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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鱼林夫人——by巫朝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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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静王妃还被压在桌子下面。
  宁安华能看到,有血迹从她身下洇开。
  在宁安华临时的设计里,并不包括甄太后和凤藻宫尚书会压倒桌子,压住北静王妃。
  太医还没赶来,只有尚食局司药属的几位女医匆匆进来了,北静王妃还要再被压上一会。
  一张这样大小、如此装饰的楠木桌有几百斤重。
  再加上甄太后的重量,她这个孩子一定是保不住了。
  但宁安华并不觉得愧疚,连同为人母的遗憾都没有半点。
  路是她们自己选的,后果和意外也该她们自己承受。
  方才,皇后已给整件事定了性,把皇家的脸面给糊住了:
  甄太后是受奸人蒙蔽。
  她——皇家敕封清熙郡君、二品诰命夫人宁安华——是无辜受屈的。
  只要皇上和太上皇尚有三分理智,就不会更改皇后的说辞,再把皇家的面子摘下来踩在地上让人议论。
  北静王妃失去了孩子,失去了甄太后,或许还失去了婆母和丈夫的信任,得到了洗得完全不彻底的名声,还在京中所有三品以上诰命面前形容狼狈,会觉得值吗?
  希望北静王妃没精力再想怎么算计她了。
  不然,只要有机会,她不介意送她也去见甄太后。
  ——异姓王妃身上总没有“凤气”保护吧?
  宁安华平静地想着,随大公主走出偏门,通过回廊来到元昭殿。
  她听见皇后让所有后妃、命妇归座,又命挪动几扇大屏风,挡住甄太后和北静王妃,也预备上皇、皇上来时,与众人相避。
  头上发冠沉重,不能平躺,宁安华被扶着半躺在榻上,后背靠着几层柔软的靠垫。
  安胎药是早就预备好的,秋望舒亲自端着喂她。
  实在是苦,宁安华只能婉拒秋望舒的好意,把药碗接过来,几口饮尽了。
  这回的安胎药是正经安胎药,里面没加任何不该有的东西,她是真的喝进了肚子里。
  女医还没来,大公主先找出参让切了片,却拿不准该不该让宁夫人含一片。
  宁安华异能全空,身体已不能自动汲取天地灵气恢复,身上还有内伤,急需能量。
  人参大补元气,她若含上两片,能缓过来不少。
  她想和大公主要参片,又觉得保持这样也好。
  甄太后活不成了,接下来就是国丧国孝。这回是在京五品以上女眷全要守制跪灵送灵。
  她趁现在把“重病体弱”的牌子挂上,就能名正言顺告假,不用每天五更起来入宫跪灵,还要往来孝慈县送葬了。
  主意一定,等女医到了,宁安华把眉一颦,再憋出些许眼泪,看上去越发虚弱不胜。
  她知道,司药属的高阶女医,医术和地位都不逊于同品级的御医、太医,连太后、皇后有重疾,都能参与进治疗中。
  来给她诊脉的是一位刘姓六品司药。只要这位刘司药说她需要休养,说不定不必她主动告假,宫里就会“开恩”,许她不必参与甄太后的丧仪了。
  刘司药严谨细致地问了宁安华的感受,又把脉了有小半刻。
  她起身,面向大公主:“宁夫人元气大虚,头晕耳鸣,当属受惊过度。四肢皆有暗伤,是……”
  刘司药不敢妄说长乐殿内的事。
  大公主善解人意:“你只说宁夫人伤得重不重,孩子怎么样,该怎么治。”
  刘司药便道:“万幸没有损伤到胎气。只是母体虚弱,迟早会影响胎儿。宁夫人四肢的暗伤好治,在床上静养一个月便可,但为保胎气,到生产之前,都不宜劳累了。”
  大公主略加思索:“司药先给宁夫人开药罢。”
  刘司药下去开方。
  大公主来至宁安华身边坐下:“今日奸人作乱,让夫人受委屈了。”
  宁安华忙要起身:“娘娘和殿下都知道臣妇是清白的,臣妇不委屈。只是太后娘娘……”
  大公主亲自扶宁安华躺好,叹道:“我也没想到,李尚书历来忠心,今日怎会这般?皇祖母……”
  宁安华忙道:“太后娘娘福泽深厚,必能逢凶化吉。”
  大公主一叹:“我在这里守着夫人,夫人只管安心歇息。一有消息,会有人送来的。”
  她离皇祖母近,看得清楚,是皇祖母晃了两下,李尚书想扶,也没站稳,才有后面。
  但为了遮掩皇祖母无故为难、陷害朝廷命妇的丑事,只能将李尚书打为“行刺”“奸佞”了。
  不过“奸佞”名给李尚书倒正合宜。
  谁知道皇祖母为难娘的那些主意,有多少是她出的?
  大公主让她安心歇息,宁安华就真的闭眼开始养神。
  她已头不晕耳不鸣了,方才与刘司药这么说,是她忽然想到,她本该中药晕过去,万一被深究出来,她身上就有了疑点,趁机会能找补多少就是多少。
  秋望舒和女儿坐在一处。
  卢芳年毕竟年轻,过了今天才十七岁。她第一年除夕入宫,就出了这么大的事,现下回过神,后怕才一阵阵涌上来。
  夫君和林大人同为陛下近臣,甄家的案子是夫君下江南去了结的。
  若太后今日为难的是她,她能像宁夫人一样临危不乱,从容应对吗?
  她又会不会有宁夫人这样的好运气,能全身而退?
  秋望舒握住女儿的手。
  女婿今晚一定回不了家了。
  把芳年接回家住两日罢。
  大公主的内心却不似她表现出来的一样平静。
  娘不想让这事牵连到她和妹妹,才用两件事把她们都支走。可皇祖母出了意外,娘是儿妇,皇祖父有的是理由借机难为娘。娘的身孕将要七个月了,又该怎么熬过皇祖母的丧仪?
  长乐殿。
  殿内所有人,包括皇后、沈太妃,都跪伏在地,恭迎上皇到来。
  就算没有屏风挡着,外命妇们也不敢窥视上皇的怒容。
  方才女医们诊断,太后已经没了呼吸。
  上皇驾临,命太医院的院使、院判再诊。
  死一样的寂静后,院使和院判们都拜倒不起。
  院使声音颤抖:“回陛下,太后娘娘……薨了!”
  有哀泣呜咽之声突兀地出现在殿内。
  上皇暴怒:“哭什么哭!谁在哭?给朕……”
  皇上早已跪下,抱住上皇的腿:“父皇,父皇,请父皇息怒,父皇节哀,为今之计,还是早些将母后收殓……”
  上皇一脚重重踹在皇上心口:“逆子!你母后尸骨未寒——”
  皇上不防,被踢了个正着。
  他张嘴,吐出一口鲜血。
  他不敢相信地盯着面前这滩猩红。
  父皇是真的想要他死?
  父皇……已经如此后悔当年让位于他了?
  江皇后膝行过来,额头触地:“父皇,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是儿臣未能察觉李尚书不臣大逆之心,还请父皇不要怪罪皇上。诸位皇亲诰命都在,还是先将母后凤体移回内殿,再惩治奸佞。”
  皇上动了动身子,半挡在江皇后面前。
  懿娘还怀着孩子。
  上皇盯着皇上和江皇后,没有再踢出第二脚。
  他吩咐戴权:“都关起来,查清再放出去。”
  戴权细声问:“陛下,那含元殿……”
  上皇声音暗沉:“含元殿上锁,宫门上锁。有随意走动者,立斩!”
  皇上和江皇后都觉得不妥,却不敢再反驳。
  上皇坐在了太后临死前坐过的凤榻上。
  江皇后与皇上对视一眼,两人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皇上在袖下塞给江皇后一枚令牌。
  江皇后摸到令牌上有三个字。
  她不敢露出任何破绽,带领吴贵妃、贤德妃、梁妃、李妃四个高位妃子,亲手整理了太后遗容。
  皇上忍着胸前钝痛,在上皇身旁侍立。
  女官太监们将外命妇一一请入偏殿。
  太后的遗体被放平,覆上白布。
  太监抬来步舆,女官们将太后放上去,江皇后亲率妃嫔送至后殿。
  楠木桌终于被搬开了。
  桌下的甄素英早已浑身被浸在血中。
  但她还没有晕过去。
  她一下又一下咬破自己的舌尖保持清醒,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能感觉到,她盼了整整一年才来的,一个时辰前还在她肚子里动来动去的孩子已经没了。
  她的生命也在不断流逝。
  可她并不害怕。
  愤怒填满了她的身体,让她失去了其余一切该有的感情。
  她理解太妃不救她。
  她也不怨皇后娘娘。
  是她和太后娘娘先算计宁夫人,出了意外是她报应不爽。
  她只有许多问题想问上皇。
  甄素英的手碰到了一块碎瓷片,又被划开一道血口。
  她想握住这块瓷片,手指一动,却又放弃。

  她没有力气。
  不会成功的。
  如果还有机会,她一定——
  请示过上皇后,北静王妃被几个宫女抬去偏殿医治。
  甄太后的遗体已被抬走,内侍们往来捡拾打扫,擦干血污,撤换地毯,长乐殿又恢复了大气洁净。
  上皇也冷静了下来。
  他不能贸然废帝。
  朝臣多有心向老五的。
  他要施恩。
  他问戴权:“查清没有?”
  戴权附耳低声道:“陛下,是太后娘娘让芸绣倒酒在宁夫人身上,宁夫人是硬拼着伤身躲开了。刘司药说宁夫人得静养到生产,已经给开了药了。”
  他将宫宴上发生的一切详述给上皇。
  太后娘娘想让北静王妃转投皇上……这可是犯了上皇的大忌啊。
  戴权说完,不着痕迹地离上皇远了些。
  上皇心中满盈怒火。
  甄氏竟敢!
  但他没有再发怒。
  他命:“宫女芸绣,凤藻宫尚书李氏,暗害太后,五马分尸!北静王妃、清熙郡君无故受屈,各赏黄金百两,宫绸十二匹,宫缎十二匹,许在家养病,不必参加太后丧仪,也不必来谢恩了。”
  戴权拜下:“陛下仁德!”
  上皇命:“凤藻宫所有太监、女官、内侍、宫女,立刻动身前往皇陵,为太后服孝守灵。”
  戴权再拜,称颂圣恩。
  上皇命:“开启宫门,送诸皇亲大臣命妇出宫。”
  戴权起身去了。
  上皇问:“皇帝?”
  皇上忙屈身拜下:“父皇。”
  上皇落泪道:“你母后已去,只余你我父子……”
  皇上口中仍有血腥,却立刻又抱住上皇的腿,哭得哀切。
  他看得分明。
  五十二年夫妻,父皇一眼都没有多看母后的遗体。
  父皇踢他那一脚,也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
  日暮之前,宁安华被软轿送至宫门。
  秋望舒和卢芳年一直陪着她。
  林如海已在寒风中等了她半个时辰,心焦似火,顾不得在外人面前守礼了。
  女官掀开轿帘,他亲自把宁安华抱了出来,用袖子挡着,不让风扑了她。
  宁安华看见有惊鹊“扑棱棱”从树枝上振动翅膀。
  透过树枝的缝隙,她看见了湛蓝的天。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原来今日的天气这么好,天空这么美。
  巍峨的宫墙立在她身后,比甄太后的血还要红。
  她对林如海笑了笑:“表哥。”
  林如海几欲落泪:“咱们这就回家。”
  宁安华转头,看向秋望舒和卢芳年:“让你们看笑话了。”
  太后今日薨逝,臣下不能言笑。
  秋望舒只说:“夫人今日吃苦不小,快请回,我们改日再去看望夫人。”
  宁安华点头,又向卢芳年示意。
  林如海出宫后,早命林平抬空轿回去,赶了车过来。
  见她们告别已毕,他先抱宁安华上车,又远远对避开的卢临照一揖,上车即刻命回家。
  卢临照赶来妻女身边,见她们无恙,才把心放下。
  在宫门口不好多说,秋望舒只问:“带芳年一起回去?”
  卢临照忙道:“我也是这么想。咱们也快走,明日五更还要入宫。”
  卢芳年却道:“爹娘回家罢,我回罗家。”
  她说:“不管夫君回不回去,我都是罗家的太太。”
  秋望舒背过身擦泪。
  芳年怎么就嫁了这么一家!
  卢临照红着眼睛,唯有点头:“好,好,回去罢。”
  卢芳年咽下喉间酸涩:“爹,娘,明日还会见的。”
  *
  暮色渐深。
  刘御医给皇上诊脉已毕,跪下回道:“陛下素来身体强壮,今日没有伤及根本,只需服药再加以悉心保养,就不会落下症候。陛下三个月内不能骑射劳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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