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二病。
陆弥腹诽了句,也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抱着卷子走上讲台,喊了声:“上课。”
不给学生们反应时间,她看了眼向小园,淡淡地说:“小园来帮我发一下试卷,限时三十分钟。”
教室里鸦雀无声。
陆弥等了两秒,抬头催道:“小园?”
向小园欲言又止地 看着她。
准确地说,除了龙宇新之外的所有同学都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以一种充满期冀却又不敢明说的眼神。
陆弥知道,这时候作为一个成熟的老师,应该主动和学生们沟通,聆听他们真实的想法并尽量满足他们的合理诉求。但很可惜,她还不是。她自己心里还憋着一股委屈,没办法太宽宏大量地对待这群学生,尤其是最刺头的那个还满脸事不关己地坐着的时候。
她装作什么都没看到,问:“不想做试卷?”
没人回答她。
陆弥兀自点点头,十分随和地抱臂道:“随便你们,那上自习吧。想看书的看书,想写别的作业也行。”
说着,她把试卷撂讲台上就要往外走。
“哎老师……”终于还是雷帆叫住了她。
陆弥回头,扬了扬眉,“什么事?”
雷帆撞上她的眼神就赶忙低头,支吾地问:“我们……不排练了吗……”
陆弥看着小孩们耷拉眉眼的样子,一时也有些心软,但又看了眼趴在教室最后的龙宇新,还是置气地吐出一句:“不排了啊。上次不是说了么,这个节目取消了。”
“啊……”教室下面传来一阵叹息。孩子们显然没想到陆弥是真的生气到要取消整个节目。
有几个女生眼眶瞬间就红了,向小园也微微拧眉看向陆弥。
雷帆愣了好几秒,看着陆弥,觉得她好像是来真的,终于失落地点点头说:“哦。”
那一瞬间,陆弥有点后悔。
但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她不可能当场改主意,打自己的脸。
真正令她意外的是,雷帆沉吟一会儿,又主动说:“那……那还是做卷子吧。”
陆弥惊讶地扬了扬眉,反应了两秒。
向小园已经走上讲台,把试卷一列列地传下去了,发完后问她:“现在开始计时吗?”
陆弥回过神来,点点头,“哦,现在开始吧。大家各写各的,我就不监考了,半小时后我来收卷子。”
说完,她还是走出了教室。
她需要吹吹凉风冷静一下。
不然,再看着雷帆和向小园无辜又平静的表情,她会觉得自己是那个童话故事里十恶不赦的黑心王后。
陆弥走后,教室里很快响起沙沙的笔声。
起先还有人嘀咕一两句“怎么说取消就取消了”“为什么要取消啊”,语气里有的带着不解和委屈,有的带着不满和愤怒。
听到龙宇新耳朵里,这些不满,就说不准是针对谁的了。
他在位子上如坐针毡,试卷上的字母都像长了脚似的会跑,勾了前两道选择题之后,他就再也静不下心来。凳子腿“吱呀呀”地在地上磨了好几声,被向小园警告地瞪了两眼之后,龙宇新终于把笔一摔,委委屈屈地嘟囔了句“好麻烦”,起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教室。
找到陆弥并不难,她就站在走廊尽头的阳台边发呆。
龙宇新深吸了两口气,做足心里准备,走近她,先喊人:“…陆老师。”
陆弥一回头,看见是他,明显有些意外。失语两秒,问:“有事?”
龙宇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挺直腰板,直愣愣地举了个 90 度的躬,然后说:“对不起!”
这一嗓子,把楼道里的声控灯都喊亮了。
陆弥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定了定神,端起老师的架子换上一副高冷的表情,淡淡地问:“对不起什么?”
龙宇新犹豫了一下,闷闷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陆弥本来想趁机再教育他几句的,但看他一脸“从容就义”的神情,心想做到这一步已经挺难为他的,也就算了。毕竟,她再怎么生气,也不可能真的让一个孩子下不来台。
正要一笑泯恩仇,忽然又听见龙宇新语焉不详地嘀咕了一句:‘…你其实挺好的。”
陆弥有些没听清,便问:“什么?”
龙宇新幽幽地看了她一眼,说:“你不是请我喝了奶茶、还送了我新的《黑猫》、还让我演警察了么。”
男孩子说话硬邦邦,吐豆子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倒,听起来别别扭扭的。
“你不是烂老师……”龙宇新声音渐渐变小,“我那是乱说的。”
陆弥听清了,而且听得很享受,心里甚至忍不住有些飘忽。
她压着嘴角,郑重地点了个头,“嗯,说得对。”
“……”
龙宇新抬头,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师生两个对视了会儿,他硬着头皮问:“那……我们能继续排练了么?”
陆弥就知道他在这等着,“哼”了声说:“看你表现吧。”
龙宇新皱着眉看了她一眼,不太情愿地问:“什…什么表现?”
陆弥手搁在阳台上敲了两下,思忖几秒,说:“就看你这次考试成绩把。”
龙宇新略显嫌弃地“啧”了声,问题问得倒是爽快:“要考几分?”
“85 吧。满分 100 的。”
“……”龙宇新不得不怀疑她是故意刁难。他的英语是短板,因为在来北京读书之前他压根就没上过英语课。这几年虽然有了明显的进步,但也还在 80 分的门槛上下挣扎,要是考了 85,那是能拿着试卷去找 Jennifer 讨赏的程度了。
他有些无语,但又不好意思讨𝓜𝒜𝓛𝓘价还价,于是一时没说话。
陆弥强调道:“这次卷子我出得很简单的。”
龙宇新说:“但我答题时间变少了。”
陆弥反道:“不然怎么叫做挑战?”
龙宇新:“……”
陆弥说:“你要是觉得实在太难,我可以考虑……”
“不用!85 就 85!”龙宇新干脆地打断了她,然后转身飞快地跑回了教室。
男孩子的背影像个小陀螺似的,一阵旋风就拐进了教室。
陆弥看着空荡荡的走廊中间,几块地板上映出教室传来的温暖灯光,轻轻地笑了。
那天的考试,龙宇新最终只拿了 83 分。他很是硬气地表示愿赌服输,话剧不排就不排了,被陆弥拿教案敲了下脑袋。
陆弥说一个班的事儿不能凭他一个人做主大手一挥恢复了排练,又和龙宇新做了新的约定——明年的足球校际赛拿冠军。龙宇新爽快地答应,这件事就此翻篇。
元旦一天天临近,陆弥整天比学生们还紧张,原版电影看了不下十遍,所有角色的台词也几乎倒背如流。
离正式表演还有三天的时候,她忽然想到另一茬——是不是该给学生们准备些礼物?她记得以前念小学初中的时候,每年元旦联欢会,除了大家凑钱买的零食,老师也会准备些文具书籍之类的当作礼物的。
她拿不准梦启是什么规矩,便习惯性地拿起手机问祁行止。
祁行止的微信头像和昵称万年不变,还是那张竹蜻蜓和一个“Q”。
陆弥的昵称倒是换了好几个,最早是个无厘头的 “陆路鹿”,后来又换成“Lu”,到现在就更简单了,就剩一个字母——“L”。
陆弥这会儿才发现,她和祁行止的昵称好像撞型了。
天地良心,她发誓这是个巧合。
陆弥被这个迟来的巧合和她自己的迟钝惊得一口口水噎在嗓子眼,平复了好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打字问道:“梦启往年的元旦晚会老师会准备礼物吗?”
几秒后,祁行止回复过来——
“有。一般是 Jennifer 统一买的。”
陆弥手指搭在手机边沿思忖了一下,Jennifer 会统一买的话,她单独再买,会不会不太好?万一其他老师不高兴怎么办?
神通广大的 Q 同学这时发来一条消息——
Q:你如果想另外买也很好,可以作为话剧表演的奖品。
L:其他老师会不会有意见?
Q:不会。
陆弥放下心来,决定明天就去书店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英语读物,挑几本当作新年礼物。想到这里,忽然心下一动,看着平静的对话框犹豫了几秒,输入一条新的消息。
L:你明天有空吗?我想去书店挑书,作为奖品。
发完,她心砰砰跳得飞快,祁行止一时没有回复,顶部的“对方正在输入……”闪了好几次,陆弥紧张地受不了,下意识地把手机往床上一扔,不再看了。
五分钟后,陆弥把屏幕朝下丢在床上的手机往上一翻,一条新消息——
Q:好,我去接你。
作者的话
让我们掌声进入恋爱倒计时! (早上起来才发现定时设错了,晚了俩小时对不起= =
第41章 北京城的两种好天气。
陆弥一直觉得,北京城只有两种好天气。
一种是秋高气爽的时候,温度适宜,清冽的秋风徐徐吹着,穿不厚不薄的风衣走在银杏扑簌的地上,任谁都会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就是 super model;还有一种就是冬日里的晴天,气温低,人都要裹得厚厚的,但仰脸便能盛到和煦的阳光,暖融融的,那种舒适感,恐怕只有“盖着棉被吹空调”可以比拟了。
比如现在,她穿着一件巨大的长到脚踝的羽绒服,两手紧紧地揣着兜里,等待着去买咖啡的祁行止。
她跺了跺脚,抬起头,感受温和的阳光。
温和而不刺眼,是冬天的限定珍藏。
祁行止端着一杯热可可走过来,递给她,提醒道:“小心烫。”
陆弥见他手空了,问:“你不喝?”
祁行止摇头:“我不喝咖啡。”
陆弥拿热可可暖手,说:“哦,那你多喝热水。好冷。”
说完她反应过来这好像是经典的渣男语录,一时有些尴尬。
祁行止却随和地笑了笑,说:“好。”
祁行止不喝咖啡、不喝酒,没有别的原因,单纯是觉得咖啡苦、而酒又辣又涩。小时候奶奶说他是小孩子尝不出味儿,可他现在长大了,也算“经过事儿”了,还是没品出这两样饮品的妙处,仍然敬而远之。
他并不像奶奶说的那样是小孩子品味,就爱吃甜的。事实上,祁行止从小口味就很淡,喝白开水,吃一切清淡的、原味的食物。如果说对什么味道有偏爱的话,那么苦和酸还算在他能接受的范围内。
大学里肖晋老是看见他喝苦荞茶或蜂蜜柠檬水,不知吐槽了多少次他年事已高。
陆弥记得自己念大学的时候,北大、清华、成府路一直到五道口,小街巷里卧虎藏龙,挤着许多隐秘的书店,品味出众、馆藏丰富。还有好几家,能淘到网上都找不到的英文书刊,大多是老旧但珍贵的读本。
今天兴冲冲再想来找,却发现那些小门小户的书店大多都消失了,咖啡厅、小型艺术馆和精品书店取而代之。
陆弥不免有些失落,虽然她在北京待的时间不长,但那些书店在某种意义上是她学生时代的坐标,也是她自救的浮木。
那年冬天匆匆忙忙回北京后,她有三个多月一直窝在这里,在书店旁边的奶茶店站着打一整天工,在书店里大量地吞食情节刺激的悬疑小说。大多数时候并不充实,但足够忙碌,忙碌得让她无暇思考。她用这样的方式独自度过了最难熬的时光。
现在看着已经大变模样的街道,陆弥一时有些迷茫。就像离家很久的人再次回来,兴高采烈地想去老朋友家喝酒,却发现大家都不在了。
对于这座城市,她已经很陌生了。
“跟我走吧。”陆弥拿出手机搜索北京的独立书店,祁行止忽然说。
“嗯?”
“我知道一家不错的书店,应该有你喜欢的书,而且能打折,”祁行止神秘地说,“不过有点远,去不去?”
这种好地方,当然要去。陆弥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祁行止今天没有骑车,这让本就漫长的路途显得更长了。公交车晃晃悠悠,北京城从西开到东,晃过了一大半。
她们在一所中学侧门下了车,正是中午下课的时候,统一穿着红白校服的学生们从门口涌出,原本寂静的街道瞬间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