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行止握着手机转回来,说:“我让老肖来接她了。”
陆弥问:“肖晋?”
祁行止点头,“他就在附近,十分钟到。”
陆弥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那么麻烦。你干嘛不走?”
祁行止答得很快:“陪你。”
陆弥不说话了,眼睛慌乱地瞥了两眼,最终定格在头顶的大药瓶上。
啊,好多药瓶。
啊,要等好久。
肖晋风风火火地来把向小园接走后,病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沉默让陆弥心里被羽毛挠着似的不自在,尤其是在向小园复读机一样地重复了好几遍“小祁哥哥喜欢你”之后。
她想睡觉,但又梗着脖子睡不着,只能保持着偏头看药瓶的诡异姿势强装镇定。
不知过了多久,身侧忽然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
祁行止站起来,靠近病床,伸手,覆在她额头上,停顿了几秒,又拿开。
他的手很大,手指很长,四指并拢覆在她额头上的时候,几乎碰到了她的睫毛。陆弥扑闪了一下眼睛,心说他的手很暖和,还挺舒服的。
“不烧了。”他说。
陆弥的心跳忽然变得很快,像被褥里藏了一只小兔子,在她的心口撒泼蹬腿,几乎快要跳出来了。
“…嗯。”她闷出一声。
祁行止替她把被子往上掖,直到被她的下巴压住。他的手指因此划过她的下巴,这次带来的是一阵凉凉的酥麻。
“睡吧。”他说,“这药吊得很慢。”
“…嗯。”陆弥又闷出一声。
心里却道,我倒是想睡,可您在这我怎么睡?
心声话音刚落,祁行止又说:“我出去买杯咖啡,很快回来。”
陆弥顿了一下,又“嗯”一声。
轻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听不见。
祁行止离开后,夜里更静了。疾病和药物的双重作用下,陆弥很快便眼皮打架,她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侧窝在被子里,沉沉地睡去。
而说要买咖啡的那个人,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独自坐了很久,直到确定她已经睡着,才轻轻地回到病房,在她床边坐下。
作者的话
小园:我这双眼看透了太多。
第33章 “是你。”
四瓶药全部吊完,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多。
护士拔针的时候陆弥醒过来,迷迷瞪瞪地强调着“我不住院”,祁行止和护士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还是决定带她回家。
病中的困意是压倒性的,陆弥只嘟囔了几句,又半梦半醒地睡过去。
祁行止只好拿羽绒服把人裹得严严实实,再打横抱起。好在这个点走廊里人不多,不然他怕是要在无数人的注目礼下走出医院。
掀开门帘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冷风往里一灌,陆弥登时清醒了,强行睁开眼勾头一看,发现自己被包裹得像个粽子,还多盖了件大被子似的羽绒服。刚刚把她弄醒的那阵凉意,就是这件羽绒服被吹起、冰凉的衣角贴在她脸颊上带来的。
陆弥想说衣服太多压得她很重,嘟囔着开口,不知怎么就变成了:“我好重……”
祁行止:“……”看来烧还没完全退。
他手臂用力,又兜紧了点,说:“是。所以你别乱动,不然我抱不起。”
陆弥睁着双眼睛盯着祁行止的下颌骨发呆,默了良久才沉沉地叹了口气,脑袋往边上一倒,搁在祁行止肩窝上,说:“多谢你啊。”
祁行止:“……”为什么她的用词听起来有一股拜把子的豪迈感?还是粤语片里的那种。
来的时候着急,祁行止直接把车停在医院对面酒店的停车场,现在要走回去,有不短的距离。
陆弥也不知是意识清醒还是在犯迷糊,话忽然变多,祁行止走着走着,她忽然开口又说:“对不起啊把你衣服弄脏了。”
说完,还吸了吸鼻子,好像问到了味儿似的,嫌弃地嘟囔:“…好臭。”
祁行止快气笑了,默默说了句:“没关系,这都不算什么。”
“哦……”陆弥反应能力好像变差了,“哦”了半天反应过来不对劲,忙问:“什么意思?我还干什么了?!”
祁行止抱紧她的膝弯,“别乱动。”
陆弥又“哦”了声,乖乖缩回去。
祁行止低头看她一眼,很想看出她究竟是病迷糊了,还是趁病撒泼。可𝓜𝒜𝓛𝓘惜,陆弥现在看起来太人畜无害了,鹌鹑似的缩着脑袋靠在她肩上,一对眸子似有若无地试探着看他眼睛,充满着好奇求知的光芒。
就像小孩似的。
面对她这样的情态,祁行止是无论如何做不到冷静探究的。
祁行止叹了一口气,轻轻地笑了声,说:“你还骂人了。”
陆弥倒吸一口凉气,“我骂谁了?”
“你骂我开车技术烂。”
这个陆弥有点印象,她“嗯”了声,理所当然地说:“哦,没关系。”
“……”祁行止继续说,“你还说向小园是白眼狼。”
陆弥怔住,这就很有关系了。
“你还说你是最牛逼的英语老师。”
陆弥:“……”完蛋,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祁行止见她彻底沉默,有点不忍心把剩下的事情告诉她。但看她一张心如死灰的表情上,眼睛里分明还闪烁着好奇的光,不禁好笑,顿了顿,继续说:“对了,你还唱了西游记的主题曲。”
陆弥心里“咔嚓”一声,她的人设稀碎一地。
她垂死挣扎了一下,叫道:“不可能!我不可能唱歌!”
陆弥目光灼灼地瞪着祁行止,威逼他推翻供词。
祁行止犹豫了一下,清清嗓子,开口道:“刚翻过了几座山。”
“又越过了几条河。”
“魑魅魍魉怎么它就这么多。”
他的音色本来是清朗的类型,说话时也是很沉稳的,平板无波,现在却故意学陆弥的腔调,把这歌唱得抑扬顿挫、豪气十足,听起来,十分具有戏剧效果。
陆弥强忍着自己想接下一句“妖怪!吃俺老孙一棒”的生理性冲动,冷着脸命令道:“闭嘴!”
祁行止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但也乖乖闭了嘴。
陆弥心如死灰,一脑袋往边上歪,生生磕在祁行止锁骨上。
嘶……疼。
陆弥咬着牙骂他:“你骨头好硬。”
“……”祁行止忍着锁骨一阵疼,“哦,对不起。”
“哼。”陆弥哼哼唧唧的,闭上眼打算再睡一觉。
可她睡不着了。
她彻底醒过来。等到两人不再说话,冬风呼呼吹过,伴着祁行止清晰稳定的心跳声响在她耳边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被祁行止抱着走了一路。
还舒舒服服毫不见外地窝在人家怀里作威作福。
理智告诉她这很不对劲,但病意、困意或者是另外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她不想爬起来。
陆弥清楚地看到了自己心里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小心思,它们就像许许多多蛰伏已久的种子,在这个夜里被祁行止的怀抱一暖,就无法无天地生长起来。
陆弥认命地靠着祁行止的肩膀,闭上了眼睛。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反正今晚她是病人,病人有权利不讲道理。
陆弥原本睡不着,可在车上坐着没两分钟,倦意再次袭来,她一点没抵抗,舒舒服服地放下副驾驶的座椅,又睡了一觉。
二十分钟后,车子径直停进梦启的院子里,祁行止拉开副驾驶车门叫醒她。
陆弥眼睛也没睁,懒洋洋地伸出一只手臂。
祁行止怔了怔,喊她:“陆老师。”
陆弥哼哼唧唧地不答话,只直起身,脑袋往他怀里蹭。
祁行止轻轻牵住她手腕,又喊了一声:“陆弥。”
陆弥又靠回椅子上,闭着眼不说话,好像又睡着了。
祁行止看了她一会儿,没再探究她是真睡还是假睡,无奈地叹了口气,勾下脖子,再次把她横抱起来。
“小祁老师……”
门卫梁大爷听见动静,披上军大衣出来帮忙,便看见祁行止抱着陆弥的这场景,顿时惊讶得噤了声。
祁行止回头冲他笑了笑,又摇摇头示意没事,转身往教师宿舍走去。
梁大爷留在原地石化成了雕像,冷风直往喉咙里灌也没能让他把张大的嘴闭上。
唉,年轻人……
“密码。”祁行止停在门口,问。
陆弥好像真的又睡着了,一动不动。
祁行止无奈,只好轻轻掐了掐她的胳膊,“陆弥,宿舍密码。”
陆弥转醒过来,恍惚了好一阵,“…哦,6 个 8.”
祁行止半信半疑地输入 6 个 8 试了试,“叮”一声,门居然真的开了。
“……”祁行止叹道,“你这密码比 WiFi 密码简单。”
陆弥骄傲地回了句:“不,WiFi 密码是 8 个 8.”
祁行止:“……”
祁行止用额温枪给陆弥量了一遍体温,确定她不再发烧。又把盖在她身上的羽绒服摘了,小心翼翼地替她脱了最外面的棉服,就不方便再继续动作了。好在她里面穿的是件贴身的毛衣裙,勉强也能当睡裙用,祁行止就直接扶她躺进被子里,掖好了被角。
做完这一切,祁行止直起身,发现陆弥睁着眼睛,似乎在看他。
黑亮的眸子静静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好像还带着点浅浅的笑意。
不知道为什么,祁行止心里忽然气血翻涌,生出一股子怒意来。准确地说,从陆弥在车上半梦不醒地伸手要他抱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些不痛快了。
她到底是醒着还是烧糊涂了?祁行止迫切地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看陆弥的样子,她不会回答自己。
祁行止躲开她的目光,说:“我先走了。”
“祁行止。”陆弥忽然又叫住他。
等他回头,她还是那样乖乖地、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目光钝钝的,像小孩子生了病打蔫儿时的神态。
“嗯?”
“你,亲过谁啊?”陆弥语速缓慢、眼含笑意地问。
她说的是露营时真心话大冒险的那次,孩子们八卦地问祁行止有没有亲过其他女生,祁行止说有。
祁行止听完这个问题,神色不改,静静地和她对视了会儿,上前拖了张椅子,坐在她床前。
“陆弥。”他郑重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嗯。”陆弥乖乖地应了声,只是目光变得更钝了,失了焦似的,就像课上强撑睡意到最后一秒、马上就要倒头睡着的孩子。
“你现在没有喝酒,也没有睡着。”祁行止说。
陆弥好像疑惑他为什么说这个,犹疑地“嗯”了一声。
“体温是 36.8°C,属于正常偏高,没有发烧。”祁行止继续说。
陆弥不吭声了,困了似的眨了下眼睛,表示自己听到了。
祁行止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继续说:“所以你是清醒的。如果你想知道答案的话,不可以第二天早上不认。”
陆弥不说话了,她好像轻轻点了点头,又好像没有。
可祁行止要说的话已经收不回去了。
墙角的暖气片发出了闷沉的一声,显得夜里更静了。陆弥的脸颊不知是因为热,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慢慢地升起淡淡的红晕。
他看着她的眼睛,说:“是你。”
陆弥面不改色,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是你,亲了我。”
作者的话
没想到吧= =
第34章 “因为我的喜欢并没有那么重要。”
脑子里“嗡”的一声,陆弥好像终于反应过来祁行止说的是什么,继而想起了一些关键的事情……
夏风。烧烤。啤酒。
时间拨回陆弥在梦启上第一堂课的那天,祁行止请她吃烧烤。
她这个人对自己的酒量缺乏客观的认知,不喝则已,一喝就昏迷,于是被祁行止背回了学校。
第二天醒来她还因为自己趴在祁行止背上撒酒疯而感到丢脸。
现在看来,她的酒后自我保护机制极为强大,十分智能地没让她想起更加丢脸的事情。
祁行止背着陆弥回到她房间,进门后站了半天,陆弥也没有一点儿要苏醒的迹象,树袋熊一样地趴在他背上,两只手臂交叉牢牢地锁住了她的脖子,身体还不受控住地往下坠,勒得他脖子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