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说到这儿,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回想。
她皱了皱鼻子,又补充了一句。
“可凶了。”
像是责怪,又像是撒娇。
经她这么一说,周云辜这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终于不再与她对视,而是微微垂下眼帘,似乎是在思考。
“是我不好。”片刻后,他抬起目光,神色有几分认真,“对不住。”
他那时好像是有那么点儿凶。
只是眼前人以为那是她与他的初见,其实不然。
早在她支起月老庙外那处算命摊子时,他便瞧见过她。
她戴着面纱,在晨曦微阳下支开摊子,有好奇的过路人上前来询问,她便温声答话,一双眼睛里全是盈盈笑意,光照进去,柔和又剔透。
她认真替人测算起了命数。
而他则不远不近地看着。
他其实不信命,这也怨不得他,只因过往替他摸算过命数的人,嘴里说出来的话总是那么得不好听。
只是他看着她,却突然也想上前去,像那些虔诚的香客一般,将命数交到所谓能知晓天命之人的手里,听听看他们会怎么说。
念头乍起,他便是一惊,随即告诫自己,不可动摇。
他对命运讳莫如深,就像病人总是讳疾忌医。
因而他再碰见她,而她张口便是要替他做主算一卦,他这才彻底将冷冷脸色摆到面上来,其实细想来,不过是恼羞成怒。
他这一回想,便是长久的沉默。
“……啊?”只是顿住的不光是他,杳杳听到他的道歉也微愣。
随后她便反应过来,又重新笑着道:“道什么歉呀?其实那时候是我唐突了。”
仿佛她只消一眼,就能准确猜透他心中所思所虑。
周云辜定定看着她。
她的面上仍旧挂着盈盈的笑,比春日的风要暖,比盛放的花要甜。
周云辜便感慨于她这个人。
她这个人呀,浑身上下行事作风有一股子超脱于世俗的天真劲儿,实际上呢,却又知情识意,不会叫人觉得她不懂事;偶尔倒也会撒撒娇,撒起娇来则格外让人心疼,连同她说话都会下意识放缓了声。
周云辜便柔缓了声调,同她说:“我绝不会再凶你。”
杳杳眼珠子转了转,想了想道:
“若是我再唐突你,你也不凶我?”
她转眼珠子的模样有几分顽皮,便叫她周身少了些飘渺的神仙气儿,反而像是寻常的凡间姑娘。
而此时话里话外,也不知是故意拿他寻开心,还是较真劲儿上来了同他杠上了。
周云辜低笑。
“如何唐突……?无论如何,也不会凶你。”
他话音方落下,眼前的神仙姑娘就不甘示弱地凑近了些。
她朝着他一寸寸靠近的时候,明亮的眼睛里是灼灼的目光,一瞬也不曾移开过,仔细地盯着他,似乎要将他纳入眼底,好记进心里。
周云辜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杳杳身量只到他肩膀位置,要再凑近些,便需微微仰起头,踮起脚。
而她的手已攥住了他的衣襟。
周云辜似是被蛊惑,头脑里几乎空白,下意识地配合着她微微低下了头。
他们此时近得仿佛呼吸都交融。
杳杳顿了一下,将头偏过去了一些,才再度靠近他。
唇角处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像是柔软的花瓣被风吹来,轻轻拂过,又在短暂的留恋之后,一触即逝。
距离拉开,眼前的姑娘微红了脸颊,眼神却明晃晃,甚至好似暗含得意,仿佛在说——
“看,我唐突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杳杳:(得意叉腰)唐突一下,说好了不许凶我
第67章
今日氛围正好, 连微风也缱绻多情。
杳杳一时冲动,借势亲了周云辜的嘴角。
本来她的冲动一气呵成,就要直直吻上対方的唇, 就像上回在江水底下骗他是在给他渡气那次一样;可兴许是少了荡漾水波的阻拦, 她反而残存了些不好意思的念头, 因而只是微微偏过角度, 轻轻碰了下他的嘴角。
她用唇贴了他的嘴角不过几息,将距离拉开来,堂而皇之地望着対方, 实则心里有些打鼓。
毕竟她眼下的行为, 才的的确确当得上是唐突。
只是她近日来看的凡间话本子里都是公子唐突了佳人,如今她反过来将眼前的翩翩公子唐突了去, 也不知道対方会是个什么反应。
她的眼神又带上了些许好奇。
而被她唐突的公子那一张如玉的脸庞此时写满了茫然神情, 目光也似乎失去了焦距,瞧着有些惊愕,甚至来不及害羞。
其实他上回在水里被她正正吻上嘴唇时, 模样还不及此刻茫然。
只不过那回自己有骗他是事出有因, 此时却全凭本能冲动行事,连个幌子也无,怪不得人家震惊。
杳杳看着心中满意。
対嘛,被唐突的公子呆立当场, 要她来写个话本子, 也该是如此。
只是呆愣过后, 公子会是个什么反应呢?
公子修长的手指拂过方才被她亲吻的嘴角。
像是回味。
杳杳也跟着回味, 随即懊恼自己为何不多停留一会儿, 不然现在也不会回想起来才觉得那美好动人的触感转瞬即逝。
“原来你指的唐突是这个意思。”
她听见周云辜这样叹道。
她松开対方衣襟的手被人重新握住,又有一只臂膀揽在她腰后, 力道温柔而坚定,将她的身子往前带了带。
嗯?
她被対方的气息所环绕,是她熟悉且让她心安的偏冷沉香味道,杳杳很难产生什么挣扎的心情。
随后她的唇再度被人攥取。
周云辜吻了她。
他的吻不像她的,只是简简单单的嘴唇相贴,而是带着莫名的渴求意味,似乎想要往更深处去,仿佛这样就能触及対方的灵魂。
杳杳便觉得自己的心也被这样一个吻给搅乱了去,连心跳也不成声。
她微微睁大了眼,却只能看见対方低垂的眼睫如同轻颤的鸦羽。
一时间连呼吸也是乱的。
她却觉得莫名心安,也学着対方此时的模样,闭上了眼睛。
唇上的触感一开始是微凉的,相互依存得久了,更深处的温热才缓慢地攀涌上来,直将面颊也染红。
杳杳却头一回从热意中尝到心灵深处的宁静。
这一个吻比方才的要久上许多。
分开时,周云辜连气息都是微喘的。
杳杳却从心底升起一些不舍与贪恋。
二人分开来,她并没有直直望向対面的人,而是将视线略微移开了一些。
杳杳虽然懵懂,却也不在这些事情上扭捏,看那些话本子里公子小姐之间你侬我侬时,她也全然是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欣慰,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只是事情到了自己头上,却好像不似她先前想的那般简单。
她此时觉得有些赧然,面上的热度也昭示着她必定是红透了脸。
这一分赧然跟平时的不同,又带着些许雀跃,叫她想要去瞧一瞧対方的神色。
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瞟了一眼周云辜。
在他们分开的时候,二人就已经稍微拉开了点儿距离。虽然拉开了一些,却仍然隔得不远,而且在这个距离上,反而更好看清対面人的全部神态。
于是杳杳就看见周云辜脸上的羞赧神情比她更甚——纵使他仍然能端住那张脸以及其上的板正冷清神色,整个人瞧着与往日里无二,但反而是这般故作淡然的模样让杳杳暗暗好笑。
与他相处的这些时日,她早已摸清他的脾性。
她抬眼,去看他的脖颈与耳尖,见那上头果然绯红一片,就知道眼前的人并不比她好到哪里去。
她顿时底气又足了。
“怎么,我唐突冒犯了你,你便也要冒犯回来吗?”
看在周云辜眼里,她这样问着,下巴也微微扬起来一些,眼睛却亮闪闪。
他没忍住,伸出手指,用指关节挠了一下她尖尖翘翘的小下巴。
就见小姑娘眼里疑惑神情一闪而过,但仍旧是顺着他的动作任由他作为。
周云辜顿时觉得心中软成一片。
气氛也随着他这个自然而然的亲近动作而松散下来,仿佛二人之间的所有亲密都是那么得顺理成章。
“啊,差点儿忘了正事!”
杳杳这样说着,拍了拍手。
她拉着周云辜坐下,一边同他解释道:“我要再看一看你的梦。”
周云辜顺从地应“好”,又恍然间想明白另外一桩事——
他知道她三番五次要看自己的梦是为了什么,纵使她从来不肯说,但偏偏她脸上是个藏不住事儿的。
他知道,她要看的那些梦定然是与他的命数息息相关。
曾几何时,他格外反感他人翻阅他的过往,揣测他的未来,可不知为何到了她眼前,他便难以生出半点儿反抗之意;除了担心她因此有所损害,这些曾经被他视为逆鳞的命运之论全然摊开来,任由她随意作为。
他微微阖上眼,将这些涌至心间的念头反复琢磨回味,从中品出的是他対她格外特殊的感情与牵挂。
杳杳已经拈了诀,如常地点在他的额间。
须臾片刻,她的声音传来——
“好啦,没事儿了。”
是格外轻松的语调。
周云辜不甚在意她又看到了什么,亦或是因为什么而如此放松,他只知道她的手指还戳在他的额间,而她的体温向来不高,是微凉的触感。
他睁开眼,顺从自己莫名涌起的心意,将她的那只手握住,顺势拿下来。
他看了一眼那只手,指节如葱白,指尖细软,随意戳在他的额间,就好像将他的一颗心也搅乱了去。
他坐在座椅上,而杳杳为了方便探他的梦,正倾身往他这边靠了一些。
这一切不过在一息之间。
杳杳还未反应过来,带着刚从梦境中出来的懵懂,将眼神投向了他。
而那一双漂亮的眼眸里,如今恰恰好好地装着一个他。
心念微动间,他轻轻笑了一声。
杳杳正要他怎么了,甫一开口,话音就被吞没在唇齿间。
他微微抬起头,在她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短暂如蜻蜓点水。
他本想一触便放开她,谁知杳杳眨了眨眼睛,伸出舌尖来,轻轻舔舐了一下他的下唇。
她的眼里还带着一派纯然的好奇神色。
周云辜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一声似是无奈似是满足的轻叹从唇间逸出。
情难自已,他加深了这个吻。
微风也驻足,生怕打扰了与他的神仙姑娘拥吻的年轻人。
……
后来的日子里,他们留在初相识的这一处院子,过起了神仙般逍遥自在的日子。
杨城地处江南,城里繁华精致,城外便是明山秀水。
他们有时在院子里煮茶闲谈,杳杳继续同周云辜讲起神仙们的故事,而周云辜则多半是做听众,有时会支起书案,替她画上一幅小像;有时兴起也会去城郊游玩踏青,正逢春日好时节,随意一处小景都美得如同画卷。
更多的时候,杳杳时常要探一探他的梦,偶尔也会给他造一些他从未想象过的美梦。周云辜此前从不做梦,如今却好似一口气将人间美梦做了个遍。
而她每每探完梦时,两个人隔得便会很近,他总是下意识地抬起头去吻一吻她,有时候是下巴,有时候是嘴唇。
杳杳最先开始还会笑他为何变得如此黏人,后来她习惯了,若是周云辜一时没有吻上来,她反而会低下头去主动吻他。
他们如同人世间所有相爱的人一般无间亲密地相处着,少了那些俗世凡尘的顾虑,多了人与神仙间的深厚隔阂。
他们却只当那些隔阂不曾存在。
“最近看的一些话本子里,凡人总说什么,潇洒快意似神仙——”
杳杳开口时,周云辜正提笔描摹着她的模样,方点完她星子般的眸,抬起头来认真听她说话。
杳杳就继续道:
“但本神仙可太有发言权了,我那些天上的同僚,说不定过得还没我们如今快活呢。”
她舒展了一下身子,目光悠悠远眺。
“你瞧,它在做梦。”
“它梦见春日离去,在初夏的微风阳光里舒展枝叶。”
她说这些话时,眉眼也随之舒展开来,好像随着风就要去往远方,杳然如梦。
周云辜忘记搁下的笔端汇聚了一滴墨,落在纸上,便晕坏了一张好画。
她是寿命悠长的天上神仙,而他是转瞬即逝的凡夫俗子。
就好像她的生命悠长到没有尽头,她大可放慢脚步品尝世间每一粒有关时光的沙尘,也可转瞬忘记一段数年的记忆。
而他只能在偶尔升起的惶然中珍惜当下的每一寸好时光。
他笑了笑,将笔搁好,又将那一卷纸收拢在一旁。
一滴墨晕坏了整张画,却无碍他将心情放得惬意悠长。
“初夏绿意正盛,又不会过分暑热,可要同我一道去泛舟游湖?”
他说这话的时候,杳杳才发现他又新描了一张画,却卷起来不给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