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不痛不痒地过着,夏日蝉鸣渐消,转眼就到了秋天。
梦启每年有一次秋游,安排在中秋节那一天,是全院师生“合家欢”的大日子。今年陆弥作为新员工,得到了 Jennifer 的亲自邀请,不好推辞,只得和大家一起去了六环外的某个烧烤基地“团聚”。
作者的话
还特地去翻了翻我的陈年旧书看看这篇课文里有哪些单词……
第23章 “请我喝奶茶吧?”
这一年的中秋正好是周一,天朗气清,风和日丽,北京城进入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因为要露营,陆弥拎了最大的托特包,其中还装着两套书,所以格外重,勒得她肩膀难受。出门便看见一蓝一白两辆旅游大巴停在梦启门口,蓝色的那辆前,祁行止和段采薏被一群孩子围着,说笑不停。
哦不,准确地说,祁行止并没有笑——至少,笑得不明显。但他看起来绝对是愉快的,轻轻抿着唇,微微倾身,听学生们说每一句话,偶尔回答一两句。
他穿了件黑色的风衣,显得人又高又瘦,薄薄的一片;也不知为什么又戴上了眼镜,无框的,架在高挺的鼻梁上——或许这是让他即使笑着也有距离感的原因。
不知怎的,陆弥总觉得来到梦启后见到的祁行止和六年前的他越来越像,时光好像只是在他身上转了个圈,又回到原来的模样。之前在重庆遇上的时候,她虽然也能认出他来,但明显觉得他长大了,很不一样了。现在,她看着他,却总想起六年前阁楼上寡言少语、闷头做题的少年。
陆弥看了一会儿,祁行止像感应到似的回头,看见她,笑着点了个头。
段采薏和学生们也跟着看过来,见是她,表情各自精彩。大部分学生都讷讷地把脑袋扭回去,有几个笑着问了“老师好”——最大声的那个,当然是雷帆。
陆弥也不觉得尴尬,倒是注意到向小园,她居然没像大部分人一样对她视而不见,反而看了她一会儿,才扭回头去。这几秒钟的目光停顿莫名地让陆弥心里有些松快,于是她也冲那边笑了一笑,然后转身登上了另一辆车。
白色大巴里人明显少得多,而且主要是年纪稍长的生活老师、门卫大爷、宿舍阿姨们,除此之外,就只有几个年龄最大、较为沉稳的学生了。
陆弥环顾车内,最终挑了第一排靠窗的位子坐下——这里离所有人都最远。眯着眼歪在座位上补觉,没过多久便感觉到有人在她身边坐下,陆弥睁眼一看,居然是 Jennifer。
“哎,可真能折腾,这玩两天回来我得去美容院躺一个星期,”Jennifer 叹着气揉了揉脖子,又问她,“我说,你怎么跑到我们老年人堆里来?那边热热闹闹的。”
“我补觉。”陆弥听着后两排梁大爷已经响起的鼾声,笑道,“再说,那车太热闹,我也年纪大了,跟不上。”
“你才几岁,在我这种真·老阿姨面前卖什么老?故意气我呢吧。”Jennifer 玩笑地递来一个嫌弃的眼神。
“我可没有,”陆弥应着,不知怎的又想到祁行止,脱口便道,“祁行止还叫我老师呢,也算是差了辈的好不好。”
“是么。”Jennifer 忽然嗤笑一声,便没了下文。
“…不是么?”她骤然的停顿莫名让陆弥有些慌。
“他跟我推荐你的时候可没说你是他老师啊。”Jennifer 故意卖关子。
“…那他说我是什么?”陆弥知道 Jennifer 话里有话,她不该追问,可她控制不住地好奇心爆棚,想也没想便问出了口。
“我想想……”Jennifer 眼珠子一转,“‘朋友’吧,好像是。还是‘老朋友’来着?哦不,好像是‘好朋友’……哎,记不得了,差不多这意思吧。”
“……”
陆弥笑了笑,低头附和了句“那估计是他觉得我这老师教得不够好吧”,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从梦启到露营基地一个半小时的车程,陆弥歪着脑袋窝在座位上睡了一路,下车的时候觉得脖子都不是自己的了,脑袋卡在她肩上,往那边扭都疼。
她肩上还勒着个又大又重的包,一边揉着脖子一边下车,后脚还没落到地上,雷帆不知从哪儿钻出来,拿了个冰袋“啪”地放在她后颈上。
“嘶——”陆弥一激灵,两秒后缓过来又觉得舒服多了,看清是雷帆,笑道,“你装备还挺齐全。”
雷帆不敢居功,笑嘻嘻道:“我哪儿有那么细心,这是祁哥准备的。”
陆弥闻言一顿,下意识地脖子前伸,离开了冰袋。“可以了,谢谢。”她说着,眼睛往前扫了扫,段采薏带着大部队走在最前面,祁行止独自拎着两大袋食材跟在后头几步,很是可靠的样子。
“陆老师,走吧!一起烧烤去!”雷帆兴奋地说。
“嗯。”
这是个小型的农家乐,临着一条窄窄的小河,烧烤、钓鱼、种菜收菜各种活动都有,还养着两条大黄狗,可爱又亲人,一出场便收获了众多女生的青睐。
大家放下东西就开始忙活,陆弥在人群外围默默观察了会儿,很快得出结论——她不可能融入其中。梦启每年都会组织一两场这样的活动,学生和老师早就是家人,大家热火朝天地干着活,随意而有序,因为每个人都在这个集体里有一个惬意的位子。
除了她这位新来的、一来就踩了雷的、且无意“悔改”的局外人。
陆弥倒不是非要往人堆里凑,但这毕竟是个集体活动,她来都来了,表现得太游离,终究是别扭的。于是她想了想,看见宿管梁大妈也在人群之外,背对她蹲着在干什么活,打算去帮个忙。
“梁老师,需要帮忙吗?”她走过去,刚蹲下,就看见梁大妈端着一盆洗干净了的包菜起了身。
…很明显,她不需要帮忙了。
“我这边就一点点活,搞完啦!谢谢陆老师喔,你去跟孩子们玩吧!”梁大妈笑道。
陆弥扯出笑容:“…好。”
梁大妈带着一脸丰收的喜悦重新融入了集体,留下陆弥蹲在原地,撑着脑袋考虑究竟是找片隐蔽的树荫刷手机还是当机立断叫车跑路。
她就不该接受 Jennifer 的邀请到这来。
“陆老师!”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扭头一看果然是雷帆,他还两手端着一个大纸箱。纸箱似乎有点重,他端着很吃力的样子,无意识地龇牙咧嘴,
而站在雷帆身边的,是挽袖拎着烤架、内衬白色衣领上沾了灰的祁行止。
这一高一矮两兄弟的造型,充满了“劳动最光荣”的淳朴意味。
“什么事?”陆弥起身问。
“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烧火?”雷帆热情地邀请。
陆弥:“……”
她好像没法说不要。
于是她点点头,走过去想帮他端纸箱。
祁行止先一步把那箱子换到自己手上,把烤架递给雷帆,“拿好。”
雷帆嘟囔:“…早不见你帮忙。”
陆弥将他俩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面上抿着唇一言不发,心里却不知怎的,直想笑,忍得辛苦了,才问一句:“去哪生火?”
祁行止扬扬下巴,指向农家乐小院的屋檐下,“院子里。”
大部队都在院子外的田边树下玩,院子里反而人少,清净又凉快。陆弥点点头,先一步走在前面。
祁行止和雷帆说是喊陆弥来帮忙,其实她除了附和两句“可以”“火够了”“应该能着”之外,手上连半点炭灰都没沾到。
倒是雷帆,可怜兮兮一小孩,蹲在地上拿着把大蒲扇生火,熏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一边咳嗽的同时,一边还忍不住扭头往院子外望。
陆弥看出他的意思,咳了声接过他的扇子,“去玩吧,这里我来。”
雷帆下意识看了眼祁行止,其实也没看出大哥究竟是什么指示,撒丫子便跑了,迎着风连咳嗽声都变得欢脱了许多。
陆弥看着他猴子似的背影,笑了声,回头正撞见祁行止直白的目光。
她顿了顿,敛下眼帘,淡淡道:“你怎么还为难小孩子。”
祁行止没说话,直接伸手越过烧烤架,抬了抬陆弥的手腕,“不用扇这么勤了,稍微看着点就行。火已经起来了。”
陆弥见炉内火势确实好,便站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扇着。
陆弥想,她应该主动和祁行止说些什么的,毕竟两人合作干着活,场面总不能太尴尬,看起来多奇怪。可她搜肠刮肚,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的大脑记忆还停留在那个撒酒疯被祁行止扛回宿舍的晚上,无论说什么,都觉得尴尬。
“不拉上他,怕你为难我。”静了许久,祁行止冷不丁冒出一句。
陆弥怔了,两秒后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她刚刚那句话。
“我怎么…”她下意识要反驳,抬眼却撞进祁行止满眼笑意,分明是在这里等着她。她忿忿收回目光,抿起嘴唇,不再说话。
“帮我递一下那个胡椒粉。”祁行止收回笑意,眼神往陆弥身后的小木桌上指。
陆弥回头,拿了黑白两瓶胡椒粉都递给他。
调料撒上,肉串的香味立刻被激发,闻着令人食指大动。
陆弥见他动作熟练,但这熟练的动作又和这一身风衣十分不搭,没忍住笑了声说:“好手艺。”
祁行止听出她话里的揶揄,也不说什么,举起一串烤好的递给她,问:“先尝尝羊肉?”
陆弥却被他左手边色泽更鲜嫩的一把肉串吸引,被口腹之欲控制着,很不见外地问:“那是什么?”
“牛肉。”
陆弥说:“我要先吃那个。”
祁行止没想到陆弥会这么直白地挑挑拣拣,顿了半秒,才笑着点点头,“那再等半分钟。”
他的停顿和笑意让陆弥意识到自己刚刚表现得贪吃且不客气,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又不知该怎么解释——事实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按说她对祁行止明明很谨慎,生怕尴尬,怎么一闻到肉香,就忘了形?
陆弥兀自尴尬着,耳廓渐渐也染成红色,倒是祁行止显得自在,专注地翻转着左手上那一把被钦点的牛肉。
“啊呀!那两箱子饮料我忘记拿上车了!”院子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梁大爷一拍脑袋想起疏忽了一件大事。
虽说农家乐也有饮料卖,但一来种类匮乏,二来价格比自己买的翻了一倍不止,想想都觉得肉疼,梁大爷懊恼得直跺脚。
祁行止将牛肉串烤好,第一串递给陆弥,“给。”
“谢谢。”
“陆老师。”祁行止忽然又叫她。
“嗯?”陆弥吹着肉串,拨冗抬眼回他一句。
“作为交换——”祁行止忽然扬起一抹别有用意的笑,“请我喝蜜雪冰城吧?”
作者的话
雷帆:我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
第24章 真心话大冒险
站在院子门口和祁行止一起迎接一队黄帽外卖小哥的时候,陆弥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她在干什么?
她一边笑着保持礼貌,把一袋袋奶茶卸了货,一边在心里疯狂地打着腹稿,要怎么表现得亲和且自然,告诉这群把她当反派的中二少年“老师请你们喝奶茶”?
五十多杯奶茶排成六排,整齐划一地摆在烧烤架边的桌子上,陆弥抬头看了眼身侧站着的祁行止。对方扬扬眉,给了一个肯定的表情——“上!”
陆弥:“……”
上什么上,她怎么就鬼迷心窍认可了祁行止出的这馊主意?
祁行止抱着双臂,肩膀一歪,轻轻撞了撞陆弥,侧着脑袋轻声道:“陆老师,钱都花出去了。”
陆弥:“……”
可别再说了,一千多块的巨款呐,想到这陆弥右眼皮便止不住地跳。
终于,她做足准备,拿起一杯四季奶青,冲雷帆招了招手,“哎”了声。
可惜,雷帆玩得找不着北,哪里注意得到身后有个可怜的社恐需要他的帮助?
陆弥快被气死了,拽了拽祁行止的衣袖,示意他帮忙喊两声。谁知祁大少爷极欠扁地耸了耸肩,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无奈,陆弥只好放开嗓子,喊了句:“雷帆!”
雷帆猛地回头,没分辩出这气壮山河的一嗓子是谁喊的,“谁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