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奈卿卿动人心——by蜀国十三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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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自记事起便知道,安定侯萧家的宗妇、他的母亲,当年是整个盛京城绣工最出色的女郎。
只是后来就再也没人提及萧家宗妇了。
阿朝见他凤眸暗沉,不知在想什么,不过她也能理解,堂堂内阁首辅,生下来便是一双落笔成章的手,没碰过针线也属寻常。
谢昶缓慢收回思绪,岔开了话题问道:“明日是什么课?”
阿朝想了想:“上半日是《诗经》和《楚辞》,下午是围棋。”
说到围棋,小脸儿又皱起来。
谢昶无奈叹息道:“晚上过来澄音堂,我提点你两句。”说罢一顿,又补充一句,“用过晚膳再来。”
阿朝唇角一弯,才又露出了笑脸,想了想道:“我就跟哥哥到澄音堂用膳吧,免得跑来跑去的费时辰。”
谢昶目光扫过她包得粽子般的手指,沉吟半晌,没有说话。
很快阿朝就发现在澄音堂用膳不太方便了。
手指包扎成这样,根本拿不稳银箸。
果然还是哥哥思虑周到,她该在青山堂用完再过来的。
关起门来让崖香给她喂饭也没什么,可今日原本就在课业上丢了人,哥哥面前,她怎么还好腆着脸让人喂给她吃。
为了证明自己能行,阿朝第八百次试图夹起银箸,可手里的银箸第八百次“哐当”掉落,甚至还有一根弹到了谢昶的手背。
她尴尬地对上男人凉凉的视线,又讪讪收回目光,试图捏起银匙,想要用些汤羹,可拇指和食指洞眼儿最为集中,汤匙才拿起来就“啪嗒”一声掉进碗里,溅起的鸡汤烫得她直抽凉气。
瑞春慌忙给她擦拭干净:“姑娘,奴婢伺候您用膳吧。”
谢昶无奈地叹口气,隐隐猜到她不好意思让旁人喂饭,便朝瑞春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他语气不大好,嗓音又低又沉,听得瑞春心一紧。
姑娘都这么惨了,阁老大人不会还想着训斥吧?
但主子发话,瑞春不敢不应,只好替姑娘收拾好膳桌上的残局,却步下去了。
屋内只剩下兄妹二人,阿朝抿抿唇,偷偷瞧他的脸色,“哥哥。”
这声才落地,面前多了个盛满汤的小碗,一勺喷香的竹荪莲子土鸡汤送到她唇边。
阿朝慢慢睁大眼,抬头对上眼前的男人,磕磕巴巴地说:“我……也没要哥哥喂我。”
话虽这么说,但到底不忍他拂了他的面子,还是乖乖地凑上去,轻轻嗦了一口。
哥哥既然愿意亲自喂她,就说明不嫌她丢人了。
她是典型的樱桃口,即便喝得仔细,嫣红的唇瓣还是不免粘到些汤汁。
谢昶眸色渐深,就这么一勺勺地喂着,根本无法忽视她莹润饱满如同花瓣一般的唇面。
又一勺递过去,她嘬了一小口,没有喝干净,还剩下一些,伸出一截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汤匙。
谢昶霎时眉心一跳,手里的汤碗险些拿不稳。
阿朝还没喝够,他就放下了汤碗。
“还想吃什么?”
阿朝觉得他此刻的眸色有些深,与方才似乎不太一样,但她也没有在意,就依着他的话,指了指桌上的肚丝,“这个。”
谢昶夹了一块送到她嘴边,阿朝用贝齿轻轻咬住,那截丁香小舌飞快地将食物卷进口中。
谢昶眼皮子动了动,很快移开了目光。
阿朝细嚼慢咽地吃完,十根蚕蛹很自然地摆在桌边,又扫了眼桌边的点心:“哥哥,我还想再吃一块糯米玫瑰糕。”
点心外皮格外酥软,几乎是夹起来就碎,阿朝平时都是直接上手,她眼巴巴地看着谢昶,小声地指挥:“哥哥你直接帮我拿过来吧。”
谢昶似是认命地叹了口气,巾帕净了手,拿了一块递到她嘴边。
阿朝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小口,糯米玫瑰糕外皮松软香糯,里头的玫瑰馅儿清甜可口,阿朝的这一口才堪堪碰到馅儿,实在意犹未尽,又张嘴咬了一大口。
沾了少量玫瑰花汁的樱唇愈发水润鲜红,软嫩嫩的唇瓣不可避免地擦过指尖,谢昶几乎是浑身一僵。
阿朝完全意识不到这些,也丝毫不曾注意到,男人愈发深浓的眼神。
最后还舔了舔他指尖的残渣,边吃边笑道:“小时候都是哥哥给我喂饭吃,爹爹说,哥哥还给我洗过澡呢。”
说起来,她与哥哥自幼相伴的感情还真不是寻常兄妹能比得上的。
京中这些王孙贵女,个个出身人丁兴旺的大家族,就说李棠月,能对上脸的族中兄弟姐妹就有几十人,至于散落在大晏各地没见过面的,一表三千里、一堂五百年的兄弟怕是成百上千。
可她与哥哥不一样,谢家只有他们兄妹二人,可以说,她是哥哥一手带大的。
头一回握笔,头一回写字,头一回逛庙会,头一回吃糖葫芦……幼时所有的记忆都与哥哥有关。
她这辈子,恐怕再也找不到比哥哥对她还要好的人了。
吃完嘴里的点心,她伸头够到桌边抿了口茶,再回去看他时,却发现那与她自小相濡以沫的哥哥此刻脸色泛青,神情难辨,一双黑眸暗得像寒冬的雨夜。
那种忽如其来的陌生感,竟让她一时不敢细细打量。
手指忽然有些疼,是一种带着压迫感的疼。
阿朝怔怔地收回目光,将十个蚕蛹般的爪子仔细检查一遍,最后露出一脸茫然。
她什么也没做,也并没有碰到伤口啊。
谢昶闭上眼睛,直到驱散脑海中所有滋生的杂念,这才缓缓松开了紧握成拳的手。
指尖还有她舔舐过的痕迹,谢昶拿巾帕将那一点残渣擦拭干净,只是那种柔嫩湿热的触感,却似乎怎么都擦不去了。
阿朝还在小心翼翼地揉手,好在很快就没再疼了。
良久之后,听到身侧男人微哑的嗓音:“吃完了?”
阿朝点点头。
谢昶道:“去书房吧。”
长榻的炕桌上摆了棋盘,阿朝脱下软缎的绣鞋,盘腿坐了上去,膝上盖了张灰鼠皮毯。
下棋颇耗功夫,谢昶命人烧了炉银丝炭送进来。
简单的规则阿朝还是明白的,只不过她的水平仅限于陪人消遣逗乐,遇上稍微会下的,很快就能被人杀得片甲不留。
谢昶将黑棋的棋奁推至她面前,才意识到那包得蚕蛹般的小手也抓不了棋子。
阿朝嘴角一咧:“嘻嘻。”
谢昶无奈地将棋奁收回:“告诉我下哪,我替你下。”
蚕蛹指了指最中间的位置,地方大,宽敞。
双方排兵布阵,谢昶倒不急着攻城略地,先带着她将规则理清楚,即便对方上赶着前来求死,他也没急着将黑子吞吃入腹。
阿朝很快信心大涨,有种与当朝首辅平分秋色的自豪。
“下一步。”他抬眸。
阿朝不假思索地指到一处落子点,成功地吃下对方三颗白子。
半个时辰过去,黑子已经占领大片江山,正当阿朝沾沾自喜之时,对面突然传来一道淡淡的嗓音:“规则都明白了?”
阿朝用力地点点头。
谢昶抬眸,又问一句:“那我可以开吃了么?”
阿朝:?
难道你方才根本没在认真?!
她讷讷地点点头,随后就眼睁睁地看着形势扭转,哥哥的白棋一步步扩张,猝不及防间,黑棋已经失去大片领地。
谢昶还在紧追不舍:“这一步下哪儿?”
阿朝颤颤巍巍地指了一个地方,但很快就白子吃干抹净。
她现在一听他问下哪,就能感觉到一副吃定自己的运筹帷幄,而她的黑子正在树倒猢狲散般地土崩瓦解。
一盏茶过后,黑棋惨败。
谢昶将剩下的棋子放回棋奁:“你的水平,不出意外是不会垫底的。”
阿朝的眸光一瞬间死灰复燃。
“但也仅能下过崇宁公主,”谢昶喝了口茶,“去年年底的围棋课,崇宁公主是垫底。”
阿朝讪讪咳嗽两声,心虚得很:“那……谢阁老的妹妹只能下成倒数第二吗?”
谢昶心下微忖:“方才白子是如何排兵布阵吃掉黑子的,你可能看明白?”
阿朝痛苦地摇摇头,方才她满眼都是自己失去的江山,只顾着惋惜了,哪还记得如何排兵布阵!
谢昶叹了口气,又给她搁棋盘上演示一遍,小丫头仍是一脸茫然,脑海中一团乱麻,仿佛在看白日千变万化的针法。
罢了,他最后给她留了三板斧,“这三招学会了,明日至少能下过三人。”
阿朝终于点点头,临时抱佛脚的成绩,看得过去就成!于是赶忙将棋面上三种吃子技巧死记硬背下来,直到深深地刻进脑子里。
背熟之后,夜已经深了。
阿朝打了个哈欠,用力伸了个懒腰。
才准备回去休息,耳边却冷不丁传来一句:“现在可以告诉我,今早的兵法考校,到底想表达什么了?”
阿朝:!!!
作者有话说:
昨天的哥哥:你别绣了。
今天的哥哥:你别舔了。
第30章
虽然……但是,这件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一整日也没听他提起啊!
阿朝本以为他日理万机,还未来得及阅卷,要么就是看到她的答卷,一笑置之,并不放在心上。
这这这……就开始秋后算账了?
阿朝硬着头皮道:“这个吧……其实也是有缘故的。”
谢昶薄唇勾起,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
阿朝磕磕绊绊但煞有其事地解释:“你可以完全理解为美人计!两军对峙,敌众我寡,这时候我军派出一位美人勾引敌方将领,岂不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谢昶掀起眼眸,凉凉地看着她。
阿朝嘿嘿一笑:“况且题干未曾言明两军为谁,我心道哥哥为命题者,我为答题者,我们不就是两军对峙嘛,可哥哥才不会视我为仇敌呢!我都夸夸哥哥了,哥哥又岂会故意为难阿朝?”
小团子一双杏眸亮晶晶的,十根蚕蛹就差抱到他腿上来了,谢昶不动声色地让了让。
阿朝扁扁嘴:“哥哥你教兵法做什么,也不提前与我通个气,旁的不行,我临阵抱佛脚的本事还是有的。”
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突然凑到他面前,“哥哥,你就偷偷透露给我下节课考什么,或者你可以提前告知大家,我们也好早做准备呀!”
谢昶被这突如其来的温甜气息逼得往后退了退。
他原本就没想留在含清斋,但晏明帝发了话,自不能公然抗旨不尊。
眼下就只能等陛下自己改口,才能名正言顺地拒绝授课。
次日一早,养心殿。
内阁进呈的票拟中意外掉出一张纸卷,太监总管冯永眼疾手快地接过来,粗粗扫一眼,心里当即咯噔了一下。
皇帝已经瞧见了,“是什么?呈上来。”
冯永战战兢兢地将纸卷递上去。
皇帝才看第一句,就蹙起了眉头。
冯永最擅察言观色,一面小心翼翼觑着,一面斟酌道:“这答卷恐怕……是谢阁老无意间混进来的,听闻谢阁老课上安排了随堂考校,可公主从未读过兵书,答不上来也在所难免,陛下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谢昶何等缜密之人,岂会将含清斋的答卷混在票拟中送进养心殿?可晏明帝胸膛起伏,握住答卷的双手隐隐都有些颤抖,“你看她写得什么玩意!简直言之无物!”
字迹尽管还算工整,但仔细去看内容,简直不堪入目。
“……两军对峙,双方都想大败敌军,那么究竟如何才能做到呢?众所周知,胜仗有多种方式,一种是杀他个片甲不留,一种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无疑是后者更胜一筹。那么如何才能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大获全胜呢,本宫也深感诧异……”
“胡言乱语,空话连篇!答成这样也敢交上来?”
冯永眼尖,示意他去瞧左下角的小字——
“唯恐有碍圣躬,孝女不胜惶恐,还望谢阁老高抬贵手。”
“陛下您瞧,公主还是孝顺您的,晓得自己答得不好,但也费尽心思将答卷写得满满当当,至少态度是端正的。”
“朕就是平日里太宠着她了!”
皇帝将手里的答卷往案上一摔:“这种丢人现眼的东西也敢劳烦朕的首辅亲自批阅,她将朕的老脸往哪搁!”
冯永哈腰劝慰道:“这若是诗词歌赋,公主还能勉强应付,可谢阁老非要讲兵法,公主何曾涉猎过呀。”
皇帝面色铁青,旁人或许不知,可他再明白不过,谢昶有纵横之才,当年群王并起之时,军中若无他铺谋定计,今日坐在这龙椅之上的恐怕就是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