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管理员有点话多,而且他自己似乎不觉得尴尬。
陆弥抽了三支香,说了句“谢谢”,对他的那些嘟囔不作回应。
祁行止看她一眼,冲墓园里面努努下巴,“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来的路上,陆弥其实一直在想要不要和他一起。如果叫上他,似乎很奇怪;如果不叫,好像有点伤人,她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没良心。
没想到祁行止主动说他就在外面等。
陆弥点点头,转身进了墓园。
这是她第一次来这里,要在脑海里不断回放刚刚在登记簿上看到的号码才能准确找准位置。
当年在医院,她就连他的遗体都没敢看。
火化的时候,也只是在殡仪馆外面守着,没有跟到墓园来——也许是因为蒋妈妈不让,也许是因为她不敢。
现在,蒋寒征的笑容定格在一张黑白照片上,这是她和他时隔五年的再见。
他还和以前一样,笑起来爽朗开怀,露出一排整齐的大白牙。
陆弥盯着那照片看了一会儿,也被感染了似的,轻轻笑出来。
和蒋寒征在一起的时候,虽然心里装着许多无法释怀的事,可她经常笑。蒋寒征总是在逗她笑。
她蹲下身,拿手拂了拂他碑上的灰尘,把那束花平放在碑前。
“给你买了马蹄莲,希望你不要觉得矫情。”她轻笑着说,想起蒋寒征的大男子作风,他觉得一切花儿草儿都“娘们儿唧唧”,可要是她喜欢,他也会给买,也会别扭地在行人的注目礼下捧着大束花朵走一路。
洁白的花朵静静地躺在他的笑容下,风一吹,花瓣便向一个方向舒展,像马蹄奔腾,像他的铁马金戈。
这花很适合他,陆弥忽然觉得轻松了一点。
她站起身,仍看着那照片。
“我回来了。”
“当了老师,还有几个学生挺喜欢我……你以前还说我这种脾气肯定不招小孩喜欢……”
她说着说着,发觉自己竟然有些翻旧账的意思,苦笑了一声,不说了。
她只是想和蒋寒征分享一些近况,像以前蒋寒征习惯的那样。可在脑海里想来想去,能和蒋寒征说的,也就这么几件事。当年他们在一起,满打满算不到四个月,对对方生活的参与度,其实并不高。
陆弥和蒋寒征分享过的,也不过就是大学里的课业,和当老师的梦想。这么几件小事。
笑容凝滞在眼角,陆弥顿了顿。
“…对不起。”她还是只能说这一句。
照片上的人还是笑着。
“我以后……会来看你。”她低头又说。
冬风又吹起来,衬得墓园里更加寂寥。
陆弥好像没有更多话可以对他说了。
她又看了他一会儿,笑起来,轻声道:“我走啦,以后都会来的。”
往后挪了两步,她忽然又停住了。
“蒋寒征。”她嗫嚅着开口,叫他的名字。
“我喜欢过你,全心全意。”
风把马蹄莲的清香吹向远方。
那个正直的少年像从前一样,笑得爽朗灿烂,温暖如阳。
作者的话
和蒋大哥的感情就交代到这里啦,可以放下了! 其实从上帝视角来看,这只是一段仓惶短暂的少年恋情,十八九岁的人互相取暖,开心过也冲动过,本来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可蒋寒征性格上的高调,和这段恋情之前和之后发生的两场意外,让简单的少年恋爱变得沉重和悲伤。小陆也花了这么多年才释怀。 另外前两章讲的蒋寒征牺牲前的家属栏填的是陆弥、调班出任务是为了见陆弥,其实都是夏羽湖视角的叙事,有没有夸张和执拗的发散成分在,见仁见智哦。(可以理解为蒋寒征就是这么长情痴情,也可以说是夏羽湖固执地浪漫化了蒋寒征的感情,看大家怎么理解啦。(其实我个人觉得蒋大哥的性格加上他当时的年纪哦,认为他怀有非常非常深沉的感情,也不太现实啦。
第68章 这一刻,祁行止甘心向自己的恶劣和卑鄙臣服
从墓园出来,陆弥看见祁行止站在路边。
他挺拔地站着,目视前方,一动不动,除了鼻尖被冻出一点通红,几乎像个雕塑。
那个话多的管理员眼神在他们俩之间逡巡了好几遭,也没猜到这俩人是什么关系。一个进去祭拜,一个在外面一动不动地等着?这情况可少见。
陆弥登记完离开时间,他忍不住问:“哎,那是你家司机啊?”
他朝祁行止努努下巴。
“……”
这都什么跟什么?
陆弥没搭理他,脚步匆匆地走向祁行止。
祁行止这才回过神似的,语气里似乎有点惊讶,“怎么就出来了?”
陆弥看他通红的鼻子,心里有点发酸,紧紧挽着他手臂,“说完了。”
“那现在回去?”
陆弥将脑袋靠着他肩膀,点了点头。
祁行止伸出另一只手来,揉了揉她发顶。
他的手很凉。
“祁行止。”陆弥又叫他。
“嗯?”
“后天是不是就过年了啊。”她想到刚刚在那个小亭子里看到的日历。这几天日子过得糊里糊涂,居然就快到除夕了。
祁行止点头,“是。”
“我们……陪三伯过年好不好?”她尝试跟着他喊祁方斌“三伯”,开口脸上还是有点发烫。
祁行止僵了一秒,好像在反应她说的“三伯”是谁。
但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嗯?”陆弥轻轻摇一下他的手臂,“三伯有没有空?他要去医院忙吗?”
“…不忙。”祁行止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低声说,“他今年应该在家。”
“好,那我们回家。”
酒店还剩一天,两人趁机休息了会儿。第二天,收拾了行李,又一同去和林立巧告了个别。
陆弥之前说过,她会负担林立巧之后的医疗费,但傅蓉蓉回来后,她不会再来见她。
并非难以释怀,只是有些人只适合留在回忆里。强行圆满,去处理一段交杂着好感和芥蒂的关系,太为难她了。
林立巧坐在病床上朝她笑,说:“好小弥,你过你自己的日子去,不要再记挂我。”
傅蓉蓉似乎有些忿忿,欲言又止了半天,在祁行止过于冷的目光下,只小声说了一句:“你要是有空,也可以来看看的……”
“我不来了。”陆弥回答得很干脆,“钱我会打到你的卡上。”
林立巧仍然讷讷地摇头,“不用,不用。”
陆弥不和她多说,又道:“福利院如果一直还在,我也会尽量帮衬一点。但也只能尽力而为,我没多有钱。”
林立巧不摇头了,红着眼眶忍眼泪。
“我走了,你好好养病。”
陆弥最后说。
没有怨愤,没有不舍,她淡淡地同林立巧告了别。
这世上,大部分人之间的关系都是这样的。曾经或依赖,或信任,或怨恨的人,也能变成过客。时间会稀释所有浓烈的情感,最后能好好地告个别,就已经算圆满了。
回到老巷子,经过福利院的时候,门口玩闹的小萝卜头都换了一拨,她几乎一个都不认识了。
没看见熟悉的面孔,陆弥也没有停留,挽着祁行止的手往巷尾走。
拖着行李箱,还拎着包,居然有种“夫妻双双把家还”的感觉。
想到这,陆弥不禁笑了声。
祁行止听见,也不说什么,扭头看她一眼,也淡淡地笑。
“你笑什么?”陆弥问。
祁行止不再看她,“也许跟你一样。”
进了家门,祁方斌在午睡。陆弥不想打扰他,先去祁行止的房间里坐着。
祁行止的房门像是个任意门,一推开,时光就倒回六年前。
房间里的一切陈设都没变,门边的篮筐、篮筐下的垃圾桶,大排柜里一定放着许多模型,就连那架老电风扇,都还兢兢业业地立在墙角——尽管现在是大冬天。
祁行止下楼去做饭,让陆弥自己休息会儿。他上楼前瞥了眼餐桌,就知道祁方斌一个人在家什么也没吃,老头儿总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吊口仙气儿就能活。
祁行止书桌前有两把椅子,一把是和桌子配套的靠背椅,另一把是从楼下拿上来的餐桌椅。后者,是当年陆弥给他补课时坐的。
没想到还放在这。
陆弥坐上去,好像又看见当年的小祁同学认认真真地坐在这里听听力、写作文,大夏天热得耳廓通红——不过现在看来,也不知道这红究竟是因为什么了。
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又欣赏了一会儿祁行止的模型,她拿出手机打开银行账户。
在梦启度过了消费极低的半年,工资加上刚发的年终奖,还有这些年的积蓄,将将好十二万。
陆弥想到之前问医生,林立巧的病后续治疗大约需要多少钱。
医生说得并不委婉,大意是——“看她能活多久”。
如果一直坚持着,仪器、化疗,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费用,肯定不便宜,毕竟是癌。
陆弥咬咬牙,转了十万到林立巧账上。
可怜她二十五的人了,国内国外打工经验何其丰富,然而出走半生,归来存款刚破万。
祁行止简单炒了两个菜上楼,刚好就听见她一声长长的叹息。
祁行止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把她转到自己面前,好笑地问:“怎么了这是?”
陆弥愁眉苦脸:“小祁,我破产了。”
祁行止忍着笑,“哦。”
陆弥对他随意的态度很不满:“哦?!”
祁行止起身,从自己包里抽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她,“没关系,我可以养你。”
陆弥不屑地弹了弹那张卡片,祁行止还是个学生,能有多少钱?估计还不如她呢。
虽然态度端正值得褒奖,陆弥还是不以为意地问了句:“几个零啊?”
“五个。”
陆弥漫不经心地笑了声,才反应过来,五个零——那就是六位数?!
祁行止笑道:“三十二万。”
陆弥惊了:“你哪来这么多钱?!”
祁行止如实交代:“从小到大的奖学金和压岁钱,还有版权费、项目奖金这些。”
陆弥一时没说出话来。
好家伙,深藏不漏啊。
“都给我?”她明知故问。
“嗯,都给你。”祁行止点头。
陆弥玩笑:“不怕我卷钱跑了?”
祁行止不搭理她。
陆弥脚一蹬椅𝓜𝒜𝓛𝓘子又转回去,幽幽道:“拿钱跑路,随便去哪,找不到我你哭都没处……”
她的话被掐灭在喉尖。
祁行止腾地站起身,掐住她的下巴俯身亲她。没有章法,没有技巧,舌头长驱直入搅乱她的呼吸,直到他自己也喘不过气了才放开。
“不能开这种玩笑。”他盯着她的眼睛说。
陆弥被他突然而猛烈的吻搅得头晕,舌根也疼下巴也疼,本来有点想发火的,看见他的眼睛,心又软下去了。
她扬眉一笑,勾住他脖子仰脸亲回去。
“放心,我目光很长远的。这才三十二万,谁跑谁傻。”
祁行止对她这个回答似乎也不太满意,狠狠地亲回去,手还在她腰上掐了一把。
陆弥被他掐得一颤,坐不住了,情不自禁地起身贴紧他。
祁行止却很克制地和她隔开了距离,看着她,目光表示不满。
陆弥有时候觉得他的耐心和自制力过分好了一点,怎么什么时候都能忍?前天晚上是,现在也是。
她还就不信邪了,又没羞没臊地上前缠他。
祁行止却抓着她手臂又让人站好,认真地说:“重新说。”
“……”这可真是个祖宗。
没办法,她只好说:“好好好,不跑不跑。”
祁行止这才颜色缓和。
陆弥却多了坏心,又不亲他了,两手抱臂站着,慢悠悠地上下扫他一眼,故意说:“祁行止,我有时候觉得你可能有点问题。”
“……”祁行止无语地掀起眼帘看她一眼。
陆弥上前一步,贴近他,却不动作,只是贴在他耳边轻声说:“年纪轻轻就这么能忍,这还没问题?”
话音刚落,她手腕就被抓住,祁行止掐着她的腰往上一提,她便被抱到书桌上坐着。
他劲瘦而坚硬的身体将她的两腿分开,以强势的姿态向她贴近。
陆弥本能地用双腿缠住他的腰身,抱着他的后颈回应他绵长的吻。
潮热急促的喘息中,她分出一些理智,“…三伯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