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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苏——by别四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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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额头和脖子隐忍的青筋凸起,喉咙滚了又滚,最终也只是微微眯眸,独自在广阔的风中的茫然。
  风吹了一场又一场,来往的人一拨又一拨。
  新的一群人来了。
  其中短发女人言语非常不客气,“我就说他们家的人就不能挨!人死了上赶着烧纸送花,有什么用!我们家人死了也是要上天堂的!收了他们的花都是晦气!”
  “我刚才看见蓝星的车了,她是不是来了?”有人问。
  短发女人更气,“别给我提蓝星!我看她也不是真心和囡囡好,真的好还要去帮扶那晦气玩意儿?”
  短发女人手里牵着一个小男孩,他们骂得不忌讳,小男孩就大大方方地问:“妈妈,你们在说谁啊?”
  “说你姨姨的儿子。”
  “哦!我知道!”小男孩邀功一般喊,“大哥跟我说过,姨姨的儿子是个神经病。”
  “他最好真的是个神经病,”短发女人恶狠狠道,“别提了!提起来一肚子火!”
  “行啦,武月,别让姨夫听到了。”
  武月冷笑,“姨夫就是不清醒,你跟我说,要是你儿子把你逼死了,回头喊别人妈,你怎么想?”
  她说着一把把自己儿子抱起来,点着他的鼻子说:“我跟你说!你要敢那么做,我死了也要拉你垫背!”
  “你囡囡姨就是傻,我一会儿就把那花扔了,别他妈想用游天海的钱来恶心囡囡。”武月越说越气。
  不远处,游令背对着他们,他没出声,那些人也没注意到他。
  外公在旁边几次欲言又止,都被游令拦下。
  等他们走后,游令才说:“没事。”
  他扯唇苦笑,“应该的。”
  这些恶语,都是他应得了。
  更何况,只是一些恶语。
  他应得的,从来都不只是恶语。
  外公有些意外,盯着游令看一会儿才启声说,“走吧。”
  爷孙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外走,陵园不大,却好像怎么样也走不出去一样。
  外公在步履蹒跚间,想起从前。
  其实类似的事情以前也经历过一次,因为关系太僵,外公一直安排游令和他们家人分开来陵园。
  那一年,碰巧遇上了。
  武月年轻的时候和囡囡玩得好,性格又强势,早年一直忙自己的学业和事业,没能见到囡囡最后一面,又加上听说囡囡过得不好,便直接把游家所有人隔绝出自己的世界。
  蓦地碰上游令,讲话很难听。
  当年的游令年轻气盛,讲不好是自尊受损还是真的觉得有被侮辱到,和表大哥打了一架。
  那一场混战里,上到外婆,下到小辈分的外甥儿,前前后后十几个人,没有一个人站在游令这一边。
  大人们自然不会插手拉扯,但是同龄小辈几乎都对游令动了手。
  对游令,他们一早就看不顺眼。
  那么美满幸福的大家庭,忽然空降一个病秧子要大家宠着惯着,不能欺负不能闹,偏偏他自己没礼貌,从不给人好脸色。
  凭什么?
  直到唯一宠着病秧子的囡囡去世,一切爆发得理所当然。
  最后还是蓝星出面阻拦,并扬言以后谁再那么对游令就跟谁不客气。
  大家冷笑着把蓝星一并隔绝在外。
  从那以后,大家在各自的领地安然无恙,彼此绝不踏进对方的地区。
  游令每年也只有清明中元初一这三个时间段会离开抚青。
  但是那件被所有人一致对抗的事情给游令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他大病一场,此后不能听见任何人在他面前提类似的事情。
  一旦提起,对方受伤,他也会自伤。
  三观意识意识尚未健全的少年人,不管是攻击别人还是攻击自己,手段强度都恶劣得让大人觉得发指。
  亲人掏心掏肺地恳请他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他自己不仅不听,还要更过分。
  后来人长大了,懂得一些尺度和分寸。
  但是也懂得了逃避。
  他有多不愿意面对这件事情,所有人都知道。
  外公也很清楚。
  所以对于此刻游令的冷静和压制自我,他非常意外。
  上了车,外公没着急让司机开车,而是假意让司机去买水,以此给他们爷孙俩提供共处时间。
  窗户开了一半,冷风吹进来,面庞又凉又僵,睁不开眼,也无法安心闭眼。
  手杖在手里捏了又捏,外公才启声说道:“回去好好睡一觉,等太阳出来,一切就都好了。”
  游令默不作声,始终看着窗外的天。
  在他的世界里,太阳已经很久没出来过了。
  大雨一场一场,即便被晒干,地面底下雨水堆积流淌的痕迹依然在。
  幸福平坦的童年过去是至清之水,清到可以审视自己,和陪同一起长大的父母亲人。
  而他,从始至终,踏足的只有深不见底的淤泥。
  他那么小,尚且不能安稳立足,又怎么能奔跑跨越。
  所以除了逃避,熟视无睹,他没有更好的出路。
  可是。
  “逃避没用对吧。”他开口说。
  他已经到了躲不掉的年纪了。
  “是。”外公答得很干脆。
  “那弥补呢。”
  “弥补也没用,”外公一笑,口吻似是释然,半晌才问,“弥补的本质是什么?”
  他自问自答:“是修复。
  “这世界上没有能修复好的东西,也没有能把任何东西修复好的技术,新的就是新的,是下一个,是另一个。”
  车厢里一片静谧。
  连彼此的呼吸都微弱。
  良久,游令才低声说:“我不想要另一个。”
  更不想要下一个。
  所有的新的,其他的,另外的,他都不想要。
  他只想要那一个。
  妈妈是。
  想爱的人也是。
  “傻了吧。”外公忽然说。
  游令扭过头,眼底一片毫不遮掩的茫然。
  少年人度过了难捱的漫长的孤独的青春期,在不停的质疑和自愈中长成畸形的模样。
  面对想要的不能坦诚表露,面对讨厌的也不会礼貌避开,真诚之下永远手足无措,挽留起来张不开嘴。
  一切假的都能随心所欲,真的反而无从下手。
  别扭又倔犟,拧巴又无知。
  以为无坚不摧,其实一触即溃。
  如今一场见不到头的风雨,终于掀翻了他所有伪装。
  顽劣和强酷下面,除了茫然,别无其他。
  甚至连绝望和难过都没有。
  只有茫然。
  前辈们并不吝啬向后背传授经验。
  于是外公说:“所有的下一刻之于此刻,都是下一个,都是另一个。人不可能踏进同一条河流,这不是你们学过的知识吗?”
  游令还是懵。
  外公如同一盏快要燃尽的油灯,托盘里油垢很厚,看上去脏脏的,凑近了才能闻到里面的油香,火光摇曳,并不耀眼,但却清晰,恒久,温暖。
  游令忍不住贪恋这一点温度。
  他小心翼翼地往外公身边挪了挪,手臂擦到外公外套布料时,发出一声不适宜的声响,他不可控制得僵住身体。
  僵得哪哪都难受,却不愿意往回挪一分。
  外公倒是没注意这一点细微,他笑了笑,继续说:“所以我们要做的是,记住它,并走过去。
  “是记住,不是介怀,是走,不是迈。
  “游令,你妈妈并不恨你,我是做父亲的人,就像我从不恨你妈妈一样,就像你外婆从不恨你妈妈一样,我们只是担心,
  “你妈妈也一样,她很担心你。
  “担心你生不逢时,处处不如愿,步步不得意。
  “更担心你,求不得安稳和健康。
  “你折磨自己,并不会让我们觉得,你很懂事,不需要我们动手就能自行把自己解决掉。
  “你平心而论,我们要的是这些吗?
  “每个被你伤害过的人,要的是你用伤害自己,来以恶抵恶吗?”
  “游令,”外公扭头,看着他,一字一句,“想要面对,意味着愿意长大。”
  “自我愿意的长大,是好事。”
  可有人是被迫长大了。
  那个风雨里,毫无征兆的一场悲剧。
  逼迫着一个小姑娘一瞬长大。
  他晃了神,问出口:“好在哪儿。”
  自我愿意的长大就不痛苦了吗?
  他踩过的淤泥,踩过,就不存在了吗?
  “好在,”外公伸出了手,粗糙却温暖的掌心搭在游令手背上,他声音沉沉,宛若大雾中,晨起的钟鸣,“长大,意味着有想要承担的责任。”
  “意味着,从这一刻起,在无尽的失去里,你开始有了拥有。”
  作者有话说:
  六十六个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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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失眠情况严重吗?”
  医生温和的声音唤回游令飘远的思绪, 他缓了缓神,点头。
  “食欲呢?”
  “最近一般。”
  “上一次有过轻生念头是什么时候?”
  诊室里片刻安静。
  窗面很干净,能够清晰地看到树叶摇晃, 偶尔有飞鸟掠过, 窗面留下淡淡的痕迹。
  天气不好,没有落日, 时间点一到,窗外颜色一瞬灰暗。
  游令从窗户里看到自己的模样,也看到自己身处何处。
  不大不小的诊室,横竖平直的办公桌,整理有序的文件资料,贴墙而立的书柜。
  忽然风从一角掀起,没一会儿便有点滴雨痕落在窗面上, 痕迹蜿蜒曲折, 游令在那一道道痕迹里, 看到在邻市,刚和外公谈完话的自己。
  那会儿也刚下小雨,他看着车窗发呆。
  蓝星从跑车上下来, 踩着高跟鞋过来,敲开窗户,先跟外公打声招呼, 然后跟游令说:“在这等着我。”
  说罢不等游令说什么, 转身进了陵园。
  她和那些亲戚朋友前后脚相遇,两方人擦肩而过,自始至终, 蓝星都没有扭开脸看过那些人一眼。
  直到蓝星和武月的儿子擦肩而过, 蓝星看到他手里的花, 微微一笑,伸手。
  小孩儿不懂事,再加上有大人的默许,花已经被他糟蹋得没眼看。
  蓝星长得漂亮,常年高马尾高跟鞋,气势很强,和武月不相上下。
  小孩儿害怕她,战战兢兢地看向武月。
  武月没什么好脸色,“是你的吗?跟你有什么关系?”

  蓝星充耳不闻,只看着小孩儿。
  小孩儿吓得嘴一咧,把花往蓝星手里一扔,扭头就钻进武月怀里。
  武月直接骂:“蓝星你有什么病!”
  蓝星轻笑一声,抬手顶了顶墨镜,这才赏脸一样看了武月一眼。
  “我还行,”蓝星神色不变,“倒是你,年年偷别人的东西,下次再这样我就报警了哦。”
  “你!”武月气得不行,“你才偷!”
  蓝星不再理会,转身离开。
  因为这个插曲,武月都没带人和外公打招呼,上了车就走。
  游令在车上看了全程,等他们一辆一辆离去,他才抠了抠手,低声说:“是我自己挣的钱。”
  外公笑,“听你干妈说了,你给别人写歌挣了点是不是?”
  游令“嗯”了一声。
  “挺好的,”外公说,“人活着,是要有点自己想要的。”
  游令唇边掀起自嘲的笑,“想要的也不一定全都能得到吧。”
  “那要看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了。”
  游令愣了愣。
  外公一笑,“是想要这个人,还是想要这个人,得偿所愿。”
  “为什么你干妈明明那么在意你,却没有干涉你并不健康的生活作风,”外公说,“因为她和你妈妈是好朋友,她知道如果换作你妈妈在,比起约束你,更想要的,是顺你的意。”
  “可是游令啊,不小了,该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你躲着的那方寸之地,那么多年,是不是只能容下你自己?是不是,只有你自己?
  “你想要的人,想看的世界,是不是都在外面?
  “是不是,可以不躲了。”
  车窗上的面孔渐渐模糊,诊室里窗户映着的身影渐渐清醒。
  游令收回目光,视线落在医生脸上。
  短暂停顿,他又垂眸,声线平稳。
  “大概,”他嗓音有点哑,“三个月前。”
  “为什么?”医生有序提问。
  游令眉间轻蹙,半晌没有回答。
  答案就在他喉咙口,却艰难地说不出口。
  医生见状没有逼迫他,换个问题问:“上上一次呢?”
  游令有点累,心脏沉沉地坠在胸口,上有翻涌的水,下有堆积的泥,每一次心跳牵水扯泥,没几分钟便让他浑身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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