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双眼睛含着期待望向他人时,总是闪着晶莹的光,直将人一颗心都看软了去,很难出声拒绝。
周云辜轻轻抿了唇,应好,旋即又道:“可我没有鱼食。”
话音方落,杳杳就已握住了他的手,柔软手指同他的相交缠,带着说不出的缠绵意味,又引起阵阵细微的酥麻,顺着四肢涌至心底。
周云辜就有片刻的失神。
再回过神,杳杳已拉着他的手,同她方才一样,去轻触船身周遭摇曳的水波。
随后他感受到一片柔和的气息绕过他的手心,又逸散开来,飘洒进水里。
杳杳牵着他的手,将丝丝缕缕的灵气送进游鱼口中,玩得不亦乐乎,含笑的侧边脸颊有一只微微下陷的甜美梨涡。
许是他的注视过于专注,以至于专心逗鱼玩耍的姑娘都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侧过头来望向他,亮晶晶的眸子里正巧能将他装下。
“怎么啦?”
他听见她的清糯嗓音响起,被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缠绵出柔软意味。
他感觉脑海里有一瞬的空白,像是被情思所困的踌躇而不知所措。
沉吟片刻,原本涌至嘴边的话语被他绕到心间,开口却是顺着她先前的话题。
“你用灵气喂鱼吗?”
问完他便觉得这个问题呆傻得可以,他何曾说出过这般没有水平的话语。
“对呀。”眼前的姑娘却丝毫不在意,语气轻快而语调微扬,且从来不让人冷场,总是自顾自就能引出更多的谈资来,“你瞧,这些追上来的,多半是启了灵智的,已经对灵气有所感应啦,兴许过不了多久,这片湖泽中就要多出几条可爱又懵懂的小鱼妖呢。”
她说话间抽回了原本撩拨着水面的手指,也不顾手间仍是湿漉漉的,就撑着船沿儿,好似这样就能靠得离眼前人近一些。
周云辜为她已成下意识动作的亲近而感到愉悦,嘴边也挂上了难得的淡笑弧度。
“嗯。”他这样应着她的话,掏出一方素净的帕子,低敛着眉眼,接过她方才玩过水的手,细细替她擦拭干净。
杳杳手指微顿,却也不抽回手,就这样任由他仔细擦拭,眉眼间尽是柔柔笑意。
似乎柔和的笑意是那样有感染力,周云辜不再移开目光回避她的眼神。
纤纤十指一一擦过,是如削葱般漂亮的手指。
他似是欣赏般地打量了一瞬,就放下她的手,收起帕子,随口又问道:“就这样喂给它们吃灵气吗?”
杳杳莞尔,似乎转瞬就能明白他话中所问。
她细细解释道:“对呀,不过一点小小的福泽罢了,也不会碍着天道。纵使成了精,往后的造化也还是要看它们自个儿的。”
天道。
周云辜却想起他自己的命数,那她为自己所做的那些,又是什么样的福泽呢?
他一时想得有些远了,还是被杳杳的感慨之言扯回了思绪——
“不过话说回来,自从遇到我以来,你也见过不少对凡间人来说称得上奇异的事情了吧?但我好像从来不曾见过你惊慌失措,甚至连太大的情绪起伏都好似没有过诶。”
她这样说着,自己微微皱起眉毛,是一个有些苦恼的思索模样。
葱白指尖无意识挽过衣袖的边儿,顿上一顿,复又松开来。
杳杳的脸上也露出一个恍然猜测的表情。
她随即半开玩笑道:“该不会你其实也是什么有来头的人吧?竟然连我也能瞒了过去?所以你见着那么些奇诡事物,也不会觉得害怕。”
周云辜却略微出了神。
似是有一瞬的犹疑,他低声开口道:
“我有的时候也会怕。”
“啊?你会怕什么呢,神仙,还是妖怪?”
周云辜却有些自嘲般地低笑一声,避而不答。
日暮黄昏时分,斜阳柔和跌落在静谧湖面,微风拂过便有粼粼波光。
微风同样带起眼前姑娘鬓角细碎的发。
周云辜下意识抬起手,替她将散下的发丝细细别到耳后。
姑娘的面孔就好似被余晖染透,绯红色泽晕过眼角。
他喉结微动,顿了一瞬,却还是克制地收回了手。
将一个神仙拖入凡人的爱恋之中,不过是叫神仙徒劳几十年罢了;何况他连这几十年都不一定能够拥有。
他收起旖旎在心间的情思,却看见杳杳一双眸子正定定望着他。
“真好啊。”
他听见她这样感慨道。
杳杳腾出一只手来,托住脸,将日落山河同眼前人一起装入眼底。
“人间真好啊,”她这样说着,随后又微微笑弯了眼睛,补充道:“不过我们神仙界也不差。”
杳杳同周云辜讲起天上的情形,讲她所居的迷梦泽,和她养在迷梦泽里的月澜花。
“……其实它们同你们凡人界的花草也没什么分别,只不过多了些许灵智,喂养它们所用的养料也不同罢了。”
她其实有些语无伦次了,讲起东西来也是想一出是一出,只是她不忍荒废眼下的好时光,似乎要多讲一讲,才能将眼前人与景留住。
“啊,你应当是没有见过,月澜花绽放的时节,整片迷梦泽都如同被染上月色清辉,那应当是凡人界不曾有过的美景。”
讲到这里,她语气中带上一些遗憾,就好像真的觉得可惜,可惜眼前人不能亲眼一见。
她满怀可惜的模样实在是可爱,叫人恨不得想要立即完成她的心愿,免她遭受遗憾。
周云辜低沉的情绪莫名好转了一些。
他斟酌着开口,略显生疏地想要反过来安抚眼前人的情绪。
他的神仙姑娘眼睛却突然又亮了。
她笑意盈盈,说:“没事,我可以给你造一个梦。”
被微风拂起的波澜迭迭叹着晚阳低斜,而她造了一个梦,带他去梦里瞧见关于她的一切。
第58章
轮回台近日来往访客不少, 称不上门庭若市,倒也有几分热闹。
全是被那位小祖宗闹出来的。
司命仙君司年轮一边理着他那一沓沓记载着凡人命格的册子,一边愤愤地想着。
小祖宗去了凡人界短短一段时间, 就给他惹来一桩大麻烦不说, 现在她的友人还天天寻着借口来他这里叨扰他, 逮着他一个劲儿的问那位麻烦神女的音信。
又有脚步声踏进来, 两道,他听着耳熟极了,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他不耐烦地搁下手头的簿子, 回头对来人怒目而视。
“烦死了, 烦死了!你俩有完没完,好奇她的近况自己下界找她去, 可着我一个劲儿地造是什么意思?”
来人是一男一女, 男子有着烈焰一般的火红头发,神色却懒懒,女子则面色冰冷如霜, 拎着把同样散着凛冽气息的剑, 面上却有些讪讪神色。
红发男子摸了摸鼻子,懒懒抬起眼来看了司命一眼,有些莫名:“是余辞拉着我天天来问的,要我说, 她又不是不回来了, 就她那性子, 凡人界又能留住她多久?反正我们时日长, 就算是百年千年也等得, 我是一点儿也不急。”
司年轮翻了个白眼儿,分明不信。
他可是知道, 玄炽此人,对杳杳很有些特殊情意,怎么他反而懒得在意?还说是余辞天天撺掇着他来?
那个总是冷着一张脸的女剑君余辞,同她那位师父一样可怕,纵使跟着杳杳来过他这儿好多回了,司命看见她仍有些打颤。
“那你可千万别着急,也千万别后悔,她——”
她可是在凡间看上了个“凡人”,甚至出手干扰了天道,为那人改命。
只是这一桩事实在不好言明,尤其那不好惹的小剑君余辞还正在天南地北地找她那麻烦师父。
司年轮这才发现,自己数万年仙龄里来往较为密切的几位神仙,竟然没一个是不给他添麻烦的省心人。
他将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进肚子里,烦闷地挥了挥手,打发他二人自便,自己则装模作样地重新埋头进那一堆堆命格簿子里。
他本就只是做做样子,目光随意从手上的簿子里扫过而已,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眼皮却重重一跳。
眼下这一本正巧是载着那位麻烦神君凡间命格的,司年轮本来不想在这两位来访者面前翻开的,可他突然之间觉得右眼皮跳动得厉害。
神仙的预感向来是十分准确的。
他压下心头不安,正要悄悄翻开命格簿子瞧上一眼,那位冷面的女剑君却突然凑近了些,几乎凑到他脸前来。
“你……眼睛抽筋了?”她似乎是一副小心翼翼关心人的模样,却仍旧生硬得很,叫司年轮瞧见了就想起某位不好惹的人来。
真是,这徒弟浑身上下的气质怎么就能跟师父几乎一样呢?
他这样想着,谨慎地抱着怀中的册子,没什么气势地瞪着眼前的人,往后退了几步。
哐当。
一个不留神,他装到了身后的案几,趔趄之间几乎要站不稳身形,却被一道素白的利落身影反应飞快地扶住了。
“谢谢……”他话音方落,又想起来周遭有些什么人,立马打掉来人扶住他的手臂,眼里防备十足。
好心出手相助免他出糗却又被他毫不客气地挥开手臂的,不是余辞姑娘又是谁。
余辞在女神仙里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身量修长,此时自己一番踉跄,站得并不稳当,再望向眼前长身玉立之人,竟要微微抬眼。
而他一抬眼,就撞进对方的目光里。
那道目光此时并不似它主人往日里的冰冷模样,而是带上了一丝关切之意,看得司年轮既觉得莫名,又感到害怕。
若是常人见到一个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冷面之人突然对自己面露关切神情,难免会多想一些有的没的;可司年轮是谁啊?他可看过太多情情爱爱的故事了——神仙也会无聊,爱看话本子,而神仙的话本子就是他这儿珍藏的一些精彩的命格簿子,早都被他给翻烂掉了。
情爱之事看得少的,容易懵懂,从而看不懂他人情意,譬如杳杳,又譬如玄炽;情爱之事看得多了,容易防备,自然也是难以接收到他人向自己示好的讯号。
因而司年轮将余辞此时的关切神色解读为别有所图。
该不会是她师父的事儿走漏了风声吧?
他这样想着,眼中防备更甚,心道自己一定咬死了牙关,什么也不肯往外吐露。
他如临大敌,余辞却只觉得莫名其妙。
她有些讪讪地收回自己被他挥开的手臂,脸上神色却并不如何恼怒,反而眼底闪过一丝兴味。
司年轮在仙界可是领的纯粹的文职,在余辞眼里,他简直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此时却有这般大的力气挥开她的手臂,瞧着像是只受到生命威胁而炸毛的鸟儿,纵然很是惹她怜爱,但更让她心里起了一些逗弄他的心思。
余辞其实同自己的师父很是不同。
她的师父那是从里到外的冷冰冰,什么事儿也不曾引起过他老人家的反应;而她却不一样,她内里其实是个有些跳脱的性子,只不过拎着剑,又是天界数一数二能打的女神仙,总是学自己师父端着架子,因而也端出了一副冷面模样。
而此时她瞧着司年轮这般做态,就起了逗弄心思,甚至压过了她对于他避之不及反应的不解和低落。
她自然知道自己做出怎样的表情来,会让他人胆寒,因而她重新端着自己那张冷冷的脸,从嘴角溢出一声冷哼来。
其实这样的冷哼很是装模作样,她师父往日里震慑他人,也从来不是靠这些言语表情的;只是眼下唬一唬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司年轮,那是绰绰有余。
果然,就见眼前人又抖了一抖。
端了万儿八千年的架子,早端得信手拈来了,余辞实际上是很能收敛自己情绪的,尤其是在憋笑一途上;可此时,她却再也绷不住了,终于是咧了咧唇角,让那声压抑不住的笑趁机偷偷溜了出来。
她这厢情绪一收一放,自顾自得乐着,却把司年轮吓得不轻。
他只小心翼翼地打量眼前的姑娘,此时她面上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轻松快意,看着确实是比旁日里冷冰冰端着架子的模样要可亲得多;只是他难免被先入为主的可怕猜想占据了头脑,就连感叹眼前姑娘不同于往日的可爱,也带着厚重的防备心。
此时姑娘收了嘴角那莫名的笑,眼里的柔和意味却仍旧没有散去,那双略显细长的冷冽眼睛装着往日里难得一见的盈盈笑意,司年轮看得久了,竟觉得不那么害怕了,反而觉得眼前人的笑意自然且发自内心。
“好啦,这么害怕我吗?”余辞语气轻松,甚至朝着他眨了眨一边眼睛。
他难免有些恍惚。
因着杳杳的缘故,他同余辞也是打过不少照面的,又得知余辞是那位上古剑君的弟子,故而默认她是个冰冷性子。
杳杳同余辞的关系很好,他也是知道的;甚至因为同杳杳较为熟络,他知道,那位往日里笑意盈盈春风满面的小神女,实则是天界数一数二的冷心冷肺,所以他一直以为她同余辞二人能玩得如此要好,是因为脾性相投。
可眼下,他却恍惚之间觉得,余辞兴许并不是个十分冷淡的人,反而有几分温暖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