下去，知道她回来了的威黛闯进首相府，“回都回来了，不说出去浪，怎么连联系都没有一个？”
　　一眼看到她竟还在看书，睥睨着人，“不是吧书呆子，人安娣一回来一夜去了三个俱乐部，狂欢到半个小时前，醉醺醺被安家侍从抬回去，你竟然躲在家里看书？！”
　　威熙将书合上，放到一边。威黛忙着来拉她，注意力在她身上，应该没看到书的内容。
　　威熙顺着她的拉力离开房间，边走边道，“你若不来闹我，我刚刚就睡下了。”
　　“昼夜颠倒影响精神力强度，你可别作。”威黛将她领进首相府食厅，对侍从道：“上菜。”熟悉的样子仿佛这里是她家。
　　“吃完我带你去嗨。深夜俱乐部有深夜俱乐部的快乐，白日俱乐部有白日俱乐部的快乐。”她语气淡淡，配着更冷淡高洁的面容，有一种丧丧的欲感。
　　光看她的脸，谁也无法想象她是如此热情似火的性子。
　　威熙打了一个哈欠，神情恹恹，“能不去吗？”
　　威黛咬牙，“我刚进来时你可不是这幅死样子，一说要去俱乐部就萎了，嬴渊大帝是给你下了蛊吗，只对他有兴趣那种？”
　　威熙心中一动，咬了一口送上来的坚果面包，“作为陛下的官方伴侣，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俱乐部对皇室声誉影响巨大。”
　　威黛冷漠地睇着她，想看她还能编些什么。
　　“我关在研发室半年，未和他有过通讯，如今出来了，还是要先去看看他的。”
　　威熙偷偷瞟了一眼日期，“啊，今天正好是皇室固定直播日。”
　　话音刚落，侍卫长发来通讯请求。两个人用脚趾想都知道对方的来电意图。
　　天时，地利，人和――
　　威黛举手投降，放弃了让她去俱乐部的想法。
　　威熙没有接侍卫长的通讯，挂掉后发了文字过去：我一会儿到。
　　“机甲研发中心，除了我父亲，还有几位高级机甲研发师？”帝国机甲研发中心的高级机甲研发师的个人资料是受军方保护的。威黛在军中做事，可能知道，可能不知道。
　　威黛看了她一眼，“还有两位。一位是我们的威然表哥，一位是安东，安琳部长的大儿子，他快退休了。”
　　“威然表哥？”威熙一下想起婚礼当天看到的他肩上的三朵金梅，研发部的官职没有那么大的呀。
　　“威然表哥只是在研发部挂职，他真正的职务是皇室秘书部部长。”
　　“哦。”威熙若有所思。这两个人也是可以参与设计的。

　　“我们威家官职最大的男性是？”
　　“自然是威然表哥。”
　　“安家呢？”
　　威黛撇撇嘴，“他们家哪儿来优秀的男性。”
　　“姚家呢？”
　　“当然是你父亲。”
　　威熙两口将面包吃完，一口气喝掉牛奶，“我走了。”
　　威黛抓住了她的后脖颈。
　　威熙仰头看她，“你干嘛？”
　　威黛盯着她，三秒后道：“不管你要做什么，千万记住你姓‘威’，不姓‘嬴’。”
　　威熙哭笑不得，她摸了摸威黛滑溜溜的小脸，“知道了，美人。”生气的威黛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可爱。
　　“你最好知道。”威黛叹一口气。
　　-
　　威熙到达昊阿宫的时候，嬴渊正在食厅直播用餐。
　　她步入食厅时想：在那么长的桌子上吃饭，确实很能展现帝国气度。
　　然而撞入她眼帘的不再是有过几面之缘的黑金石桌，嬴渊身前的桌子变成了一张精致透润的玛瑙圆桌，流动的红色深浅不一，桌沿圆润，散发着细腻温柔的光晕。
　　一张很小的桌子，四人座。
　　它本来不小，但因为摆在了过于空旷宽阔的空间，仿佛一下子缩小成一个茶边几。
　　嬴渊原本正尽职尽责地用餐，威熙的身影出现在食厅后，他停下了动作。
　　他直直看着她。
　　不说话。
　　只是看着她。
 
 
第二二章 还来得及
　　嬴渊停下来的时间太久, 留言区的人们纷纷询问情况，拍摄机器只对着嬴渊，没有拍摄威熙，众人不明所以, 在留言区闹作一团――
　　“几百年遇不上一次的当机被我遇上了吗？”
　　“网络部的人可以以死谢罪了！”
　　“这都1713年了, 怎么还会有这么低级的直播事故！”
　　“可是我明明看得到陛下的呼吸……”
　　“小声复议，我也是……”
　　“没有卡吧……你们看后面的侍卫长, 他的手还动了一下呢……”
　　“你们看陛下那热烈的眼神……”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声……”
　　“马德, 我好像和陛下恋爱了……”
　　威熙被他直直盯着, 起先还能用眼神镇定自若地询问“怎么了”，随着看的时间过长, 威熙竟也产生一种复杂的心绪出来。
　　他无疑是懂事的。懂事，听话, 乖巧。不过问, 不干涉。他应该很早就感知到她的疏离, 他也不纠缠，不质问。他只做自己该做的, 只说自己该说的。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位宽容大方的丈夫，仿佛两个人完全是政治联姻。
　　可是有些时候，威熙又能感觉到他微妙的个人情绪，藏在完美无缺的帝王躯壳之下, 不小心露出来一个十六岁少年的在意和热烈。
　　此刻, 他直白的眼神又纯又干净，像一团火, 望得威熙想躲。
　　但她已经不是十六岁。
　　威熙看回去, 和他对视, “需要我出镜吗？”
　　嬴渊的胸膛轻轻起伏了一下, 他收回目光，半垂着眼，哑声道：“好。”
　　留言区此刻已经是一片感叹号。
　　“我的妈，我听到谁的声音了！”
　　“威熙殿下昨天才出帕特肯，今天一早就在昊阿宫，让我看看我磕到了什么！”
　　“快看陛下的手，他在紧张吗！”
　　威熙在镜头前坐下，两个人的衣袖挨在一起。玉米浓汤里有淡淡的迷迭香气，嬴渊抿了一口，鼻腔里是威熙衣服上的香味。
　　一种很像她的香气。
　　冷冽得像寒风，偏偏浓郁。
　　让人无法忽视，也拒人于千里。
　　嬴渊尝不出玉米浓汤的味道。
　　威熙见他一直喝玉米浓汤，也叫侍卫长添了一碗。她抿了一口，咂咂嘴，嘛，很一般。将汤推到了一边。
　　留言区已经炸成一锅粥，两个人都没有关注。
　　原本尽职尽责表演吃饭的人，开始尽职尽责吃起饭来。他垂着头，喝了汤，吃了煎肉，吃了熏肠，此刻正在用甜品。
　　威熙是用了早餐才过来的，意思意思用了两口就停了，停下后她看着嬴渊慢条斯理地吃东西，仿佛是专门过来看他吃饭的。
　　留言区又是一片尖叫声。
　　威熙抽空看了一眼，已经对直播间人们的奇思妙想见怪不怪。只要他们想，什么行为都是秀恩爱。
　　威熙思忖：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她已经如此避嫌，帝国人民还是觉得二人情深意笃？
　　是要吵个架吗？
　　她懒洋洋打了一个哈欠。可是吵架挺没意思的。人家也没做错的地方，若非要吵，像是鸡蛋里挑骨头，有失风度。
　　嬴渊咳了咳。
　　二人眼神对上，嬴渊飞快移开了。
　　留言区的人不知道在乱想什么，已经快疯掉了。
　　一早上没睡够的哈欠声，嬴渊大帝心虚的咳嗽声，两个人眉来眼去。
　　成人-小说作家耶伦今日又将得到新书的创作灵感。
　　熬到直播结束，威熙自认为已经完成了夫妻相见的任务，从桌前起身，“没什么事的话――”
　　嬴渊定定看着她。像她刚进来时候那样。
　　少年的眼睛比直播时更放肆。
　　本来没打算现在谈的。威熙重新坐下，叹了一口气：“我们谈谈。”
　　嬴渊呼吸一顿，神色有片刻慌乱。他站起身，微微颔首，嘴唇抿紧：“我只是想训练而已。”
　　顿了两秒，他没有看她，“你答应了的。”
　　仿佛他之前的失控都是为了机甲训练。
　　“当然。”这也是威熙打算谈的点，“我为我没有遵守约定向你道歉。”
　　嬴渊没有说话。
　　“如果你还愿意，我们可以把时间补上。”威熙在心里计算着时间，“之前说的是一个月一次，是吧……唔，现在是……”
　　“七天。”
　　“哦。”威熙点点头，“七天。”她竟然在研发室呆了七个月吗……
　　“那就七天吧。”威熙一锤定音，“从现在开始，你有时间我们就去空间站训练。”嬴渊身为帝王，不可能连训七天，只能按他的行程将时间累计。
　　站得笔直端正的少年似乎并没有因威熙爽快的态度变得高兴，侍卫长早已带着侍卫们离开，空荡荡的房间没有可以理解他的人。
　　“我要是说十天呢？”六个月的等待，没有让他变得更隐忍，有些东西一旦破土，是按不回去的。
　　威熙沉眉。
　　“你想说什么？”她语气中的不悦使房间的气氛瞬间沉下来，大厅落针可闻。
　　嬴渊自嘲一笑，“我什么都还没说，姐姐。”
　　“那你说。”
　　“你不想听。”
　　“我会听。”
　　可是他不敢说。
　　就仅仅是这样她就已经冷淡下来，如果他真的说了，结果只会更糟糕。
　　大厅里沉默更甚。
　　-
　　没意思。
　　威熙突然间意兴阑珊。
　　-?
　　要离就离，拖拖拉拉干什么。
　　-
　　“有两个选择。”
　　“我不选。”少年瞬间红了眼眶。
　　“一，机甲。”
　　“我不选！”
　　“二，帝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