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终有一天,她要和程堰说再见,那她希望那是她用尽所有勇气之后的结果。
十八岁的喻婵,一定不能给未来那个和程堰说“再见”的喻婵,留下遗憾。
两人顺路去食堂吃了晚饭。
喻婵兴致勃勃地给程堰推荐这里的省钱攻略,怎么搭配湖南小碗菜的套餐,算下来最便宜;门口那家钵钵鸡,满十送一,但是如果你不主动提,老板就会刻意忽略掉这事;倒数第三家的冒菜分量最足,不会压秤,味道也最好吃。
她原本没想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全说出来,可程堰带着笑意的眼睛里分明写满了鼓励,周围哄闹的环境瞬间沦为背景音,她在那一刻,只能听见自己絮絮叨叨的声音,忍不住想要跌进他温柔的眼睛里。
“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打好饭,在角落里找了张桌子坐下。
喻婵后知后觉地问。
程堰摇摇头,浑身上下被暖黄色的灯光晕上一层暧昧的薄纱:“我觉得很有意思。”他递给喻婵一瓶矿泉水,顺手帮她拧开瓶盖,“以前从没有人给我讲过这些。”
喻婵:“那你平时吃饭的时候,都会和朋友们聊些什么呀?”
“很杂,跟不同的人吃饭,聊的话题也会不一样。”程堰耷着眼皮,脸上又浮现出那些熟悉的散漫和随意,“如果是某些饭局的话,参加之前,还要先了解坐在主位和贵宾席位的人喜欢什么,然后找话题,套近乎。”
喻婵静静地听着,眼前好像浮现出一群衣香鬓影的人笑容得体,端着酒杯游刃有余地交际的样子。
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一角,是她从小到连见都没见过的风景。
程堰发现了她的表情变化:“是不是觉得这些听起来很没意思。”
喻婵连忙否认,所有和他有关的事在她这里都不会“没意思”,相反,她很想听他讲自己的生活。
“我其实挺烦那些饭局的,吃饭就是吃饭,非要在饭桌上搞一些乱七八糟的事,烦透了。”
对此,喻婵也深表赞同。
她小学那会儿,沈庭伟还有工作,经常半夜两三点才回家,说是公司有饭局,要和领导联络关系。
他喝醉以后意识清醒点儿还好说,喻婵最怕他喝得不省人事,同事把电话打回家,报上地址。每当这个时候,正睡着的喻婵就会被舅妈从床上叫起来,草草披上衣服,跟着舅妈出去扛沈庭伟回家。
喝醉的男人像一滩烂泥,混身酒臭味,走两步还会趴在地上呕吐。
最夸张的一次,他在大街上把衣服脱光,被路人看见了报警,最后是喻婵和舅妈一起去派出所领的人。
喻婵真的很讨厌所谓的饭局,更讨厌喝醉之后没有丝毫自控力的男人。
食堂里人来人往,喧闹的人声不绝于耳。程堰就坐在她对面,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三十厘米,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周围时不时总有人朝他们这里投来打量的目光,或艳羡,或好奇,或惊艳。
程堰却丝毫没受那些眼神的影响,慢条斯理地吃着饭,泰然处之。
好像不论发生什么,他总能摆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一切麻烦,都在能力之内。
她忽然有些好奇:“学长,你喝醉过吗?”
这样的人,会不会选择把理智交给酒精控制呢?
“没有。”
程堰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不喜欢失控的感觉。”
可惜了,喻婵小声在心里吐槽,她还挺好奇程堰喝醉之后是什么样子的,就是不知道有生之年,有没有机会见得到了。
吃过饭,晚会的排练也正式开始了。
赶到大礼堂的时候,于洋正在指挥几个小干事把海报和立牌摆在大厅。
说是团队合作,但那些宣传海报大部分都是喻婵一个人画的。
那几天她正沉浸在要放下程堰的痛苦之中,给自己揽了很多事,想用满满当当的任务把生活填满,逼自己不去想程堰。
此外,她还有一些私心。
于洋曾说程堰是这次晚会的总负责人,她总想尽自己所能去帮帮他。哪怕只是画画宣传画,也想亲力亲为地做到最好。
见两人出现,于洋抓着程堰的胳膊就把他往后台拉,一边回头对喻婵说:“喻妹妹,你先找地方坐,程哥去处理点儿事情,一会儿就回来。”
喻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两个人就风风火火地消失了。
她站在原地,绕着那些宣传画转了一圈,大概是受她画画时内心的情绪影响,这些话总体看起来很闷,色彩也灰蒙蒙的。
“你也喜欢这些画吗?”
身后忽然有人说话,喻婵不确定地回头,站在那的是个齐刘海的女生,戴着副无框眼镜,头发挑染了一抹雾霾蓝,看起来像个橱窗里摆放的洋娃娃,可爱又精致。
“你是在跟我讲话?”
齐乐没想到面前这个女生这么漂亮,愣是呆了两秒,脸红扑扑的:“对,我叫齐乐,是学生会宣传部的,刚刚看你......一直在看这幅画,想跟你交流交流。”
“谈不上喜欢,”喻婵冲着女生笑了笑,“这些画是我画的,所以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缺点。”
“什......什么!!”齐乐差点儿没找到自己的嘴巴,“原来你就是作者,他们一直说这是学生会主席画的,我还以为我猜错了。”
“猜什么?”
“猜画画的人是个女生呀,”齐乐有些激动,脸更红了,“我之前学过一点点油画,能看得出画这些画的人笔锋很细腻。学生会主席太张扬了,他不可能有这么细腻的笔锋。”
喻婵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懂画的人,看向齐乐的眼睛里多了一分亲切:“同学,你觉得这些画符合我们元旦晚会的主基调吗,有没有哪里需要修改的地方什么的,我一个人看可能看不太出来。”
“没有没有!一点儿都没有!这么漂亮的作品,我瞻仰还来不及,根本不配挑毛病。”
喻婵被齐乐夸张的形容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还没说话,旁边杀过来一道尖利的嗓音,异常刺耳:“你们两个不赶快干活,站在这里当门神吗?”
她的态度算不上好,就像被火药呛过,带着莫名其妙的怒气。喻婵看清对方的脸之后,心里猛地一紧,这人她认识,程堰的前任,宣传部的副部长林琅。
林琅明显也认出了喻婵,抱着胳膊冷眼睨过来:“你来干什么?喻婵,你难道不知道你已经被我们宣传部开除了吗?”她指着旁边的齐乐,“你,别傻站着,是我们宣传部的人吗?
齐乐脸上的雀跃已经不见了,她最讨厌这种学生会内部的官僚主义,但林琅怎么说也是她的顶头上司,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是。”
“下次回答我的问题之前,必须先叫学姐,懂不懂?”林琅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懒得正眼看齐乐:“主席团的人再三强调今晚这个彩排很重要,之前开例会的时候你没长耳朵是不是?还不快把这个不知道哪来的闲人赶出去!”
好像每个大学里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狐假虎威的学生会成员,他们拉帮结派,一边谄媚地讨好老师,一边对学弟学妹们摆谱,好像他们就是那一方小团体里的土皇帝。
这个现象之前还被裴植老师带着学生们做过课题,发过相关的文献。
喻婵在加入裴植老师的实验室之后,还和做这个课题的师姐有过一次对这种现象的深入探讨。
现在居然有一个活案例站在面前,就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仔细观察她讲话时的神态和肢体语言。
林琅把喻婵那些坦荡的视线视作对她的挑衅,怒不可遏地指着她的鼻子:“还有,虽然你已经被开除了,但是之前的违规不能就这么算了。你之前缺席了四次例会,每次缺席五千字检讨,一共两万字检讨,明晚之前我要在我的办公室见到它们。”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身穿正装的女生,表情严肃,冷漠地看着喻婵,制造出很强的压迫感。
大部分加入学生会的人,有的是为了职务便利,有的是为了混学分,未来好毕业,还有的就是为了和老师们打好关系。
无论什么原因,讨好部长学长学姐们都是必要的一项。
但这些喻婵都不在乎,她不打算贪图什么职务之便,也没必要混学分。国家级实验室成员这一头衔,能给她带来的学分,已经足够用到毕业了。
所以,无论是林琅也好,还是她身后的那几个部长姐妹团也好,喻婵都没怎么放在眼里。
但她不想在今晚和别人起没必要的争执,更不想连累了还站在她旁边的齐乐。
元旦晚会耗费了程堰那么多的心血,哪怕今晚只是初次彩排,也一定不能有任何意外。
“学姐,对不起,检讨我会写好交上去的,我这就走。”
她装作被唬到的样子,咬着嘴巴低下头,快步走出大礼堂。
推开门,一阵风扑面而来。
没走几步,喻婵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是齐乐。
喻婵有些意外,她就这么追出来了,林琅不会找她的麻烦吗?
齐乐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没事,我跟她们说我是跟出来看看,防止你等会儿绕后门再折返回去,她们就信了。”她从兜里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递给喻婵,“你之前也是宣传部的吗?我怎么没见过你?”
的确,从开学到现在,都快一个月了。
宣传部的部门例会,她一次都没参加过。
第一次例会,恰好赶上她实验室有事,临时走不开。林琅当时不给她批假,没好气地说:“请假的事别找我,找分管纪律的副主席去。”
恰好赶上于洋那两天刚被团委老师骂过,背着口大锅,整天愁容满面。
除了程堰,没人敢上去触他的霉头。
林琅不知道喻婵和于洋认识,专门挖了这么一个大坑,认定喻婵现在过去越级请假,肯定要倒大霉。
但那天喻婵打给于洋说明情况的时候,接电话的人却是程堰。
那段时间,喻婵正在想方设法地避开程堰,猛地听见他的声音,整个人瞬间乱得心绪如麻。
慌乱中,她又隐隐有些期待,这么久没见,他还记不记得她是谁,或者会不会好奇她为什么总躲着他?
这些期待中的反应,程堰都没有。他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只当她是众多学生会新成员中的一个普通学妹。
没什么好难过的,喻婵收起心中隐隐的失落,他身边每时每刻都会有那么多人来来往往,她只是最普通的其中之一,不特别,不显眼。
程堰的声音很沉静,没带一丝情绪:“请假的事找你们部门的部长就行。”
喻婵把林琅的话转述了一遍。
电话那头,他忽然漫不经意地哂笑几声:“妹妹,你被人坑了都没发现吗?”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
明天见~
注:1.“No need to rush everything's gonna be okay......”(不要焦虑,一切都会变好的)
出自平井大的歌《前往阳光普照之处》
很好听的歌,推荐宝们去听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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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此时此刻,只有她和他共享这个秘密。◎
喻婵的记忆渐渐回笼,也是从那天开始,喻婵听从程堰的建议,不再去参加那个所谓的例会。
她还记得他的原话:“被欺负了就要还回去,咱们中国人讲究礼尚往来,这可是美德。”
嗯,美德。
喻婵小声地念着这个词,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
这种回应真的很符合他的行事风格,乖张又肆意,离经叛道,却总能让他找到很有道理的解释,让别人哑口无言。
齐乐拽拽她的衣袖,小声说:“大神,你觉得怎么样?”
面前的玻璃门外框上还爬着一些铁锈,明显不常有人打理。据齐乐说,这里就是大礼堂的小后门,基本上没什么人知道的。
喻婵不确定地问:“我要是从后门进去,被林琅学姐看到,她会不会骂你呀?”
“没事!”齐乐示意她不用担心,“林部长的心思都在学生会主席身上,只要我们不去后台,她见不到我们的。”
齐乐大大咧咧没注意到喻婵的不对劲,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喻婵不自在地咬着嘴巴,心里好像被扎了一根刺。
得益于之前几天被叫来当苦力的经验,齐乐对大礼堂后门的地形很熟悉,她带着喻婵在墙角之间穿梭,很快就到了排练厅。
舞台上现在正在表演的节目是一出话剧,演员们大多都是学校话剧社的社员。
虽然不是专业的,但能看得出,话剧社为了这个节目花了很大的心思。无论是道具的精良程度还是演员的演技,都称得上是精品。
她记得,于洋之前有提到过,这个节目的赞助,是程堰帮忙拉来的,也是他兼任了制片人,不眠不休地帮话剧社排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