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府长媳——by希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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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嬷嬷听得心服口服,难以想象这么小的姑娘谋算人心信手拈来。
“难怪老爷子当年去世前非要把穆家的产业交给您,他老人家早说您是个有成算的...”荣嬷嬷出身穆家,她这里说的是老爷子便是宁晏的外祖父。
宁晏很努力去回想外祖父的模样,依稀已记不太清了,却始终记得他那双矍铄又浑阔的双眼,“晏儿,世间有三和,天和,地和,人和,凡事皆有时序,勿骄,勿怨,勿躁,勿恨,审时度势,顺势而为......”
晚宴散席后,燕国公单手覆面仰躺在软塌上,深深叹着气。
燕翎为什么会觉得有人能欺负宁晏?谁也欺负不了她。
十六岁的小丫头片子,活得通透,看得更通透,总是出人意料。
次日宁晏果然起了个大早,秦氏什么时候到议事厅,她便什么时候到,就坐在一旁看她打理家务,秦氏若请她帮忙,她便接,若不搭理她,她也不在意,无论秦氏此人如何,但她有两年掌家的经验,能震慑住底下那些婆子管事,必定是有本事的,她不会因为秦氏跟她过不去,便排斥她的一切,相反,她要学习秦氏的长处。
宁家那边送来了请帖,说是后日请她回府赴大伯父寿宴,这一出闹剧宁晏也有所耳闻,想起三皇子那夜不情不愿掏了八千五百两银票,宁晏不觉失笑,燕翎不在,她无论如何得露个面。
宁宣被霍贵妃敲打后,果然安分了不少,寿宴当日并未为难宁晏,宁晏并不打算做过多停留,回到原先住的院子瞅了瞅,让如霜与如月收拾了些旧物打算带回去,后听院子里的婆子说父亲着了风寒,宁晏斟酌再三去到父亲书房。
下了三日毛毛细雪,天色还晴,院子里一片萧肃,没有半点下过雪的痕迹。
宁一鹤躺在院子里的长椅上晒太阳,他身上搭着件褐色的薄毯,手执一把象牙扇,阖目浅歇,从记忆伊始,宁晏便见父亲爱拿着此物,这么多年过去了,上头已有一层厚厚的包浆,岁月的风霜顺着深褐的痕迹流淌着,变的是世间沧桑,不变的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你在燕家可还好?”
“很好。”
两个人谁也没看谁,隔着一段距离,宁晏站在阴影处,宁一鹤沐浴在阳光里,冬阳与阴影交织,无形在二人当中竖起一片屏障。
宁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与父亲便是这般相处模式,她只记得幼时,她也曾试图去扯他的衣角,求他抱抱她,也曾努力做些手工讨他欢心,祈求他看她一眼,无一例外,被他嫌恶。
她起先不明白为何父亲不喜欢她,后来明白了。
当年祖父进京赶考,外祖父慷慨解囊,两家因此结下情义,起先约定长子为婚,偏生穆家头一个生得也是儿子,等到母亲出生时,适婚的正好是父亲宁三爷,父亲自幼读书,年少出名,在外颇有放浪形骸之状,他是读书人,自视清高,瞧不起商户女,最后被祖父所迫不得不娶了母亲。
他嫌恶母亲,连带也厌恶她。
宁晏骨子里瞧不起这样的男人,有本事别娶,娶了就得负责。
父亲性子疏狂,明明是进士出身,却不爱钻研仕途,反倒是呼朋唤友,整日饮酒作诗,效仿李太白之风,在京中也颇有几分名气,后来在翰林院挂了个五品闲职,这些年他在书画上甚有钻研,结了个诗社,自封社主,家里谁也管不了他。
要说这个父亲身上还有哪一点能被宁晏认可,那便是每每祖母设法询问她母亲嫁妆去处时,均被父亲断然喝止,他瞧不起商户女出身的妻子,连带也不屑贪图妻子嫁妆,这也是宁晏能保住母亲嫁妆一个重要缘故。
宁晏出嫁之事,是祖父一手操办,父亲宁一鹤只在迎婚当日露了个面,若非燕翎名气太大,估摸着他连她嫁了谁也不知道。
说起祖父,这父子俩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祖父性情开朗,广结游士,平日爱玩弄花鸟,斗蛐蛐,为了一只蛐蛐,他不惜奔波百里去追逐,因与祖母性情不合,一年有大半时间都在外头道观里住着,就拿今日大伯父寿宴来说,祖父也不曾露面。
祖父虽有些不着调,不过关键时刻却不糊涂,当年宁宣闹出要退婚的事后,祖父当即从道观里回来,没多久便定下由她结亲燕家,雷厉风行把她婚事给办了,再迫不及待逃之夭夭。
寒风拂面,宁晏渐渐回过神来,见父亲没有开口的意思,她无声屈了屈膝,转身离开了。
燕翎离开已有了七八日,一直没消息递回来,宁晏多少有些挂心,一日晚膳后,她特意等在容山堂前面的穿堂,远远瞧见国公爷要往书房去,她笑盈盈迈了过去,行了个礼,
“给父亲请安,儿媳想请教您,世子出去这般久,可有消息递回来?”
国公爷搓了搓手,待手掌热了些,背在身后,目光融融看着她,“担心了?”
宁晏微微红了面颊,“营州风急雪大,我不太放心世子安危。”
国公爷颔首,目光在宁晏身上定了片刻,幽幽问道,“你为何不自己问?”
“啊....”宁晏愣住了,露出几分怔色,她怎么问?
国公爷何等人物,自然看出他们夫妻相处的端倪,燕翎本不是个话多的,宁晏瞧着也不像是爱撒娇的女孩儿,两个人相敬如宾的可能性很大。
这不是好事。
国公爷一面越过她往前踱去,一面优哉游哉道,
“孩子,关心是要说出口的,你要么亲自去信问,要么等他回来,当面开口问,这种事,公爹帮不了你...”
宁晏立在寒风里,半是羞愧,半是怔惘。
她是聪慧之人,自然明白了国公爷的意思,回到明熙堂,披着件袄子坐在灯下,犹豫再三写了一封信,设法让云卓递去营州。
两日后她没收到回信,却是收到了云蕊之的请帖。
云蕊之待产在即,韩国公府不许她出门,她整日在家里闲得无聊,肚子坠坠的,心里不踏实,便干脆请宁晏过府话闲,宁晏头一回去韩国公府,少不得慎重备了厚礼,云蕊之没收她的厚礼,却将她带来的糕点给吃了,一口一个,停不下来,
“你家的厨子手艺很不错嘛,待我生完孩子坐完月子,必来府上做客。”
宁晏就坐在她下首的圈椅里,含笑道,“表姐乐意,时常来便是。”
这时,门口布帘被掀开,进来一道英挺的身影,五官分明,俊朗阳光,瞧见宁晏,脸上挂着笑,“这是翎哥儿媳妇吧?”
云蕊之一面用湿巾擦了擦嘴,与宁晏介绍道,“你表姐夫。”
宁晏赶忙起身行礼,韩二少爷摆摆手,示意她不必拘束,瞥见云蕊之嘴角残有糕屑,连忙凑了过去,“瞧瞧你,吃个东西都没个正行,别动别动,我替你擦了....”
说罢,便用自个儿袖子来替她擦嘴角。
当着宁晏的面,云蕊之闹了个大红脸,半推半就去推丈夫,“你胡闹什么,弟妹在呢。”
韩二少爷哈哈大笑,将宽袖一收,没有半分窘迫,“自家人,无碍的。”随后又与宁晏道,“弟妹好生坐着,在这用了午膳再走,我就不作陪了...”
云蕊之嫌弃地朝他挥手,“去去去,别回来,哪有你这样说话的,什么叫做用了午膳再走?晏姐儿今日要在这睡。”
韩二少爷已经出了门,隔着帘布传来笑声,“是是是,我错了,我去外面打地铺,将这正院让给你们俩。”
“瞧瞧,瞧瞧,忒不要脸了!”云蕊之骂得带劲,眉梢里的爱意却做不得假。
宁晏盯着他们夫妻二人眉来眼去,有些汗颜。
难道这就是平日里所说的打情骂俏?
云蕊之见宁晏唇角抿着笑,也有些不好意思,安抚她道,“你莫要理他,他是把你当自家人才这样,平日里还是个端正的人。”
宁晏就更诧异了,含笑点头,“表姐与表姐夫琴瑟和鸣,我看着很好。”
云蕊之一面啜了一口茶,纳罕问道,“你跟燕翎是怎样的?”
宁晏没料到她问到自己头上,微微有些不自在,腼腆着道,
“我们...很好的...”
云蕊之却不太相信,斜斜睇着她,“是吗?我却担心那块冰木头不懂得疼妻子,辜负了你呢?”
宁晏面颊烧红,带着嗔意,“表姐哪里的话,世子处处宽容我,也很体贴。”燕翎现在越来越周全,她很知足。
“哦...”云蕊之搁下茶盏,拨弄了下手指今日刚涂的丹蔻,随口问道,
“那你喜欢他吗?”
“啊....”宁晏眸色一怔,渐渐的有些失神。
喜欢一个人该是怎样?
他生得好看,没有不良的习性,发现问题及时解决,该替她撑腰时,毫不含糊,她也不反感他的碰触,两个人在那事上是很合拍的,与他在一起越来越有默契,这应该就是喜欢吧。
“他是我的夫君,我肯定是喜欢他的。”
云蕊之闻言,总觉得这话有些怪怪的。
好像对,也好像不对。
难道他不是她夫君,她就不喜欢?
好像....也没有毛病。
“算了算了,不聊这些,咱们去院子里逛逛。”
第43章
宁晏在韩国公府待到申时初刻方启程回燕家,马车里便在想云蕊之的话,或许每一对夫妻有自己相处的习惯,试想若燕翎扑过来给她擦嘴屑,她怕是要吓到吧,想着想着,自个儿倒先笑了起来。
如月见宁晏笑得有几分腼腆,不由好奇,“您笑什么呢?说出来奴婢也笑一笑。”
宁晏岂敢说,托着腮摇头,“没有呢,就是觉得云姑娘与她夫君很般配。”
如月小脸鼓起,“您跟姑爷也般配呀。”
宁晏失笑一声,没说什么。
她今日穿着一件蜜粉色的缎面长褙,镶着一圈兔毛,笑起来鸦羽挺翘,眉眼弯弯如一汪泓水,有几分小狐狸的惊艳与狡黠,如月看出了神,情不自禁道,“姑娘,奴婢觉得姑爷待您越来越上心了,以后日子定是越过越好。”
宁晏也是这样觉得,却又不敢有过多的期待,怕自己会失望,便道,“如今就很好了。”
到了大门口,宁晏寻到云卓问回信了没,云卓遗憾地摇头,宁晏也不失望,燕翎此去营州定有重要任务,没功夫给她回信很正常,她不是为点小事独自怄气的人,带着如月回了明熙堂。
云旭跟着燕翎离开了,前院的事是云卓与许管事在管,陈管家虽总理账房,燕翎私账这一块有什么事依然是他在过问,云旭不在,外头铺子里管事来交租,便由他带到宁晏跟前,铺子的管事也是燕翎多年的心腹,几乎不用费什么心,宁晏大致翻了账本,没瞧出什么不妥,收了租钱,赏了对方银子,便打发回去了。
燕翎不在这段时日,她又进账了好几笔。
十一月底,到了二房与三房对账领取月银的时候。
二房老夫人褚氏与三房老夫人葛氏一道拿着本月的账簿来到账房,陈管家与二少夫人秦氏都在,如往常先核对一遍开支,若无出格之处,大体便将本月开支给支了。但陈管家核对来核对去总是不满意,褚氏与葛氏便不高兴了。
“你们二少夫人都应下了,你在这磨蹭什么?”
陈管家先把三房的账单拿出来,指着月例这条说,“国公爷要停三老爷一年的月例,本月二十两的月例便不该多出来,还有府上冬衣开支,我们长房大姑娘也就四身冬衣,珏小姐却写了五身,这不合适,还有这炭火,材薪房给各家都送了炭火,这里怎么还多出了二十两开支,这些都不合规矩。”
葛氏脸色略有几分发青,月例那一项她是抱着侥幸心理,万一糊弄过去便是再好,如若不然,她就在冬衣与炭火里加了些银子,以弥补三老爷月例的损失,没成想全部被陈管家揪了出来,还以为他新官上任,没那么老成,不成想也是个厉害的。
她与秦氏交换了个眼色,秦氏便感慨一声,叹道,“陈管家,父亲不过是一句戏言,哪里真当回事,您老人家睁一只闭一只眼得了,若父亲年底翻账本,即便看到了也不会说什么,年关时节,三叔在外要走动,真丢了国公府的脸也是不成的。”
陈管家慢吞吞将笔搁下,笼着袖子笑呵呵回,“二少夫人,我在世子底下当差二十多年,主子们头一个不饶的就是阳奉阴违,二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我若签了这字,回头国公爷要我自个儿贴可如何是好?当然,国公爷当真是戏言,二少夫人不妨去要一封手书来,我定无二话。”
秦氏倒也没坚持,她原是想卖个人情,加之葛氏许了她好处,故而开这个口,她不会蠢到这个时候去触国公爷眉头,便不做声了。
葛氏自然一万个不乐意,嚷嚷了几声,陈管家是从长公主府跟来的人,什么阵仗没见过,眉不皱,脸不红,一丝不苟将账目不当之处全部勾出来,退给了葛氏与褚氏,两位老夫人面子上很是挂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