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里此时已是一片狼藉,大部分树干都被摧毁折断, 枝叶倾倒在地上纵横交错, 尽数枯萎,瞧着毫无生机。
越往里走, 植被被破坏的程度就越高, 到了方才爆发灵力波动的中心,竟是被清扫出了一片圆弧形的空地。
空地中早已没了人烟气息,痕迹也被尽数摧毁, 只余地上一面完好无损的铜镜, 很是显眼。
薛五捡起那枚铜镜,翻过镜面来,吓了一大跳。
镜面上正汨汨朝外溢着血,模糊了镜面, 看不清里面的内容。
薛五就觉得心沉到了谷底。
事态紧急, 他只随意用衣袖擦了擦镜面, 就将镜子揣进怀中。
“去镇子的入口。”他脑子里快速分析着, 随即对身后的同门下达了指令。
这一处的动静才刚刚平息, 若是还有人从其中活着离开,只能往镇子的入口去。
而入口, 他们早已提前布下了阵法,如果有人强闯,至少能够拦上一拦。
薛五一行人气喘兮兮地赶到时,乾山镇的入口处却是一派祥和,几名弟子看着天上重新从浓云后冒出头的月亮,正围坐在那儿闲聊着。
“你们说刚刚怎么回事,月亮光一下子就暗了,这会儿又好了。是我看错了吗?”
“谁知道呢。这段日子事情多,发生什么都不算奇怪了。真希望事情快点解决吧,也不知道如今山上探查清楚了没有……”
“可不是嘛!闹得人心惶惶的。你瞧刚刚被家里人着急忙慌送出镇子去求医的老人家,血吐了一身,也不知道能不能捱到附近的城里。”
“哎!这大半夜的,还要奔波求医,如今镇子里还待得住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吧,害怕的都跑了,其他的也不敢轻易出门,好好一个镇子跟死掉了似的。”
正你来我往地聊着,其中一人眼尖地看见了神情严肃地赶来的薛五等人,连忙拍了拍身边打哈欠的同门。
薛五将他们的对话远远听进去了一些,此时无暇顾及其他,点头打过招呼,就直接开口问道:“方才有人出了镇子?”
守在入口的几位弟子平日里也同薛五还算熟悉,从未见过他露出这般严肃紧张的神情,一时间有些慌乱。
“对、对啊,不过都是按照门里的规定,送走的是想要离开的平民百姓。”
“没有其他的异常吗?”
薛五眼神示意弟子们身后的阵法。
另一位弟子就主动答道:“没有的,法阵一直很祥和,并未受到邪异气息的侵扰。”
薛五闻言心中只觉得奇怪。
方才树林里那般巨大的动静,无论是被闯下山门之人引起还是旁的东西引起的,都不会是一般人。
而若是闯下山的神秘人有这般大的能耐,又是修炼的邪魔外道的功夫,那么阵法并不会对他的气息一无所知。
他本来做好的最坏打算是镇子入口被人强闯,要么他们赶上了,与之缠斗,要么直接叫人离去了。
现在就怕那人如今收敛隐匿了气息,徘徊在乾山镇的范围内,伺机作怪。
而那位杳杳姑娘,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薛五心中戚戚。
其实他算乾陵山弟子中,较为拔尖儿的那一类,不然如今也不会当此大任。然而说到底,学了再多的玄门术法,他也不过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人,未曾见过如此大的风浪,也不曾经历过生死。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点什么,只好安排了其他弟子在乾山镇的范围内多多留意有无线索,自己重新赶往宗门里给周云辜捎信。
山上。
周云辜绘完最后一笔,用剑尖刺破了手指,将鲜血涂抹在阵眼处,整个阵法就宣告完成。
原先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暗淡的丹砂线条隐隐散发出华光,色泽也变得鲜艳,周遭的灵气开始缓缓汇聚。
三天几乎未合眼,他的面容有些疲惫,此时微微阖上了眼帘,闭目养神,却觉得右眼跳动得厉害。
压下莫名而来的紧张之情,他拈手补了一卦,就重新睁开了眼,神色冷肃。
是凶兆。
再往深了他也看不清了。虽然在乾陵山上十数年,卜卦、阵法、法诀样样都学了一些,也都算得上弟子中的翘楚,但他真正称得上出类拔萃的,还是他一手剑术。
他紧了紧拎着剑的左手,就听见有人唤他。
“周师兄。”
薛五急急跑上山来,还喘着气。
周云辜静静等着对方平复下来。
薛五却将手伸向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后握在手中,竟然显得有些犹疑。
周云辜冷沉的目光就扫在他的脸上,似乎在无声示意他有事就说。
薛五就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将手伸到周云辜面前,摊开手心。
“杳杳姑娘下山后,山上有身带邪异之气的人闯了山门的大阵。”他不敢看对方,一股脑地将事情交代了一遍,“我们赶过去的时候,他们在镇郊闹出了很大的动静,两人都不见了,只留下这个。”
他摊开的手心里静静躺着那枚迷梦镜,镜面上早已失去了流转的光华,仿佛蒙上了尘埃,死气沉沉。
久久没有人说话,仿佛时间也随之停滞。
半晌,他才自薛五手中接过那枚小巧的镜子,往日里提笔握剑的手竟好似微微颤抖着。
他的指尖还带着未干涸的血液,混了丹砂,摩挲过镜面,留下殷红的痕迹。
薛五打量他的面色,是如往常一般无二的沉静,瞧不出情绪来,只是在惨淡月色的映照下,更显得白上了三分;那一双往日里或深邃或冷肃的幽黑眼眸却好似失了光泽,滞住的眸光中就带上了难以察觉的悲色。
薛五看明白了这一切,心中长叹一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便任由寂静蔓延。
啪嗒。
这份沉寂却被细小的声响打破。
有一粒碎石自山壁间跌落,滚了几遭,就隐于夜色中,却好似触动了机关,引来了更大的动静。
山壁幽深的缝隙间传来阵阵颤动,抖落大大小小的石块,就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整座山峦的中心呼之欲出。
一声奇诡的声响突然响起,就好似婴儿的尖利啼哭,转瞬又化作小兽的呜咽怒吼。
随后,那道刚刚完成的阵法上一时间光华大作,一道幽黑的影子从山缝之间挤了出来,速度异样迅疾,只眨眼的功夫,撞在了阵法之上,被阻挡了不过一息,就冲破阵法,朝着周云辜和薛五二人而来。
周云辜收了镜子,扯过还呆立当场的薛五,二人堪堪避开了这一团来势凶狠的怪影。
那团影子落了地,舒展了身形。
借着月光,他们这才有机会打量这奇诡的生物。
只见它整个身子不过数尺长,四爪着地,通身漆黑,看不清质地,身形仿佛随着空气的流动而肆意扩张收缩,应当算作是头部的部位同人一般长了七窍,眼眶却漆黑凹陷,没有眼珠。
“难道是……混沌兽?”稳稳避过了横冲直撞的兽,薛五一颗心仍在狂跳,忍不住惊讶出声。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头小兽就好似被惊动了,如婴儿拳头般大小的两颗鼻孔嗡嗡扇动着,吐纳之间整只兽的身形就变大了数倍,两只后爪刨着地面,对准了薛五,就好似要冲他而来。
薛五哪里见过这样的妖兽。他在乾陵山主修的是术法,却只是个理论派,如今说到底不过是个未经过多少实战的花架子,眼下彻底慌了神。
混沌兽尖啸一声,比方才更加凄厉愤怒,不给薛五半点反应时间,就朝他扑来。
薛五一个诀才捏了一半,心里念着完了完了,见状紧紧闭上了眼睛。
预想之中的袭击并未落到身上,薛五睁开眼,就看见周云辜左手持剑,横在了他与混沌兽之间,竟是堪堪格挡住了这一击。
那头兽好似才发现旁边人的气息,调转了方向,吐息之间带出浓重的浊气,彻底被激怒了。
转瞬间,一人一兽就已经缠斗了起来。
周云辜的剑光狠厉,直切要害,砍在混沌兽身上却如泥牛入海。再奇巧刁钻的攻击,也只不过将这头兽的身子凌空切开一道口子,片刻后它又自己慢慢合拢,好似痊愈。
而混沌兽发现它奈何不了眼前之人,一时间又感知不到先前那个弱小可欺的存在,那一道道剑光落在它的身上,虽不致命,却严重阻碍了它身体的扩张。
混沌兽粗喘了两声,调转了方向,朝山壁上攀去。
它周色颜色如浓稠的墨一般,行动之间几乎要融进漆黑的夜色里,肉眼难以分辨。
周云辜却轻易分辨出它所在的方位,提剑追去,几个起落之间就跟上了它的身影。
他的眉头却紧紧皱起。
眼前这个方向,翻过这一小块山壁的阻碍,直直通往半山腰弟子们的居所。
第33章
近几日来乾陵山的氛围十分凝重, 弟子们个个紧张戒备,明兮却是如往常一般该吃吃该睡睡。
她天生感知敏锐,对于危险的事物和邪异的气息有着异于常人的嗅觉。
虽说山上近来出了大事, 后山封印混沌兽的大阵被人破坏, 那头混沌兽也不见了踪迹, 明兮却并没有感知到什么实在的危险。
可是今夜却不同以往。
明兮被从睡梦中惊醒, 就仿佛有一只大手无声地扼住了她的咽喉,带着浓重的危险气息。
她喘着气从梦中醒来,坐起身, 茫然地看了一眼漏刻。
不过才入了丑时。
即便是醒来了, 那股危险的气息仍旧挥之不去。明兮起身披好了衣物,皱着小脸打开了窗子, 陡然加重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几乎要叫她喘不过气。
她面色大变,晃醒了同屋的师姐,急急朝她表达着自己的预感, 对方却睡眼惺忪, 一脸茫然。
明兮咬咬牙,只能恳求师姐警醒起来,就独自一人跑出屋外,挨个敲响师兄师姐们的门。
她挨个屋子大声同师兄师姐们解释着自己的不祥预感, 有的被从睡梦中吵醒, 颇为不耐, 并不怎么当一回事;有的却知道明兮天生的敏锐感知, 也警醒了心神, 有备无患。
明兮一路将人喊醒,自己的嗓子都几乎哑掉, 而背后的压抑感越逼越紧。
还剩最后一间屋子,是林师姐。
她咬咬牙,喊着林师姐,用力拍着她的门。
林沅这几日夜里睡得都不是很沉,很快便清醒过来,只下穿简单披了件外衣,就打开了屋门。
“林师姐!出事了,明兮能感受到,有东西来了,它越来越近了,林师姐,快叫大家跑!”
小姑娘站在她的屋门外,嗓子哑哑的,眼睛里满是深切的惊恐,说起话来也有些语无伦次。
林沅脸上困意全无,警醒了精神,正要先安抚小姑娘冷静下来,眼前却突然掠过一道黑影,随后明兮就被拖拽开来。
“明兮!”
林沅骇然。
隔着一道门,来者的速度又快得惊人,林沅压根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却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邪异之气,带着浓重的恶意。
周云辜赶到的时候,就看见混沌兽漆黑的兽罪里叼了个已经昏迷过去的小姑娘,正是明兮,而林沅正面色骇然地拈了一个诀,试图阻挠对方的行动。
林沅的诀已经捏完,朝着混沌兽的身上扔去,效果微乎其微,却还是让它的动作慢下了一瞬。
来不及言语,周云辜只同林沅对视了一眼,身形一轻,就转瞬到了混沌兽的身前。
眼见凌厉的剑光就要劈至,混沌兽原本空洞的双目中骤然喷出浓厚的雾气,竟是勉力挣脱了林沅法术的禁锢,翻身往后腾挪了数尺。
周云辜的剑意看似简单,实则变化万千,转瞬也追随着它的身形而去,而这之间的周转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却让混沌兽得了空子,一口将叼在嘴中的明兮囫囵吞进了腹中。
剑光转瞬而至,如铺天盖地的网,对着混沌兽当头罩下。
那只通体漆黑的兽身形就又被击退了数尺,蹒跚了片刻,才用四足稳稳站定。
它却咧开了嘴,发出尖利又兴奋的怪笑,大张的嘴里能看见明兮正一点点被它体内的浓重墨色蚕食,片刻,整个人都消失殆尽。
周云辜不忍地闭了闭眼,不远处的林沅则勉力咬着嘴唇,死死克制住了眼眶中打转的泪水。
大敌当前,没有人可以分出心神来感伤这一时半刻的伤亡。
混沌兽的气势还在暴涨,它作势朝着零零散散聚集过来的弟子们张大了口,怒吼一声,在众弟子的尖叫声中,它发出得意的大笑。
紧接着便有一道威压降下来,混沌兽打了个颤,立住身形后,许是意识到威胁不大,又伸展了身体,喉间发出轻蔑的咕哝声。
是薛五带着张长老赶到了。
薛五一到,就马不停蹄地调动起周遭围着不敢靠近又不知如何是好的弟子,将实力低微年纪小的弟子们划到外围保护起来,又组织有一些经验的优秀弟子各司其职,很快弟子们间的秩序就被建立了起来。
张长老则是来到周云辜身边站定,同他低声确认着眼下的情形。
混沌兽在此前的缠斗中被逼上了一块高高突起的石台,在山崖边缘,往后是云雾缭绕的深渊,往前首当其冲的则是方才剑意凛然逼人的周云辜和降下威压的年迈长老。
一时之间它有些踌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