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电梯里只有他们四个人,柯羽鸢声音不大不小,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医院电梯非常快,这会儿不是高峰期,所以下滑到一楼几乎就是柯羽鸢话音落地的同时。
女人和男人听出柯羽鸢的意思,脸色非常难看。
可是柯羽鸢又拿着手机,他们不好直接质问。
直到梯门打开,小女孩忽然仰头说:“漂亮姐姐,你的手机拿反了。”
柯羽鸢煞有其事地“哎呀”一声,“还真是。”
她唇角一勾,放下手机,“那算啦,本来电话那头也没人的。”
说完,抬起头,唇边笑意收起,眼眸泛着冷意扫男人女人一眼,先一步抬脚离开。
她走远了女人似乎才敢骂两句,“这人什么意思!骂谁傻逼呢!”
柯羽鸢都懒地回头。
一路上,迎面碰上的是形形色色的病人或者病人家属,有人眉宇皆是担心和不安,有人满面愁色,已经麻木僵硬。
痛苦。
痛苦是平等的。
都说钱能解决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烦恼和痛苦,那剩下的百分之一,如果连有钱都解决不了,是不是代表它更痛苦,也更煎熬。
从医院大门出去,旁边的大屏幕刚好在播某个很火的相声团队的相声。
演员身着长袍,挺拔直立在桌前,手轻扶桌面,笑说一句:“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屏幕下,人来人往,柯羽鸢闪身进入一家便利店。
-
白天全天在医院,临到五点,游令忽然吐了。
他午饭吃得晚,这会儿基本全吐出来了。
蓝星紧急把高医生喊过来,高医生仔细检查一遍才说:“过敏导致的头晕。”
他说着扒开游令的衣领,“你这个,是不是要处理一下?”
游令沙着嗓音说不用。
他说不用高医生就真没再管,开了单子让人给他打一针止吐针,又补了点止疼药,放人去学校。
游令不管什么时候进学校都规规矩矩地穿校服,最近暴瘦,宽松的校服显得更胖,直起身时隔着校服都能看到平直凸显的锁骨。
头发长长了也没剪,松软地趴在头顶,遮挡了一些眉目。衣领被他拉得很高,下巴缩进领口,乍一看,只露了半截鼻梁,倒是掩藏了部分病态。
从广场往走廊走时,刚好和苏苏陆宇舟迎对面。
三个人都没料到,意外地停在原地。
不近不远的距离,苏苏和游令对视。
苏苏没再剪头发,也没扎起来,柔软的发尾垂在肩窝,长长的刘海随便拨到两边,有点八字刘海的痕迹,额头和脸全部露出来,白白净净,健康又好看。
晚上只有路灯,她眼睛却依然透亮,细碎的光像暖灯,纵使天气清冷,也看得人舒心。
反观游令,薄薄一层碎发遮挡,眼底除了墨色几乎看不到别的。
片刻,喧闹声起,三五成群的人搬着书从图书馆的方向的过来,从苏苏和游令中间的空位走过。
恍若一场突如其来的兵荒马乱,苏苏和游令遥遥相望,各自无言。
最终,他们什么也没有说。
陆宇舟带着苏苏去别的更安静的地方,而游令则是径直去往教室的方向。
耳边陆宇舟一直在说,“我想了很多,觉得还是要正面道歉,苏苏,真的很抱歉。”
游令也会想很多吗?
他会想什么?
又想了什么?
究竟是想了什么,才会从之前的卑微乞求,转变成今日的平淡路过。
或许是长大了吧。
迈过了新的一岁,从此往后的方向,都是新生。
挺好的。
大家都要往前走才好。
苏苏微微眯眼,望着头顶的弯月,终于回给陆宇舟一句:“不用道歉。”
也不要道歉。
都不要道歉。
不要让她觉得,谁都可以伤害她,然后道了歉又觉得没关系。
她不是……
不是真的没关系。
不是的。
作者有话说: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郭德纲
六十六个。
第六十三章
游令在路过教室门口以后, 径直去了厕所的方向。
这会儿厕所人来人往,有人瞧见游令大大咧咧地打招呼,游令敷衍地点下巴, 走到最里间。
等周围渐渐安静下来, 里间才传出抑制不住的呕吐声。
声音停止片刻,一道女声试探性地响起:“同学?你还好吗?”
游令把纸团扔进垃圾桶, 眼皮沉得有些睁不开。
听到声响,他勉强直起身,推开门,眼眸垂眸,看到门后一双脚。
穿的鞋一看就是女式的。
他抬手把门关上,眼皮疲惫地耷拉着,和来人面对面。
“游、游令?”女生睁大眼睛。
游令没什么表情变化, 只是嗓音沙哑地说:“我走错了?”
女生忙不迭摆手:“不不不, 是我, 我那个,涮拖把,听到有人好像在吐, 问一下。”
“哦。”游令迈开步子要走。
女生犹豫着问:“你……没事吧?要不要去趟医务室啊?”
正说着,一个男生走进来,应该是女生同班的, 看到女生喊了句:“刘洁?你有毒吧, 男厕也进?”
刘洁让他滚,然后目送游令沉默地离开。
张浩也盯着游令的背影,拿胳膊撞刘洁, “干嘛?你喜欢他?”
他忽然又想起什么, “哎, 你俩一个初中的吧?”
刘洁翻白眼,“能好好上学不?满脑子除了情情爱爱还有什么?”
张浩“哦”一声,面无表情道:“能出去不?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屎.尿。”
刘洁张嘴作呕,大步离开,顺便拿走拖把回班。
她的班就在男厕隔壁,走到教室后门时,抬眼看到游令刚走没多远。
长长的走廊里,来往零星几个人,只有他仅仅背影就给人无尽冷漠。
张浩说得不错,她和游令确实是一个初中。
但又不全对。
因为她和游令,初中不仅一个学校,还是一个班。
不过很显然,游令并不记得她。
刘洁耸耸肩,拿着拖把从教室后门进去。
-
苏苏回班时大家正在发书,为了方便班长会把书交给每一列的第一个人,然后依次往后传,她不在,班长直接把书交给周任,而游令正在帮她整理她桌子上的书。
她看见后抿了抿唇,坐到座位上小声道谢。
游令没说什么,只是在后面发书时依然帮她整理。
书本多,一直发到放学铃敲响。
放学铃敲响的一瞬,苏苏把提前准备好的东西从抽屉里拿出来,放在了游令的桌子上。
游令看她一眼。
苏苏说:“不是什么贵重的。”
苏苏听到他“嗯”了一声,声音好像哪里不太对,但又没细察哪里不对。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太僵硬,苏苏不适,迅速收拾东西离开。
周雨从后面勾她脖子,“怎么没跟你对象一起啊?”
苏苏岔开话题说:“我们下周估计要调座位了。”
周雨:“那么快?啧,我考得也不好,估计没什么位了,实在不行我还原地待着吧。”
苏苏犹豫了下,“要不要跟我坐?”
周雨:“怎么?真放弃你对象了啊?”
苏苏笑:“是啊。”
“啧,”周雨捏捏她的脸,“真不错。”
俩人聊着走到学校门口,苏苏去往公交站牌等车,周雨转身走开。
上车坐好以后,身边跟上一个人。
苏苏扭头,看到是陆宇舟。
也因此错过车外站着的游令。
隔着车窗,陆宇舟和游令四目对视。
陆宇舟先移开目光,他朝苏苏笑笑:“我今天去亲戚家。”
苏苏“哦”一声,没多问,扭过头继续看窗外。
此时游令已经上车,坐在最后一排。
车子一路平稳行驶,苏苏没有回头过一次,假装陆宇舟并不在自己身旁。
到站时,她及时下车,没有和陆宇舟说再见。
天气渐冷以后,大家不愿意骑自行车,周围坐公交车的学生就多了起来,来往不少人,苏苏两三结伴的人群中,独自行走。
走着走着,她瞥见地面上有一道影子。
长长的,瘦瘦的。
并不是她的。
但却仿佛和她的人并肩而行。
这说明这影子的人就在她身后不远处。
莫名其妙地,她停了下来。
这道影子也跟着一瞬停下。
有风从身后吹来,掠过她的鼻尖,她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这熟悉的冷冽的味道里,似乎掺杂了一些消毒水的味道。
从和游令在校园见面第一面,她就敏锐地闻到了他身上医院的味道。
他生病了吗?
还是以前那些需要吃止痛药的病更严重了?
又或者是,他锁骨上的纹身过敏了吗?
心中恍然涌上一股滚烫的情绪,她鼻腔酸酸的,眼睛也闷闷胀胀的。
她终于肯承认,即便她坚持要往前看,要往前走,那些深刻的回忆仍然会拖拽她的脚步。
她会走得很慢。
也会很累。
可是。
她没有回头。
她始终没有回头。
走过长长的街道,等了一个红灯,穿过一条人行道,路过药店,便利店,进入小区。
身影拐弯,消失不见。
苏苏停在拐角一处。
黑暗中,她面目平静。
角落里,一只花色猫闪身越过,苏苏盯着它的身影,一寸一寸地抬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路灯处。
恍惚中,她仿佛看见那个夜晚,皎洁月下,少年蹲在台阶上,似忠犬,仰面盯看她的窗户,给她打电话,要她过来,跟她说晚安。
那晚的风很轻。
可是那晚只有风。
他并没有说话。
也没有说那句:苏苏,我们好好谈恋爱吧。
是她喝得太醉,献给自己一场臆想和美梦。
她又看到,那个雨天的夜晚,茫茫雨帘中,少年模糊的身影,和苍白的面庞。
他们拥抱。
只是拥抱。
她精挑细选很久的礼物,即便提前,也没有送出去。
后来又迟到了很久,才送到他手中。
可能于他而言,她也是这样。
来得太早。
又到得太晚。
总之是已经错过了最合适的时间。
喉间抑制不住地咽了又咽,苏苏眉头紧紧蹙着,很久才轻轻舒一口气,转过身,折返回到小区门口。
隔着不远不近的马路,她和对面的少年遥遥相望。
他们对视,却无言。
很久很久。
苏苏才再次转身离开。
整整一周,游令就那么安安静静地送苏苏回家,他从不上前打扰,也并不要求和苏苏说上话。
正如在学校,他们明明是同桌,说话的机会却少之又少。
周雨也终于意识到他们哪里不对劲,但却破天荒地,第一次没有咋咋呼呼地去打听。
一周后,学校正式开课。
早自习刚开始,张彩霞就领着一个人进班。
苏苏本来正埋头看书,听到对方启声做自我介绍,才愣愣地抬起头。
“大家好,我叫柯羽鸢。”
苏苏看着讲台上的柯羽鸢,茫然地眨眼。
柯羽鸢换了发型,发色染回了黑色,扎着马尾,头发仍然有些大卷,但是张彩霞并没有多问。
虽然穿了校服,但是领口并没有拉上拉链,纤细的脖子露出,上面绕了一条红色的四叶草形状的项链。
对饰品有相关了解的人已经认出这条项链售价高达五位数,忍不住低头窃窃私语。
柯羽鸢不在意被大家讨论,只是唇角一翘,笑着对张彩霞说:“张老师,听说我们班今天排座位?”
张彩霞态度不明,“对,你刚才,没有参考成绩,就按照身高吧。”
柯羽鸢说:“可以啊,不过老师,您也了解,我之前是在女校读的,不太习惯和男生坐同桌,我可以和女生坐同桌吗?”
“可以。”张彩霞答应得很爽快。
柯羽鸢忙说:“太好了,那老师,我可以和她坐吗?”
说着,柯羽鸢看向了苏苏。
苏苏怔住。
柯羽鸢笑着说:“哎呀,我看她比较乖,和她坐我会自在一点。”
张彩霞当然同意。
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提出这种要求,苏苏也不好拒绝。
于是座位上,苏苏不变,柯羽鸢坐到了游令的位置。
游令往后退,坐在许奕然的位置,和周任坐同桌。
换座位的时候,游令没动。
许奕然帮他拉桌子,拉一下没拉动。
弯腰去看,才发现游令的桌子和苏苏的桌子用一根绳绑了起来。
是之前游令用自己装饰的鞋带绑的。
当时他非要苏苏绑,苏苏不会绑蝴蝶结,还被他嘲笑,最后他抓着她的手,一点点绑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