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胸闷极了,目不转睛地盯着跳动的数字,祈祷它快一点落到一楼。
“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陆弥攥着单据,大步迈出了轿厢。
她循着指示牌找到缴费处,拿出手机扫码的时候,才发现手机没电了。
“交不交?”柜台后的瘦削男人不耐烦地“啧”了声。
陆弥恍过神来,从包里掏出钱包,又抽出银行卡,递进柜台,说:“直接刷卡吧。”
男人漫不经心地抽走卡片,机械地打单、清账、刷卡、盖章,又轻飘飘地把一堆单据和卡片推回来,“好了。”
陆弥一张张地把东西整理好,夹进钱包,道了句谢谢,转身离开。
回到病房,林立巧又睡着了。
她的病床被摇下来,她侧卧着蜷缩在床上,两手捂着肚子,微微拧眉,表情看起来很痛苦。
听护士说,林立巧每天晚上都睡不安稳,第一次手术的效果并不好,反而加重了林立巧的痛苦,她起先会难以入眠、之后会习惯了在疼痛的陪伴下睡着,即使并不安稳。
陆弥看着表情痛苦的林立巧,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她手足无措地看了一会儿后,林立巧的疼痛好像缓解了一些,眉头渐渐松开,呼吸声也变得均匀。
这时陆弥才𝓜𝒜𝓛𝓘松了一口气,坐了下来。
走廊外的钟敲响了整点,陆弥下意识拿起手机想看看是几点,才想起来手机早就没电了。她看了眼自己包里匆忙带上的两件贴身衣物和必备的充电器,却并不想起身充电。
安静一会儿吧,她想。
就让她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吧。
陆弥把墙角放着的折叠床拖出来打开,脱了鞋,躺上去和衣而眠。
她睡不着,于是只能木木地看向窗外。
然而夜色浓重,连月亮也不知所踪。
陆弥睁着眼,大脑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六年前和祁行止相处时的点点滴滴,试图找到祁行止知晓那些事的蛛丝马迹。
然而她的记忆里始终只有一个寡言而温柔的少年,永远在专注地做着自己热爱的事情。
窗外高楼零星亮着几盏灯,陆弥干涩的眼眶中,无声地落下几行泪来。
作者的话
分享一下我对小祁“顶包”这件事的想法。 首先,他怎么知道林茂发是被弥子引去湖边的,之后几章会写到,不剧透啦。 其次,小祁去找林立巧,其实就是在赌。他主要的想法并不是替小陆顶包(其实就算被查到小陆给林茂发买了酒喝又能怎样?外甥女给舅舅买酒喝而已,再怎么查也改变不了林茂发是自己喝了酒后野泳溺死的事实),他是在赌林立巧心里也恨林茂发、赌林立巧被林茂发偷了钱、赌林立巧不会再维护林茂发。最后他说“愿意接受一切指控”,一方面他的确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更多的其实是在激将。 说到底,这件事最后能平稳地揭过,重点不在小祁,而在林茂发和林立巧,小祁只是在提醒和激将。 (作者的话只能写300字,还有一段我放评论里了)
另外还想说一下,我写小祁去找林立巧坦白,不是为了表现他有多睿智多聪明(当然他确实很敏锐,但这个做法并不周全,反而有一些“想当然”,和他当年为了保护陆弥在竹蜻蜓里装摄像头差不多,都是17岁少年的中二想法)。我写这个情节,是想写小祁性格里敏感、孤勇乃至偏执的那一面,以及他和陆弥一致的感情观。
第57章 祁行止有些灰心地发现,他对恋爱这件事实在过于生疏
重庆江北机场。
祁行止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多少次打开手机了,他只是摁亮屏幕,看一下,没有新的消息提示,又摁灭,再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两分钟后,他又会忍不住,再拿出手机来看一次。
已经第二天下午了,陆弥没有回他的消息。
身旁的导师和同学忍不住侧目,教授问:“有事?”
祁行止看了眼空空如也的屏幕,再次将手机收回口袋,扯嘴角笑了笑,摇头道:“没有。”
导师对祁行止一向很放心,也不喜欢过分关注学生的个人生活,于是点点头,说:“没事就好,马上登机了。”
倒是有个向来活泼的学弟止不住好奇,眼珠子滴流转了两圈之后,大着胆子问了句:“学长是不是谈恋爱啦?”
这话一出,众人又都将目光投向祁行止。
大家对这位出众的学长一向十分好奇,毕竟在任何时候,脸蛋和脑子都兼有的人都是稀有物,无论男女。
调研时大家吃住都在一起,早有人看出祁行止不太对劲,原本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学神忽然就荡漾起来了,眉眼间尽是掩不住的欢喜,这实在是很反常。但因为祁行止向来话少,和他们也不算太熟,所以一直没人敢问。
几双眼睛齐刷刷盯着自己,祁行止有点不自在,但他还是笑了笑,点头说:“是。”
和他喜欢了多年的人,谈恋爱了。
大家连连惊叹,连一向淡定的导师也八卦兮兮地笑弯了眼。
在这种小范围的起哄声中,祁行止忽然有了一种新奇的体验,甜丝丝的,有些酸涩,又有些羞赧。然而这种酸甜的心情很快就过去了,他想到陆弥没有回的微信,心里又惴惴不安起来。
这么想着,他又划亮手机看了一眼,仍然空空如也。
他不由自主地蹙起眉,想直接打电话找人,或者联系一下梦启的其他人,然而又有另一个理智些的声音说——陆弥也许只是在忙,忘了回,或者没看到。
那个声音同时告诉他,也许他应该反思一下自己。只不过是大半天没有联系到陆弥而已,也许他不应该这么紧张。
祁行止有些灰心地发现,他对恋爱这件事实在过于生疏。幼年父母去世后他一直疏于亲密关系,连唯一的亲人也仅仅只是保持着联系而已。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以为自己不会再和任何一个人产生过多的关联。可后来他遇到了陆弥,直觉让他想要靠近她,以最亲密的、从未有过的方式;而现在理智告诉他,或许他需要学习一下该怎样做一个让人感到舒服的男朋友。
他不想让陆弥感受到压力,一丝一毫都不想。他知道陆弥不喜欢。
机场广播响起登机提示,祁行止沉沉地吐出一口闷气,提醒自己不要操之过急。他把手机关了机,起身推着行李箱走向登机口。
飞机落地之后,他和导师打了声招呼,叫了辆车直奔梦启。
孩子们都放寒假了,难得的晴天,大部分人都聚在操场上玩。祁行止还没走近,一眼便看见坐在沙坑边看书的向小园。
冬日暖阳打在小姑娘的侧脸上,那画面说不出的温馨;可祁行止却倏地顿住了脚步,心猛地往下一坠。
“小祁哥!”有孩子先看见他,笑着挥了挥手。
祁行止也冲他们笑笑,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行李箱拉杆。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僵硬,微笑着走到向小园身边。
“烧退了?”没有经过思考和铺垫,这个问题脱口而出。
向小园露出疑惑的神情,“什么烧退了?我没发烧呀。”
这个回答不足以让祁行止感到意外,但他的表情还是不受控制地僵硬起来。
“…怎么了?”向小园向来敏感,一眼就看出他不对劲,试探地问,“小祁哥,你和陆老师……吵架了吗?”
祁行止并不吃惊,他怔了怔,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笑道:“瞎说什么,人小鬼大!”
向小园可不相信他这故作淡定的表现,又想到前天匆匆忙忙离开的陆弥,猜测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但她知道这种事不好直说,于是便吸吸鼻子,故意笑得八卦兮兮的,说:“我猜也是,前天陆老师那么急着走了,肯定是找你去了吧?”
祁行止神色一凛,问:“走了?去哪?”
“好像是回老家?”向小园漫不经心地说出答案。
祁行止思忖了会儿,平复心情,笑着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轻声道:“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向小园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眨眨眼道:“谢我什么呀?陆老师肯定是回家准备陪你过年啦,小祁哥,快去追人!”
祁行止苦笑道:“你哪儿学来这么一套一套的。”
追人,当然是要追的。
但他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不过是去做了个调研,回来刚追到没多久的女朋友就不见踪影。沉稳淡定如祁行止,也没法不蒙圈。
“祁行止!”身后传来声音。
一回头,是很久没见的段采薏。
上次元旦晚会之后,祁行止就没有见过她了。倒是在重庆时,晚上室友无聊看电视,居然在一档益智竞技节目里看见了她的身影。
那时室友还惊叹:“女神就是女神,上电视也不输旁边那女明星。”
祁行止从阅读器里抬起头来分神看了眼,看见段采薏神采奕奕地站在擂主位,骄傲、大方,笑容璀璨如星。
段采薏转专业后如鱼得水,成为社会学院老院长的关门弟子,不仅连着发了两篇颇有影响的论文,还因为参加节目广受关注,已经在校内校外许多重要活动上露过脸了。这些祁行止都略有耳闻,虽然没去关心,但他想,这就是段采薏。
这才应该是她。
段采薏走到他面前,划开手机,点进朋友圈,展示给他看。
“这是不是红星福利院的院长?”段采薏开门见山地说,“我朋友圈看到的,有学妹在给她筹款,说是胃癌晚期。”
祁行止眉一拧,接过手机,仔细读了一遍那推文。
筹款照片中,林立巧表情痛苦地半卧在病床上,戴着氧气罩,头发花白而稀疏,形容枯槁。祁行止看了好几眼才确信那就是她。
印象中,林立巧看起来虽然不年轻,但一直精神矍铄,是个充满干劲的老师。
奶奶过世后,他太久没有回南城,也不再关心那边的人与事,恍然一回首,居然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
“是她。”他把手机还给段采薏,略显疲惫地微微叹了口气。
他拧了拧眉,几秒后才从沉重的心情中回过神来,反应过来段采薏的用意,怔了怔,真诚道:“谢谢。”
段采薏收回手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嗤声道:“谢我干什么,我刚看到,顺手捐了笔钱而已。又不是捐给你。”
“我就是呼吁你也捐点儿,毕竟是老乡。”她随意道。
知道她不愿意承认,祁行止也不点破,便笑着点了点头。
段采薏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脖子,摆摆手走了。
向小园望着她的背影,嘟囔了句:“好久没看到小段姐姐了,她最近好像很忙……”
说着她又回头问祁行止,“小祁哥,你有没有觉得小段姐姐变漂亮了?比那些女明星还漂亮。”
祁行止正在用手机订机票,拨冗抬头看了一眼,只看见一个疾步远去的窈窕身影。他应承地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南城,连着下了一天半的雨,铅灰的天、暗湿的地,说不清哪个更阴沉。
陆弥站在医院对面的粥铺前等两碗现熬的白粥,她目光有些呆滞,定格在眼前热气腾腾的各式包子馒头上。
屋檐积水滴在陆弥脖子上,又滑进她衣服里。陆弥被冷不丁地一冰,回过神来,问老板娘道:“我的粥好了么?”
“没有!”老板娘似乎没什么耐心,“你自己要现熬的,那就得等!”
陆弥没再说什么,目光换到一盒发糕上落脚,继续发起呆来。
约莫十分钟后,老板娘用她自带的不锈钢饭盒装好两碗粥,说:“八块。”
陆弥揣在口袋里的手伸出来,一张十元纸币。
老板娘抽过纸币,在油腻腻的围裙兜里翻找着零钱,嘟囔着:“什么年代了还用现金……钱都难找。”
陆弥静静地等着。
陆弥拎着两盒粥回到病房,才在林立巧惊讶却又不敢言的眼神中反应过来,她忘了给自己买点别的食物。
林立巧只能吃点稀粥,她却不行。这一碗粥下肚,不到两个小时就又饿了。林立巧还提醒了她要给自己买点顶饱的东西。
林立巧关切甚至怜悯的眼神令陆弥浑身不自在,她打开饭盒擦了擦筷子,说:“我不饿。”
林立巧又将目光挪向她病床边的折叠陪护床,这两天,陆弥都睡在这里。她知道她把手机关了机,谁也没搭理,也知道她明明在隔壁的酒店订了一个房间。
六年没见,陆弥好像仍然是她记忆里那个性子。
她不习惯倾诉,不懂得求救,遇到任何事情都习惯性地一个人面对——尽管她面对的方式也只有一个,捱。
但林立巧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去劝导和安慰,她也不敢再开这个口。
陆弥见她不动筷子,抬眼问:“干嘛不吃?手疼?”
林立巧手背上尽是针眼,还有留置针,常常因为疼而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