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林夫人——by巫朝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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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以后在御前,她最好一次都不要笑了。
她不着痕迹地收回笑容,只做无事,和平常一样,垂首恭敬问:“不知陛下还有何吩咐?”
皇上也迅速回神了。
他扫视左右,太监们都低着头,清熙郡主也不似发现了他的失态,便笑道:“无事了。护送义勇侯夫人相关事宜,朕让罗温与你商议。”
宁安华行礼告退。
紫宸殿外,夏日稍显闷热的空气扑到她脸上。
天上浮着大团的阴云,空气潮湿,要下雨了。
身处充满水汽的环境,宁安华想起了五年前。
只因世宗皇帝一己私欲,林如海受了极重的廷杖,险些丧命。
愤怒之下,她在立幽堂,用大明宫中“太液池”和“福海”两处水里与世宗皇帝相关的怨气,给当时还活得相当健朗的世宗下了诅咒,能在关键时刻削减他的运气。
在甄素英刺杀世宗的时候,她全力催动诅咒,和甄素英——虽然这甄素英并不知情——一起杀死了他。
当时她才升到三级不久,能牵动的怨气非常有限。而现在,她强于当年岂止十倍。
她仍不必强加恶咒,只需取京中与皇上相关的,枉死的怨气,便足以在关键时刻削减他的气运,给他造成致命一击。
皇权高高在上,谈笑间要人性命,天地间的规则又对修行之人有太多限制,她未雨绸缪,只想安稳度过人间数十年。
……
和罗温、卢芳年沟通完离京细节,宁安华用整整两天两夜,几次耗尽异能,在整座京城结下了咒网。
“咒”带着丝丝缕缕怨气钻入皇上的身体。
宁安华结咒时心态平和,所以,没有受到任何“龙气”的反噬。
目前整座京城里和皇上相关的怨气,还没有福海水底与世宗相关的怨气多。但每新添一缕枉死的怨气,都会顺着“咒网”进入皇上体内,增强“咒”。
换句话说,若皇上一直保持现在的治国水准和道德水平,“咒”最终也不会很强。
但若他和世宗晚年越来越像——
两日的大雨将天空洗成湛蓝。
宁安华头枕栏杆,看日落月升,漫天星河璀璨。
卢芳年在她身旁坐着。
她们面前的圆桌上摆着几样下酒菜,酒壶已空大半。卢芳年自斟一杯,又倒满一杯,递给宁安华。
宁安华接过,一口喝干。
卢芳年夹一筷子烧鹅喂到她嘴里,又倒一杯酒给她。
宁安华把这杯也干了,笑道:“不如我不送你去找义勇侯了。你和我回辽东府,日日服侍我,怎么样?”
卢芳年笑道:“若真这样,求之不得。”
宁安华笑:“罢了。若他见不到你,一封折子递上去,和皇上要夫人,我就算没办好差事了。”
卢芳年抿一口酒,垂眸笑:“他不会。”
宁安华偏头看她。
卢芳年没有抬头。
她睫毛颤动,低声说:“郡主。”
宁安华抚额一叹。
芳年果然是知道了。
罗焰他——
卢芳年抿了抿唇,学宁安华一口喝干杯中酒,抬起发红的脸笑:“郡主,这样就很好了。”
她眼中有泪将落:“我,我不是——我没想让郡主为难,是不是他——”
宁安华摇头:“不是。是我那天入宫,皇上提起,他请皇上只封霄霄。”
她原本便有些疑惑,罗焰还远不到封无可封,赏无可赏的地步,皇上怎么不给他加官进爵,却封罗霄?她还以为,这是皇上已经开始忌惮罗焰。可竟然是罗焰给罗霄请封。
这完全推翻了她的猜测,也点醒了她。
这个时代,或者说大周开国以来,从没有不到四十岁的男人,还没有儿子,便急着把功劳给女儿请封的。何况很明显,罗焰和卢芳年不是恩爱非常的夫妻,罗焰也只是普通的古代男子。
除非,他确定他不会再有孩子。
可罗焰不用说,卢芳年近来开始习武,身体也很健康,适合生育。
皇上其实是怕罗焰以为他不许他有儿子,要证明他没有此心,才急着把卢芳年送去,要安抚忠臣、功臣。
但结合卢芳年的状态,宁安华很容易就能推断出真相。
是罗焰和卢芳年说好了,他们不会再生孩子。
再推断出,他们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卢芳年知道了罗焰对她的心,就更容易了。
宁安华本来想假做什么都不知道。
可今日和卢芳年嚼着夜色多吃了几杯酒,她还是想弄清楚。
她为什么不自在随心些?
卢芳年斟满两杯酒。宁安华拿过一杯。
两人碰杯。
酒液入喉,辣到心底。
宁安华取走卢芳年手上的空杯:“你今日喝够了,不许再喝了。”
卢芳年整张脸都醉红了,眼睛里含着水,挽宁安华的手:“郡主,你和我,还和以前一样,好不好?”
她喃喃:“我与他,他与郡主,都只是没缘分。”
宁安华理了理她的鬓发,温柔道:“别多想了。我和你好,只是因为你。”
她指尖抿去卢芳年眼角的一点湿润,笑问:“你这泪是为他,还是为我?”
卢芳年破涕为笑:“当然是为郡主。”
*
五月初四,宁安华携五十亲卫,二十仪鸾卫,一百禁卫,护送卢芳年和罗霄去东北。
卢芳年的车也是皇上特赐,宽敞舒适。宁安华自己的车没带回来,就一路坐她的,正好方便照顾她们母女。
车马慢悠悠向边关驶去。
两千里外的东北总督府。
坐在弓九床边读医书的宁安青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呼唤。
“青姑娘?”
第120章 给她一切
弓九记得他走了很长的路。
白茫茫的天地间, 只有风声和无处不在的危险环绕着他。
不能把仪鸾卫、边军的布置暴露给句丽追兵,他选择绕远路,处理掉了所有“尾巴”。
他的血要流尽了, 情报却还没送出去。
从句丽脱身的不止他一人,但每个人都要竭尽全力把情报送到, 以保证侯爷一定能接收到准确的信息。
他当时的位置离辽东府最近。
——判断出这一点, 他心头涌上的,那种让他想笑出来的感觉, 应该叫“雀跃”。
若上天眷顾他, 或许他死前还能见到青姑娘一面。
他的运气不错。
但是……他竟然, 还活着吗?
弓九目不转睛地看着宁安青。
她的面色比上次见时红润了,头发也长了三寸,看上去身体养得很好。
她穿着碧色的单绸衣——
单衣?
现在是什么时节, 哪年哪月那日?
他“睡”了多久?这段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
青姑娘为什么在他床边坐着?
对昏迷这段时间的事,弓九只有断断续续,并不连贯, 且非常模糊的印象。十余年仪鸾卫生涯,他很清楚, 既然还活着, 他该迅速理清现状和自己的处境。但他舍不得把眼神从青姑娘身上移开。
他知道,他这样已经是失职了。
弓九深吸一口气。
他喉咙干涩, 被骤然进入喉管的大量空气呛得直咳。
“先生!”几秒愣神后,宁安青反应过来了,唤人,“九先生醒了!”
屋内还有几个弓九亲信属下在, 但都没有她离弓九近,宁安青便把手中医书随意一放, 用新学的手法给他顺气。
她骤然近了,看到她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细弱的小臂,她纤细白嫩的手在他胸口上下抚动,感受到她的手和他只隔着一层衣服,而他连她脸上的绒毛都能看清,弓九……偏过头,咳得更厉害了。
这……这,青姑娘怎么……怎么……
匆忙围过来的仪鸾卫们替下宁安青。宁安青只以为是自己手法不精,也不逞强,让开位置。
她尽量声音平缓地说:“今日是建平十六年五月初四。自建平十五年十二月初二起,先生一直在东北总督府养伤,由仪鸾卫治伤。这处院落东侧,便是东北总督的书房。”
惊喜后知后觉溢出心房,随之而来的还有茫然和些许惊慌:“我去请十一先生。”
一人忙道:“姑娘,已有人去请十一千户了。”
宁安青忙问:“那有人去告诉姐夫了吗?”
一个男仪鸾卫提来两把椅子,一个女仪鸾卫请宁安青坐其中一把:“都有人去了,姑娘稍坐。”
五六个月下来,宁安青和他们都很熟了。她顺势坐下,看仪鸾卫给弓九把脉看伤口,她想和从前一样帮忙打下手,可和弓九对视了一眼,她想起身的心又缩回去了。
……那几个月,九先生都没醒。
现在,他醒了。
他醒着。
仪鸾卫里的医者要解开弓九的衣服。
弓九一惊:“做什么?”
那医者也一怔:“给指挥看伤。”
弓九看向宁安青。
宁安青还想留下,想最快听到弓九的身体状况。可她实在坐不下去了。
她低头起身:“我……明日端午的事还没办完,我先走了。”
少女纤细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屋内。
一个仪鸾卫清了清嗓子:“其实……从今年正月二十六日起,指挥每次换药,青姑娘都在。”
指挥,你的……身子,咳,青姑娘早就看过了。
另一个接话:“青姑娘一开始是做副手,近来已能独自换药。”
第三个开口的,是方才扶宁安青坐的女仪鸾卫:“清熙郡主正月二十五日从千平关回府。二十五日之前,青姑娘每日来看望指挥。二十六日,清熙郡主带青姑娘来给指挥换药,清熙郡主亲自换药,令青姑娘做副手。三十日,清熙郡主返京,至今尚未回府。”
弓九觉得,他一定是伤到脑子了。
不然,怎么属下简简单单几句话,他却听不懂了???
……
罗十一亲自来请宁安青:“人没醒的时候你天天守着,人醒了,你怎么不去了?”
宁安青只顾算账,把算盘打得“啪啪”响:“这几日攒了不少事,我……”
罗十一把算盘纸笔都从她手下拿开:“别抢檀衣菊露的活了,快和我走罢。”
宁安青低着头被她拽出门,一路回到弓九屋外。
离弓九醒来已经过去两个多时辰了。
罗十一推她进去:“有话就快说,别扭捏了,不然这番苦等是为了什么?”
宁安青慢慢走进去。
屋内没有别人,只有还只能躺在床上的弓九,仪鸾卫们都不见了。
四目相望,宁安青挪到弓九床边,在她平常坐的地方坐下。
弓九指一指他枕边的医书。他的声音比才醒过来时缓和了不少,但仍然干涩沙哑:“是你的?”
宁安青一点一点挪动手臂,在手靠近他枕边的时候,迅速把书拿回来抱在怀里:“嗯。”
弓九看向她细瘦的脊背:“……为什么要学医?”
不算短的沉默后,宁安青转身看他:“因为你。”
弓九也看着她,眼中既有毫无保留的柔软,也有宁安青看不懂的,更复杂的情绪:“因为我,值得吗?”
宁安青没有直接回答。
她在胸前环着医书的手垂下,把医书放在一旁:“先生,有些话,我对姐姐都没说过,可能在你听来也只是孩子话:我一直觉得,我这条命是捡来的,能多活一天都是难得赚的,所以……”
她手放在素色的床褥上,支撑着微微前倾的身体,笑眼弯弯:“所以,能见到先生,我就很高兴了。至于以后……只要尽力了,就算没有结果,我也甘愿。”
弓九心跳漏了好几拍。他自己不知道,他的眼神直白、火热起来,里面是不加掩饰的渴望。
宁安青终究禁不得他这样看,微微偏过脸。
弓九渐渐平复了心情,细思两人种种,也不大敢看宁安青了。
他连自己的将来是好是坏,是生是死——下一次什么时候可能会死——都不确定,如何能给她许诺?
他奉命刺杀句丽王,原以为绝无可能生还,才去见了她。
她应该一辈子生活在锦绣繁华里,不该被他这种人所累。
“姑娘说‘没有结果也甘愿’,是姑娘容让。”弓九隐忍心中痛楚,“弓九给不了姑娘结果,是弓九无能。姑娘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