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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奁琳琅——by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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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者明妆这一哭,哭得易家人都有些慌,仿佛她们欺凌了孤女似的。

  易老夫人忙打圆场,“哎呀,你这孩子哭什么,祖母本是好心,怕你小小年纪劳累为难,这是心疼你!”见她没有停下的打算,越哭嗓门越响,脑子简直嗡鸣起来,一叠声说好了、好了,“不答应就不答应,这是做什么……”

  再想理论,理论不下去,面对一个大哭大闹的孩子,还有什么道理可讲。

  商妈妈见状上前来,一把将明妆抱进了怀里,温声劝慰:“可怜见的,夫人走后,我们小娘子还没有这样哭过。快别哭了,要是被郎主和夫人知道,不知该多伤心呢。”

  齐氏和罗氏面面相觑,易老夫人灰头土脸,耷拉着腮帮子说:“罢了,今日的话只当我没说。”不耐烦地朝两个媳妇摆了摆手,“家里头还有一堆事呢,回去吧。”

  这时明妆哭声才渐低,埋在商妈妈怀里抽泣。罗大娘子皮笑肉不笑地招呼了声,“般般,你且消消气,过两日咱们再来瞧你。”

  婆媳三个狼狈地从易园退了出来,待登上车,齐大娘子满心愤懑,“原以为这孩子纯良,没想到也同她母亲一样精明,小小的年纪胃口倒挺大,也不怕积了食,噎着!”

  罗氏背靠车围子,长长叹了口气,“她又不傻,都要分她的家业了,她能不护着吗,谁还嫌钱多!不是我说,要不是四哥儿不长进,咱们也不必替他想这个辙。”

  四哥儿是二房的元丰,向来叫人头疼的主,不肯读书也不肯考功名,和损友狼一群狗一伙地到处游荡,做买卖亏本,看见姑娘两眼发直,除了皮囊不错,基本没有其他可取之处。

  眼看这个祖宗要废了,二房也没有多余的钱让他造,易老夫人就替他想了这么个主意。先前主张的要挑命继子,说的也是他。

  可罗氏这话,齐氏并不买账,她哼笑一声道:“果真全归我们丰哥儿,我叫他立个长生牌位,日日供奉大伯母。”

  说到底大家心知肚明,郡公府的田产房契铺面,真要是归入公账上,可说是肉肥汤也肥,大家获利。可现如今明妆那丫头又哭又笑,闹起来不好看,这回铩羽而归,往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旧事重提了。

  一切全凭老太太做主,两个媳妇巴巴望向易老夫人,在老太太看来,女儿早晚都是外人,自己作为家主,首先要保证的就是易家男丁的利益。

  “不急在一时。”易老夫人回头望了望渐远的宅邸,“那园子不是叫易园吗,合该是易家的产业,难道因为三郎走在前头,就让袁氏一个人分派了不成!”

  齐氏觉得棘手,蹙眉道:“先前那丫头不是说了吗,袁雪昼将房产都托付了检校库,既是立有字据的,恐怕没有更改的可能了。”

  然而易老夫人却一哂,“就算立了字据,至亲就是至亲,除非她有能耐剔骨还父,否则总是我易家的子孙。”

  齐氏和罗氏闻言,交换了下眼色,只要有老太太这句话,她们就放心了。毕竟伯父伯母硬来做主,于理不合,叫人说起来贪图侄女家产,传到官场上去不好听。但有老太太在,这事就可推脱了,祖母过问家业也好,做主婚事也好,都是理所当然的,即便明妆再不情愿,也只有乖乖听话的份。

  易家的马车顺着赵十万街往南了,马车中的人自有算计,易园中那场轰轰烈烈的哭戏,终于也顺利收场了。

  煎雪打了热水来给小娘子净面,商妈妈绞了手巾覆在明妆脸上,还像小时候照顾她一样,仔细替她擦脸。

  她哭得眼睛红红,鼻尖也红红,无暇的皮肤经水擦拭愈发剔透,看上去既可怜又滑稽。

  商妈妈笑得无奈,“干嚎两嗓子就罢了,做什么真哭,动气伤身,小娘子不知道吗?”

  明妆唇角一扯,还是有些委屈,“妈妈,我真的伤心了,我爹爹不是祖母亲生的吧!”

  “若不是她生的倒好办了,她也没那脸来算计家产。”商妈妈捋了捋她鬓角的发,温声说,“今日这番较量,恐怕不能让她们知难而退,你要有准备,下回恐怕更加麻烦。”

  明妆吁了口气,“我不见她们总成了吧,干晾着她们,看她们能等到几时。”

  反正兵来将挡,总会有办法的。现在静下心来,才想起匹帛铺子的裁缝还在等着,忙赶到花厅量了尺寸,挑了翠池狮子和团羊纹的两匹缎子,做除夕和元朔日的新衣。

  这里刚拟定款式,门上婆子又进来传话,说汤府上大公子来送野味了,让小娘子出去瞧瞧。

  汤府大公子汤鹤卿,是芝圆的胞兄,比她们大上三岁,已经在三班谋了差事,任承节郎了。这几年周大娘子照应明妆,他偶尔也会奉命送些东西,一来二去熟悉了,就如自己的哥哥一样。

  出门看,鹤卿站在台阶前,正从马鞍上摘兔子。冬日上京的贵公子们爱上金明池南的下松园打猎,那园林别的不多,就是兔子和野鸡多,鹤卿的鞍上满满挂了一圈,他从中挑了几只肥的,抛给了一旁待命的小厮,对明妆说:“刚打了不多久,让他们放了血,做麻辣兔吃。”一面又翻出一只红狐狸来,倒拎着尾巴抖一抖,蓬松的狐毛在日光下绽出跳跃的金芒,往前递了递,“这个剥了皮做个暖袖,大雪天出门也不怕冷。”

  明妆嗳了声,示意小厮接下,转头说:“谢谢鹤卿哥哥,进门喝杯茶再回去吧!”

  鹤卿说不了,“午时我还要上值。这几日忙着换班,左右殿值要作调整,迎邶国使节入京。”

  关于邶国,明妆从小听到大,当初爹爹任安西大都护时与他们屡屡交锋,算是冤家老对头。

  “我记得邶国不肯臣服,前后打了七八年仗,这次怎么愿意派使节来了?”

  鹤卿哈哈笑了两声,“还不是打服了!现任大都护都打到婆勒城去了,逼得邶王不得不降,才派了丞相出面上降表。这次入京是大都护亲自押送,官家要扬我国威,阵仗安排得很大,连着我们三班也忙起来了。”

  明妆哦了声,前几日刚接到李宣凛的信,正想着是不是应当回信道谢,没想到他领了公务,这就要入京了。

  ①命继子:夫妇双亡后,由近亲属指定的养子。

  ②检校库:宋朝官方经营的信托机构,掌保管遗孤财产,经营借贷,收取息钱,以为教养孤儿费用。





第6章 

  鹤卿说回去吧,“外面怪冷的。”自己翻身上马,抖了抖马缰,往巷口去了。

  小厮提溜着狐狸说:“才打下来的,毛还活着呢,小的这就剥了皮,送到皮货铺子叫人缝制去。”

  商妈妈指派人,把兔子和野鸡等搬到后厨,一面搀明妆退回槛内,边走边道:“小娘子,李判要进京了,时候正好。倘或老太太那头还不死心,咱们就求一求李判,让他帮着处置了这件事。”

  明妆放眼望向潇潇的蓝天,叹息着说:“这是家事,就算李判来了也帮不上忙。”

  商妈妈却说未必,“早前在潼关,李判一向鞍前马后为郎主效劳,家里不管有什么难事,只要托付他,没有办不妥的。”

  可明妆却苦笑,“爹爹在时,他任爹爹的副将,替爹爹分忧是他的分内。如今爹爹不在了,人家高升了大都护,咱们还能把他当副将看待吗?其实他能替我每年祭奠爹爹,我已经很感激他了,如今我和祖母不睦,祖母还是爹爹的母亲呢,让人家怎么插手这种家务事?”

  这话自然有道理,商妈妈哪能不知道里头的为难,主要是易家那些族亲难缠得很,看准了小娘子是女孩儿,就算家业早就有了安排,他们也未必会善罢甘休。这种事夹缠不清,就需有个雷霆手段的人来主持,商妈妈想得要比明妆多,生怕易家不拿明妆放在眼里,甚至怕他们为了这万贯家财,对明妆不利。

  思前想后,心里总不踏实,听说李判要入京了,于她来说像抓着了救命稻草,倘或人家愿意施援手,那么小娘子往后就稳妥了。

  可惜明妆不愿意为了这事去叨扰人家,自己的家事,自己有办法解决,实在不成了还有外家,外祖母和舅舅们护着她,总不会看着她吃亏的。

  她琢磨的还是人情往来,“不知道李判在京逗留多久,到时候替我预备些赠礼,送到他府上去。”

  李家本是皇亲,宅子离戚里不远,阿娘在时曾派人拜访过李宅两回,阿娘走后,两家就没有什么往来了。这回李宣凛回来,自己的礼数应当周全,在陕州的时候他常出入郡公府,虽然搭话不多,但至少混了个脸熟。爹爹不在了,往后交集也不过限于托他看顾爹爹坟茔,其他的,再不好意思麻烦人家了。

  所以他回来的消息,明妆听过则罢,没有放在心上,她还记挂着静姝出阁的事,还有三表嫂即将临盆,自己好久没有过府瞧瞧了。趁着今日大好晴天,往袁宅跑一趟,看看三表嫂,再给外祖母请个安。

  命仆妇知会小厮套车,明妆换了身衣裳出门,路上采买了些时兴的小食带去,可以消磨下午的时光。

  袁宅在保康门外麦秸巷,马车须走上两炷香,回到外家的感觉,和回易家老宅不一样,这里的人和事都透着亲切,才进园子,外祖母身边的吴嬷嬷就迎出来,笑着说:“小娘子来了?老太太正念叨你,说天放晴了怎么也不来。老太太这两日腿疼,出不了门,要不然打算过易园瞧瞧你呢。”

  袁老夫人有老寒腿的毛病,一到冬日就常犯病。明妆听了忙跑进院子,进门就咋咋乎乎叫人,“外祖母……”

  前厅里竹帘半卷,窗外日光斜照进来,在地衣上铺出一排菱形的光棱。她跑得急,带来一阵风,惊得细碎的粉尘也急剧翻滚起来。

  袁老夫人正坐在榻上,让女使伺候着热敷小腿,见了她便百病全消了,笑着问:“可用过午饭了?我让她们给你准备一碗桂花粉团子来,好不好?”

  明妆说不用,“我吃过了来的。外祖母的腿怎么样,好些了吗?”

  袁老夫人年轻时候眉眼生得好,到老了,也是位端庄的老太太。她笑起来,眼梢总带着慈爱的味道,明妆有时候想,阿娘若是还在,老了一定也是这个模样。

  “前几日变天,症候厉害些,天转晴了就好多了。”老太太招她坐下,又牵过她的手看,“骤然下雪,没冻着吧?”

  明妆跟着阿娘回上京时,正是刚入冬的时节,一路车马劳顿,天气又冷,小指上冻出一个红豆大的冻疮,后来连着两年都长,像生了根一样。今年倒好,格外留意些,没有再复发,老太太总是惦记这些细微的地方,每每天骤冷,都要仔细查看一遍。

  没娘的孩子可怜,袁老夫人看见她,就想起自己的幼女,因此格外怜惜她。那青葱小指上还留着上年淡红色的痕迹,老太太搓了搓,温声道:“今年在这里过年吧,我让她们准备一间屋子,你跟着外祖母住。”

  明妆说不了,“园子里不能没人,我得看家。”

  袁老夫人不知内情,笑着说:“家里不是还有女使婆子吗,怎么就没人了……”细看明妆脸色,忽然明白过来,“易家那头,可是有什么说法?”

  提起这个,明妆就灰心,午盏见她不答话,自己叫了声老太太,把今天易老夫人登门的经过说了一遍,“那头老太太的意思是,易家挑个命继子,来给我们小娘子‘分忧’。”

  袁老夫人一听便恼火,“这算盘倒打得精,儿子不在了,还图谋剩下的家业。你爹爹这么好的人,谁知竟有个这样混账的母亲!”言罢安慰明妆,“你不必怕,那老婆子要是不依不饶,你就打发人回来传话,让我和她理论理论,做祖母的领头吃绝户,问她要不要那张老脸。”


  明妆虽然为这事不快,却也并不担心,反而来劝慰外祖母,“我今日已经把话说明白了,料想祖母不会再来纠缠了。”

  待要细说,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静好的声音,隔了老远就在问:“般般来了吗?”

  门上仆妇应了话,静好的声音愈发响亮,“三嫂娘家派人来‘分痛’啦,般般快出来,咱们去看看!”

  明妆一听,哪里还坐得住,扭头看袁老夫人,“外祖母……”

  袁老夫人笑着说:“去吧,只在边上看着,别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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