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寒征继续问:“所以你让我教你游泳。”
陆弥说:“是。”
蒋寒征颓然地把举着手机的手放下,有些不知所措地拧了拧眉心。
陆弥面无表情地陈述道:“是我给他送的酒,也是我引他去湖边。但酒要不要喝、水要不要跳,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什么都没有做,是他活该。”
蒋寒征不说话,眼眶却一瞬间红了。
陆弥看不懂他眼神里的情绪,是震惊、失望,还是怜惜。
但她心一颤,终于有些绷不住,吐了口气低声道:“但和你一起去游泳不是为了利用你……我、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多一点时间在一起……”
蒋寒征摇了摇头,沉默了很久,他问:“有没有受伤?”
陆弥怔了下,然后摇头,嗫嚅道:“没有……他在湖边没有看见我。”
听见这个回答,蒋寒征却并没有轻松下来。他仍旧有些不可置信地拧眉看着陆弥,终于,他问:“为什么?”
陆弥看着他,蹙眉,似乎不理解他的问题。
“为什么……”蒋寒征顿了一下,“为什么不告诉我?”
陆弥一怔,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一个人的,尽管她筹谋已久。
更何况,这个人是蒋寒征。
陆弥并不觉得自己对蒋寒征有十分的了解,但她至少知道,蒋寒征是个优秀的特警。他的性格、信仰和职业尊严都不会允许他接受陆弥“报私仇”的行为。
陆弥沉默半晌,冷静道:“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不想麻烦你……”
话没说完,蒋寒征冷笑一声,怒道:“你一个人的事情?陆弥,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你男朋友,你知不知道男朋友是什么意思!”
他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声音拔得很高,怒吼着,脖子上暴起青筋,看起来有些可怖。
陆弥理解他的愤怒,但还是有些疲惫,她和蒋寒征的对话似乎并不在一个频道上。
她叹了口气,试图解释:“蒋寒征,这和你是不是我的男朋友没有关系……这件事,本来就应该是我自己去面对的事情……”
蒋寒征再次打断她,“你自己面对?你怎么面对?!”他甚至嘲讽地嗤笑了一声,指着她反问道:“你该不会觉得你自己计划得天衣无缝,不会被发现破绽?!”
“你有没有想过,但凡林茂发有个真心的朋友,但凡警察再追根究底一点,他们会不会去查他是在哪里喝的酒、为什么要喝酒,到时候,你猜他们会不会查到你头上?你要怎么解释?!”
“你还敢一个人去引他,你就不怕万一?万一他没有喝醉,万一他追上了你……你要怎么办?!”
陆弥被他狂风骤雨一般的诘问堵得说不出话来,不自觉地绞着自己的手指。
她承认,蒋寒征说的这些问题都存在,她也不是没有想到过。如果茶馆老板娘是个有些“江湖义气”的人,如果警察问到了她,如果她说了那份来历不明的外卖……
她的计划并非天衣无缝,但她不能再等。那次在街上林茂发那么明显地挑衅她,她知道,自己必须先下手。
“说话啊!”
蒋寒征气得急了,又吼了她一句。
在队里看见报道知道林茂发死了以后,他就直觉有些不对劲。再一查那野湖的位置,和那茶馆,联想到陆弥每天都拉着他经过那里去乘车,他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在队里担心了好几天,心里祈祷了无数次这件事跟陆弥没关系,没想到,还是被他猜中了……
陆弥想到他会生气,但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她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他,看他怒目圆睁的眼睛,看他叉着腰质问她,看他愤怒地喘着粗气。
他是气她钻法律的空子“谋杀”了一个人吗?
还是气她独自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还是担心她?
陆弥看不出来,也不想再分辨了。
她顿了顿,决心不再隐瞒他。
于是她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即使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蒋寒征气一提,“你……”
“但我没有利用你。”她平静地打断他,继续说,“就算没有你,我还是会做的,也许只是换个方法。”
蒋寒征倏地抓住她的手腕,拧眉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是……这是……”
这是谋杀?还是犯法?
蒋寒征要说的大概是这两个词吧,陆弥知道,但他没有说出口。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我知道你恨他!”蒋寒征急道,“你跟我说啊!你想报复他、你想报仇,你跟我说啊!我护着你,我替你报警,我们总有证据能收拾他!可你明明让我放下,你明明说你早就忘了……”
陆弥笑着摇了摇头,轻轻地扭开自己的手腕。
“我就是这样的人,蒋寒征。”她轻轻说道,“如果你之前不知道的话,那么我现在告诉你,我就是这样的人。”
“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谁对不起我,我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会加倍还回去。我可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豁出去,不论是法律……还是人情。”
蒋寒征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空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他颓废地垂下手臂,背靠在墙壁上。
陆弥就这么看着她,两人相对无言,不知过了多久。
陆弥抹了把脸上的泪,笑了声,说:“蒋寒征,我们分手吧。”
蒋寒征猛地抬头看她,目光木然。
“我们都太不了解彼此了。”陆弥笑了笑,“还是分开比较好。”
说着,她打开门边柜拖出自己的行李箱。
“你不喜欢我。”
蒋寒征忽然木木地说了这么一句。声音古井无波,好似不含一丝感情。
陆弥动作一顿,却没有抬头看她。
“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这一次,蒋寒征的沙哑声音里带着苦涩的笑意。
陆弥心中绞痛,但她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她把箱子拎到卧室,飞快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她的东西不多,几件衣服一叠便捡好了,行李箱也很轻。
她看见床上铺着的粉色床单,想到蒋寒征认真地说“女生都喜欢粉色”;想到他们一起洗过床单,蒋寒征坐在水盆便卖力地搓着,而她无法无天地脚踩在水盆里,还故意踩到他的手;想到蒋寒征曾经无比动情地俯身看着她,说她躺在这颜色里像一朵粉色的玫瑰,有多么好看……
陆弥轻轻苦笑出声。她其实真的不喜欢粉色,可她也曾心甘情愿地躺在那床单上。
推着行李箱走出卧室,她看见蒋寒征背对着她,坐在餐桌前。
桌上还摆着她精心做了一下午的一桌菜。
蒋寒征正襟危坐,背影挺拔。
他是个军人,即使在家里也保持军人的作风和习惯,陆弥起初还不习惯,后来看多了,也看出他这作风的可爱之处来。
陆弥看了看他的背影,终究什么也没说,轻轻开门,离开了。
盛夏傍晚,晚霞燃遍整片天空,像电影结尾的长镜头。
陆弥的眼泪迎着晚风落下,她没有哭出声音,沉默地接受了这样的命运——她又一次,匆忙地逃离南城。
可如果她知道这会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蒋寒征,她一定不会这样匆忙地离开。
她一定会回答蒋寒征——“我喜欢你。”
至少,我曾真心地,想要与你“相依为命”。
作者的话
林茂发下线,弥子和小蒋的感情线也就到这里了。 之前有姐妹猜林茂发的死是小蒋做的,我觉得其实不太合理,小蒋是个警察,而且是非常正义、忠诚、直接的人,他的职业就是捍卫法律的尊严,所以无论从性格还是职业信仰方面来说,他都不会通过除法律之外的其他手段来惩罚林茂发。 还有弥子和小蒋的感情。 小蒋当然是个很好的人,但我也一直试图在文里写出他们俩不合适的原因。比如小蒋追弥子的时候,是轰轰烈烈的,试图用人群的起哄展示自己的真心,弥子很反感这一点;比如前几章小蒋的内心独白,他说希望能保护弥子,让她永远安心地在家等他,这其实非常大男子主义,也不是弥子想要的,所以就算没有小祁,小蒋也不会是男主……他俩早晚得分手。
第55章 “我愿意接受一切指控,不会否认。”
2018 年,冬。
陆弥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看着医生护士匆匆忙忙地进进出出,手指不自觉地绞着。
她想问问护士林立巧究竟病到了什么程度,为什么只是独自下床摔倒了,就会这么严重。但她被刚刚那护士恶狠狠地剜了好几眼,不敢出声了。
手机忽然响起铃声,陆弥手足无措地在大衣口袋里翻找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手机放在包里。
是祁行止拨来的视频电话。
陆弥顿住了,好像有点反应不过来一样。离开北京不过几个小时,上午她还在被窝里甜蜜地翻着她和祁行止的聊天记录,却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
她反应了一会儿,扯扯嘴角练习笑容,才点开接听。
“在做什么?”祁行止语气一贯温柔,问完他才发现陆弥的背景不太寻常,像是在医院。他拧眉又问:“怎么了?…是在医院?”
陆弥在脑海里迅速搭起谎言——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撒谎,一切都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嗯,小园有点发烧。”她笑了笑说,“我带她来打点滴。”
祁行止顿了一下,无奈道:“最近怎么回事,轮番进医院。”
陆弥说:“冬天嘛。”
祁行止点点头,说:“我后天就回去了。”
陆弥想到向小园说他一直在北京过年,顿了顿,故作平常地问:“回北京吗?还是直接回南城?快过年了。”
祁行止眸光暗了一瞬,旋即笑道:“你在哪里我回哪里。”
陆弥笑了笑,不再说什么,点头道:“好。”
祁行止没有要同她讲实话的意思,她也不打算告诉他她现在在南城。
她心中酸涩,这恋爱谈的……
祁行止又和她闲聊了几句,两人才挂了电话。
“陆老师,”挂断之前,祁行止忽然沉沉喊了她一声。
“…嗯?”真是奇怪,原本保持得好好的,他这么叫一声,她居然莫名地有些委屈了,委屈得想哭。
“我很想你。”祁行止默了几秒,才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无奈和自嘲,好像很不情愿承认一样。
陆弥笑起来,也轻轻地说:“我也很想你。”
是的,她很想念祁行止。
尽管她甚至不敢告诉他她见到了林立巧,但她非常想念他。她想,如果能把一切都告诉祁行止该多好。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形成了这样的心理依赖,或许从六年前刚认识祁行止起她就笃定他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似乎,什么事情只要告诉了祁行止,就像是找到了最可靠的托付,她𝓜𝒜𝓛𝓘就不用再自己操心,可以彻底地安心下来。
“家属!”护士忽然叫她。
陆弥猛地抬头,又看见那位护士万般嫌恶地盯着她。
她承受这样的眼神,平静地问:“她怎么样了?”
“你这个女儿当得好啊,半个多月都稳定得好好的,你一来就这样了……”护士不回答她的问题,怒气冲冲地冷嘲热讽道。
陆弥有些头疼,终于不再沉默,说:“我不是她女儿。”
那护士顿时噤了声,诧异地看着她。
陆弥掀起眼帘,问:“现在可以说了吗?她是什么病、到了什么程度、现在怎么样了?”
护士问:“那你是她什么人?”
“学生。”陆弥说。
护士仍旧用充满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她。
“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那护士对她仍旧充满戒备和不满,语气硬邦邦地道,“胃癌晚期、就这几个月了、现在情况算是稳定住了!”
陆弥呼吸一滞。
她知道林立巧大概病得重了,否则不会联系她,但她没想到严重到了这个地步。怎么会只剩几个月了……
她顿了顿,颔首道:“好的,谢谢。我现在可以去看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