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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奈卿卿动人心——by蜀国十三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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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怔愣半晌,阿朝慢慢呼出一口气。
  她是尘泥一般的人,怎配与当朝首辅一见如故。
  更何况,她不过是瞧见了那人的下颌,连正脸都未能一观,谈何似曾相识?
  马车继续前往驿馆,银帘在一旁小声地感慨:“盛京果然不同于江南,内阁首辅竟有这么大的排场,知道的是首辅出行,不知道的还以为官府拿人呢。”
  方才屏息凝神的车夫悄悄松了口气,朝车内笑道:“姑娘不知,咱们这位首辅大人,十五六岁时便是天子近臣,弱冠之年入内阁,现如今已是当朝第一人了!年轻气盛嘛,难免讲个排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锦衣不夜行’,我若有飞黄腾达的一日,村口的猫狗少不得都得知会一声。”
  崖香与银帘二人掩面而笑。
  这回连春娘都愕然睁大双眼:“我当内阁都是些白发长须、德高望重的老头子呢,竟然如此年轻。”
  车夫道可不是。
  他是苏老板在京城的亲信,也分管一些小生意,京中大小事不说了如指掌,多少比寻常人留心几分,尤其盐酒茶税与官府密切相关,一有风向便要往扬州传信,决不能慢人一步。
  因而这些年在京城,他对这位年轻的首辅早有耳闻。
  若问这几年皇城三台八座中何人顶顶位高权重,无论朝野还是民间,议论最多的还是这一位。
  车夫兴致勃勃地介绍一番,好像同在京城,也有种与有荣焉的自豪。
  听闻里头那戴幕篱的姑娘是要送给梁王的美姬,车夫不由想起梁王素日残暴行径,心下一叹,又忍不住多嘴两句:“这位谢阁老与梁王父子不大对付,姑娘日后在梁王身边可要仔细这一桩。”
  春娘微讶,心下斟酌片刻,随即一改方才的态度:“多谢您提点。”
  待下了马车,春娘又往那车夫手里塞了一包银子,颇有殷勤的意思:“咱们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诚如您方才所说,姑娘日后若言语冲撞了贵人,定是个万劫不复的下场,这点心意您留着喝茶,可否替姑娘多打听一些梁王的喜恶,我们也好早做准备。”
  车夫掂量掂量手里的荷包,拍拍胸脯:“您等我的好信儿!”

  春娘是个仔细人,这些事不必阿朝来操心。
  操心就能解决的,春娘都能替她打点妥当;
  操心不了的,谁来都不顶用。
  有备无患,来日不至于手忙脚乱,至于如何伺候,琼园自有一套齐全的章程。
  姑娘们在还不懂男女大防的年纪,就已经将“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云云背得滚瓜烂熟,从低眉敛目、烟视媚行,到宽衣解带、鸳鸯交颈,里头都大有学问。
  费心调-教多年的人,自比寻常女子多些手段,阿朝也不例外。
  尽管不成才,可这些年耳濡目染也学了个七七八八,光如何媚眼如丝地瞧人,如何梨花带雨地哭,一日都要练上百遍,又依着独一份的外在天赋,也能将这七七八八补得八九不离十,千娇百媚的风韵早就揉进了骨血里,只是她自己未必知道罢了。
  后半晌瞧了郎中、喝了药,阿朝脑海中昏昏沉沉,一觉睡到天黑。
  醒来时,阿朝身上仍不舒坦,胃口也不大好,迎着崖香忧心忡忡的眼神,到底勉强自己吃了两口。
  车夫果然办事麻利,酉时还未过半就带来了消息。
  以往为了生意场上的打点疏通,也会打听这些高官的喜好,不外乎喝什么茶,饮什么酒,环肥还是燕瘦,可今日从那青楼鸨儿处一打听,竟让他听到些了不得的事情。
  屋门关紧,车夫先是拱了拱手,然后压低了声音,慢慢说道:“梁王好狩猎,好肉食,尤好鹿肉鹿血,每食必荤……好细腰美臀,尤以纤秾合度为美,好……外物助兴……”
  听到这里,阿朝身子一晃,透粉的指甲一点点嵌进手心的软肉,指尖捏得发白。
  屋内主仆几人面面相觑,春娘的面色很快恢复寻常。
  琼园出来的人,对男人的手段再熟悉不过,梁王毕竟年事已高,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难免依靠外物。
  关上门来的取乐罢了,这都无伤大雅。
  车夫顿了顿,又露出难言的神色,益发压低了声:“梁王夜夜都需美人作陪,晨起时以美人为盂……”
  春娘皱眉:“何谓美人为盂?”
  阿朝面上早已血色全无,也颤颤地抬眼瞧过来,车夫对上那双哀戚的眼眸,实在是难以启齿,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梁王有多痰之症,喜以美人檀口为盂……”
  话音落下,阿朝心口登时涌上说不出的恶心,忍不住冲到案几上的铜水盂前吐了起来。
  原本身子就不爽利,勉强吃的那几口点心茶全都堵在喉咙口,这会全吐了出来,腹中空空,酸水直往上泛,额头出了层细汗,浑身脱了力,只能死死撑着桌沿。
  崖香也觉得恶心至极,不停地拍着阿朝的后背安抚,银帘赶忙倒了茶来,喂她漱口。
  春娘暗暗咬牙,面色也不大好看,还是给那车夫塞了一锭银子,将人送出去。
  阿朝像西风苦雨里的残荷,身子几乎虚脱了。
  是不是就这么吐死了,把五脏六腑全都吐出来,就不用去梁王府了?
  浑身的筋骨都震震地发痛,心口一片荒芜,她沿着桌角缓慢地瘫坐下去,在那片昏黄凄恻的光影里不住地摇头,眼泪从熬红的眼眶滑落下来,流淌成了河……
  谢府,书房。
  谢昶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眉眼染了冰霜,烛火在他面庞覆上一层阴翳的光影。
  他揉了揉眉心,取过案上的冷茶一饮而尽,可属于另一具身体的不适感依旧没有半点好转。
  屋内极静,贴身护卫宿郦战战兢兢立在一旁候着,直到谢昶凤眸微抬,“还有事?”
  宿郦迟疑道:“大人脸色不好,可要请个大夫来瞧一眼?”
  谢昶眉心微折,阖上眼,“不必,你下去吧。”
  宿郦拱手应是,正要转身离开,谢昶突然问道:“还没有姑娘的消息?”
  宿郦硬着头皮道没有,“照大人的指示,这一月以来属下派人暗中搜遍整个盛京,也找不出一个名唤谢绾颜或者阿朝的姑娘,您确定……姑娘眼下就在京城?这么多年,也许早就……改名换姓也说不准。”
  谢昶没再说话,他靠在椅背上按了按太阳穴,清瘦修长的手指冷白如玉,骨节分明,脉络清晰。
  隔得越久,越难寻到,唯一能让他确定的,便是那一颗温热柔软的心脏,多年如一日的跳动。
  他有一种预感,阿朝离他越来越近了。
  身体里有她的体征,她所有的冷热、痛痒、悲喜,谢昶都能感受得到。
  就如今日在街上,他坐在马车内,心脏就那么毫无预兆地猛地颤动起来,可他掀帘放眼望去,还是那条车水马龙的棋盘街,与往日没有半点分别。
  人也许就在他身边……
  宿郦等了半天不见主子发话,屋内陷入一种可怕的寂静。
  谢昶沉默的时候,天生有种冷戾摄人的威压,眸光犹如刀锋浸了雪,令人不敢直视。
  宿郦跟在他身边多年,从未在他身上看出半点年轻人的风发意气,仿佛天生就是冷血凉薄的政客,动动手指就是腥风血雨,手段凌厉得不像个文臣。
  坐到这个位置上,已经没什么人或事能触动他,更不必像普通官员那般圆滑世故。
  可就是这样生杀予夺的人,竟然也有放不下的牵挂。
  八年前就杳无音信的谢家小姐,成了主子的症结,从未有一日停止过寻找。
  八年了,主子从一介白身,一步步走上这权倾天下的位置。
  家破人亡,亲友凋零,数不清的风云变幻。
  当年湖州大乱时走丢的小女孩,到如今哪还能活在世上啊。
  可“妹妹”这两个字,好像天生就是柔软温情的字眼,要让人疼惜的。
  宿郦不忍他独自伤神,岔开了话题:“八月初十梁王寿辰,王府管家今日送来了请帖。”
  谢昶唇角不着痕迹地一牵,冷哂:“他这是在向我示威。”
  宿郦面色愤然:“梁王总督漕运,这些年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他那个好儿子补了工部的缺,利用职权大兴土木,为着一个六十大寿扩府建园,半条兴隆巷都被他挪为己用。老百姓怨声载道,陛下就这么纵着他这个皇叔?”
  硕鼠难灭,何况梁王的势力根深蒂固,又深得皇帝宠信。
  思忖间,谢昶只觉胸口窒闷,头脑也越发昏沉,钝心的疼痛如同潮水般强势地涌上来,几乎达到一个顶峰。
  今夜她如此难受,究竟发生了什么?
  脑海中浮现出青梅树下那个绵绵软软的小团子。
  她自小娇惯,从没吃过苦,养得胖乎乎的,漂亮极了,总喜欢往他怀里钻。
  这么多年,离了爹娘,离了他,小姑娘不知是怎么过来的。
  灯下,谢昶撑着眉心,长吁一口气。
  宿郦眼见着主子的面色越来越难看,拳头握紧,额头隐有青筋凸起,一双凤眸如同浸了血。
  只有宿郦等几个心腹知晓,主子其实身体不大好。
  自小被仇家挑断手筋,即便早已恢复得与寻常人无异,但无论对谁来说,断手都如断命,文官要靠这双手指点江山,武将要靠这双手破军杀将,主子自幼受此磨折,能披荆斩棘走到今日,这份心性就远非常人能及。
  况且主子身上还有宿疾,每个月总有几日病发,偏偏还不肯看大夫。
  谢昶坐在一片明昧交错的光影里,衬得面色有种诡谲的狠戾,良久才将盘桓心口的不适驱散。
  “去找……就算把整个大晏翻过来,也要将人给我带回来!”
  宿郦赶忙领了命。
  谢昶饮了口冷茶,寒声吩咐:“告知梁王,八月初十,本官必如约而至。”
  作者有话说:
  呜呜阿朝宝贝不哭,哥哥马上来救你!
  【注】“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来源乐府诗《子夜歌》。
 
 
第3章 
  梁王的寿辰一日日-逼近。
  阿朝整个人都是恍惚的,提线木偶一般,每日往里灌药,人却消瘦了一圈儿,只能靠参汤一点点地将精神头调起来。
  清醒的时候就拉着崖香的手,眼泪流不尽似的,反反复复就是那几句,“崖香姐姐,我怎么办……”
  外伤能愈,心病无医。
  看着长大的姑娘,漂漂亮亮地来,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崖香心里也难受,却又无计可施。
  她们这一行,尽管身为下贱,却也有个高低之分。姑娘们自小接受比外人严格百倍的栽培,琴棋书画的造诣未必不如那些高门贵女,伺候的也都是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运气好,来日抬为平妻贵妾也是有的。
  本以为此来京城能挣个令人艳羡的前程,却没想到那位主远比她们想象的更加暴虐无道。
  姑娘到底是她看着长大的,崖香怎忍心她受那样的凌-虐?
  可是能怎么着呢,这就是她们的命,从那十万两银进了玉姑囊中,姑娘就已是梁王的人了。
  身上再不舒坦,容貌的底子到底在这里。期间苏老板来瞧过两回,竟在她病态的苍白里瞧出几分比从前更加楚楚动人的韵味。
  春娘想称病拖延几日,苏老板却说不成,人已经在梁王跟前递了名,八月初十一早,王府就会派人来接,就安置在扩府新建的西苑澜月堂。
  阿朝早知躲不过去,可这话一出,全身的血液几欲凉透,支撑着她的最后一根弦也彻底绷断了。
  眼见着就要撑不住,春娘眼疾手快地唤崖香将人扶进去,自己去送苏老板出门。
  两个丫鬟将她扶上了床,泪眼汪汪地陪守在床边。
  “姑娘,天无绝人之路,兴许梁王看重姑娘的美貌,比旁人多几分疼惜呢。”
  “是啊姑娘,您得想开点,养好自己的身子比什么都强。”
  阿朝面容惨白,没有半点血色,衬得眼瞳像漆黑的深海,寂灭而空洞。
  春娘将苏老板送走,又遇到了上次那名车夫,车夫将她喊到一边,悄悄给她传了个信儿。
  春娘一双丹凤眼瞬间亮了起来。
  打定主意,转头便进了阿朝的屋子。
  床上的姑娘像枯萎的花,往日娟媚旖旎的一张脸,像是被一点点抽走了生机。
  春娘在她床边坐下来,“芊眠,你若不愿伺候梁王,眼下还有一个办法。”
  阿朝手脚冰凉,身子甚至是微微震颤的,良久才反应过来,迷惘地抬起头。
  春娘低声道:“王府西苑是由梁王世子亲自督办,今夏才竣工的,里里外外都是世子在操持,我听说,这梁王世子英俊潇洒,性子骄侈,喜好声色。”
  却只字未提车夫那一句——“世子酒后性情粗暴,床帏间好使鞭,尤喜破瓜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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