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与杀猪刀——by团子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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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浅浅叹了口气:“你爹娘把你们姐妹俩托付与我时,就是不想让你们再沾染上一辈的因果,只愿你们平平淡淡过完一辈子,可惜世事难料啊。”
樊长玉想起爹娘在世时候,一家人过的平淡温馨的日子,以及爹娘突然离世和在清平县遭遇的那几场刺杀,心口沉了沉,问:“我爹娘……究竟是何身份?”
贺敬元看着她,似透过她看到了几分故人的影子,语气里不乏沧桑:“你爹曾是魏府家将,因能力出众,被赐予了魏姓,唤祁林。丞相嫁妹与谢临山将军后,你爹跟去了谢将军麾下做事,后来才入赘给了谢将军麾下的孟老将军。”
樊长玉听到此处,瞳孔不由一缩:“孟叔远?”
这个大胤朝三岁小儿都知晓的、导致了当年锦州惨的罪魁祸首。
贺敬元明白她这一刻的心境,叹息道:“孟老将军是谢将军最为倚仗的老将,你爹当年入赘给他的独女,谢、魏两家亲上加亲,本是一门喜事。只可惜后来锦州被困,孟老将军押送粮草失误,才铸成了那等无法挽回的大错。”
知晓了自己外祖就是当年让锦州十万将士活活饿死、害得承德太子和谢临山将军战死于城门下,让朝廷被迫割地休战的元凶,樊长玉整个人如置冰窖。
那一瞬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她们全家都是大胤的罪人。
她在谢征跟前也是个罪人。
谢征那样恨她外祖父,知晓了她就是孟家的后人,又会如何?
樊长玉心里乱糟糟的,下意识回避这个问题,问:“所以魏严要杀我爹娘,就是为了给谢将军报仇?”
贺敬元却摇了摇头:“当年锦州失守后,你外祖便自刎谢罪了,其中延误战机是否有隐情,迄今也不得而知。但丞相当年的确下令让你爹杀了你娘,你爹下不去手,这才带着你娘假死脱身,求到我这里来,让我帮他们伪造个身份,隐匿行踪。
“但隔了十几年,丞相突然再次对他们下了追杀令,却是要找回一件东西。”
樊长玉诧异抬头看向他。
后面的话,贺敬元突然有些说不出口了,他看着樊长玉,艰涩道:“丞相让我去杀你爹娘时,你爹娘似乎早就料到那么一天了,只求我留你们姐妹二人性命,又给了我一个盒子,让我莫要打开,等丞相要的时候,再把那个盒子给他就是了。交代完这些,他们便自刎在我跟前了。”
樊长玉手脚冰凉,她从未想过,自己一直想查清的爹娘死因背后,藏着这么多沉重的东西。
贺敬元说:“你家中几次遭遇刺杀,便是丞相派人在找那个盒子。”
一下子接受了这么多爆炸性的信息,樊长玉只觉脑仁儿都闷闷地作疼,她艰难地捋着思绪。
如今世人皆知的,是她外祖父运粮失误才导致了锦州一战的惨败。但她爹曾是魏严的人,当年也授命于魏严要杀她娘,只是后来又背叛魏严,带着她娘假死逃了。
而她爹娘手上握着什么东西,让魏严隔了十几年也要追杀他们拿回去。
所以当年她外祖父运粮失误,可能跟魏严也脱不了干系?
但魏严只是一介臣子,那时候被困在锦州的,不仅有承德太子,还有他的妹夫谢将军,他设计这一切图什么?
可想到谢征曾说魏严是他的仇人,他也险些死在魏严手上,而魏严如今大权在握,甚至直接架空了皇室,樊长玉又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
魏严要是不做贼心虚,他杀谢征做什么?
想来她外祖父运粮失误,应该真有魏严的缘故在里边。
好一阵,樊长玉才问贺敬元:“之前在临安镇,我家遭遇了刺杀,却有军队及时来援,是大人命人去护着我家的?”
贺敬元点头。
樊长玉深知眼下唯一的线索只怕都在她爹娘留下的那个盒子了,斟酌片刻,还是问了贺敬元:“大人有看过我爹娘的那个盒子吗?”
贺敬元面上带了几分苦涩和嘲意:“我若是看了,莫说丞相不会留你们姐妹的性命,便是贺某自己,只怕也难逃一死。”
樊长玉沉默片刻,道出自己的猜测:“我外祖父运粮延误战机,是魏严从中作梗对不对?”
贺敬元叹息:“当年锦州战败的大罪,全都盖棺论定全扣在了你外祖头上,我同陶太傅商讨时,也觉孟老将军那般谨慎的一个人,不可能不知道当时锦州是何情况,糊涂到冒着延误战机的风险,去救被困的那十万灾民。但丞相的把柄,是怎么落到你父亲手中的,就值得深思了。”
樊长玉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她外祖父不可能做出那等糊涂事,那么兴许就是她爹做了魏严的棋子,所以她爹手中才有让魏严隔了十几年也要杀了他们夺回去的东西。
这个结果并没有给樊长玉带来多少安慰。
外祖父不是罪魁祸首了,却因为她爹给别人当棋子,被设计背负了那么多年的骂名,樊长玉光是想想便觉心口呼吸不顺。
记忆里爹爹一直都是沉默不善言辞的,也鲜少笑,哪怕做猪肉生意,连讨价还价都不太会,只有在娘亲跟前,他脸上的表情才会生动丰富起来。
他总是默默地做很多事,笨拙地讨她娘亲欢心,就因为娘亲怕冷,市面上又买不到货真价实的貂皮大袄,他就一个人进山四五天,猎回一堆银貂给母亲做大氅。
而娘亲呢?平日里虽是再温柔不过,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可若是惹恼了她,那就另当别论了。
樊长玉小时候就她娘举着扫帚教训过,她娘发起火来,连她爹都不敢劝。
也正是因此,樊长玉才觉得以她娘的脾性,不可能会在知晓她爹害了她外祖父后,还选择跟她爹一起归隐。
她突然问贺敬元:“大人,我娘去时,知晓那个盒子里的秘密吗?”
贺敬元回想起当日那夫妻二人相继自刎在雪地里的情形,心中仍有几分悲意,点了点头,道:“夫人很是从容,想来是知晓的。”
樊长玉便笃定道:“若是我爹害了我外祖父,我娘定不会原谅他,当年的事,可能另有隐情。”
贺敬元有些意外,想说话却又止不住喉间的痒意,咳了好一阵才道:“陶太傅也提出过质疑,奈何已过了十七年,除了这些猜测,拿不出切实的证据,便是想查也无从再查起,陶太傅才决定进京一趟,亲自去见丞相,可惜至今没有音讯传回来。”
他看着樊长玉,语重心长道:“你同侯爷的事,我已听说过一二。这些事,我也想过烂在肚子里,死了就带进棺材里的。上一辈人的事,就随着上一辈人的死……尘归尘,土归土好了。
“可我又怕……将来东窗事发,杀父之仇,放谁身上也是不能轻易揭过的。与其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不若提前告知你这一切,再让你们去抉择。”
樊长玉心中百味陈杂,跪在贺敬元榻前,郑重给他磕了一个头:“多谢贺大人。”
贺敬元拿手掩在唇边咳了好一阵,才喘.息着说了句:“你若不恨我,便唤我一声世伯吧,你父亲与我,曾也是结义兄弟,你使的那套刀法,便是我当初和他一起创的。”
樊长玉看着这个像是快迟暮的老人,眼眶有了淡淡的涩意,唤道:“世伯。”
贺敬元似乎等这一天等了许多年了,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展开了许多,应了声:“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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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中军帐出来,樊长玉只觉呼吸都是发沉的。
她没在帐外看到谢五,找了一圈也没见人,便问守在外边的亲兵:“请问有看到跟我一同过来的那个小兄弟么?”
亲兵道:“那高个儿小子是吧?他一刻钟前便往那边去了。”
樊长玉不由皱了皱眉,谢五在她身边有些时日了,但从未这般失礼过。
猛然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忙抬脚往亲兵说的那个方向追了去。
但没跑出几步,便瞧见了迎面走来的谢五。
是真的谢五。
没有她刚醒来时瞧见的那么高了,走路时大概是因为身上带着伤,脚步也虚浮了几分,见了她便唤道:“队正。”
他没敢和樊长玉直视,挠挠后脑勺赧然一笑,主动解释起提前离开的缘由:“我……我这两天喝药,水喝多了,方才找茅厕去了……”
樊长玉却没再听他瞎编的这些理由,竟是一把薅下缠在手上的纱布,拽住他的领口问:“他呢?”
都找了真正的谢五过来了,他当是离开有一会儿了。
樊长玉手劲儿出奇地大,之前空手去接长信王剑刃被割出的伤口,又开始渗血,她眼神却冷得可怕。
谢五头一回瞧见这样的樊长玉,心中惊骇不已,也怕她手上伤势加重,忙道:“主子出营了。”
樊长玉便扔下谢五,又去追谢征。
是她大意了,醒来时脑子不清醒,又被太多消息分散了心神,当时明明都觉出异常了,却还是没反应过来,那个小五就是谢征假扮的。
为何赶来战场上救了她又不让她知道?甚至连待在她身边都要假扮成其他人?
直觉告诉樊长玉,谢征肯定是在来之前,就已查到了关于十七年前的一些事,才会选择这样做。
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追上去有什么用,又能同他说什么,但心底就是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必须要追上去。
至少,代已故的长辈向他道个歉。
再告诉他,哪怕他会因为父仇终止这段感情了,她还是会一直查下去。
他不能理解她为何会因为娘亲对爹爹的态度,就坚信她爹肯定是没背叛过她娘和外祖父也没关系,她会查下去的。
她还会杀魏严替爹娘报仇。
曾经他向她伸出手,她碍于前路的重重阻隔不敢同他走下去,他默默地去替她铺好前路。
那么如今他想停下了,她也会坚定地一直向前走,直到把真相捧到他跟前,让他知道那一切也不是他们之间的阻隔。
樊长玉一路追到大营门口,都没瞧见谢征,又同站岗的守卫打听了是不是有人出营,得知有个独眼的疤脸男人前不久才驾马出营后,忙借用了一匹马,继续追去。
得亏她如今在蓟州军里也称得上个人物了,大营门口的守卫们不仅没阻拦,还对她崇敬有加。
手上的伤口很深,樊长玉攀着马鞍翻上去的时候,就痛得白了脸,她没理会新浸出的血迹又染红了纱布,用力一甩马鞭,喝了声:“驾!”
战马撒开四蹄奔了出去,樊长玉驾马追出四五里地,才在远处的缓坡处瞧见一道骑马的人影。
她怕给谢征招去祸事,没敢唤他真名,只大声唤他:“言正!”
马背上的人似乎回头朝她看了一眼,她更用力地一夹马腹,几个呼吸间,终于到了能看清对方样貌的距离。
哪怕用眼罩罩住了一只眼,脸上还带着疤脸面具,但樊长玉就是一眼认出了他。
战马放缓了速度,载着她徐徐前进。
樊长玉握着缰绳,隔着几丈距离同谢征对视着,眼眶突然就是一酸,她哑声道:“你来见我,都不愿让我知道了?”
谢征立在马背上,望着樊长玉没说话。
漆黑的凤目里古井无波,腰背挺拔端正,似悬崖上经年累月受风吹日晒却依旧魏然而立的岩石,带着一股岁月沉淀下来的冷峻和峥嵘。
樊长玉喉间发哽:“贺大人今日同我说的这些,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谢征终于沉缓吐出一个字:“是。”
审完赵询,他便猜了个大概了,只是还不敢确信。
今日听完贺敬元同她的谈话,算是尘埃落定。
——一个他审完赵询,又得知陶太傅失踪后,便预想过的,最坏的结果。
樊长玉眼眶通红看着他,哽咽道:“对不起。”
又说:“我外祖父不会背叛谢将军,我爹也不会做对不起我娘的事,不管你信不信,当年的事,肯定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的……”
一种从未有过的悲伤和惶恐席卷了她,让她这番解释的话都说得语无伦次,她努力想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平稳,到后面却哽得近乎发不出声来。
“樊长玉。”谢征突然唤她。
樊长玉怔怔抬起一双忍着泪意的眸子同他对视。
谢征漆黑的眸子里一丝情绪也无,他说:“就这样吧,从今往后,我只当你是同门师妹。”
他这辈子也不会再这么喜欢一个姑娘,但父亲的死,也是这么多年压在他心上的一座大山,是贯穿了他整个童年乃至青年时期的噩梦。
杀父之仇,他终究做不到这般轻飘飘地放下。
当年的事如果当真是另有隐情,魏严不会急着杀贺敬元,也不会扣下陶太傅。
但哪怕知道了当年的事,十之八.九是她父亲做了魏严的走狗,他也舍不得动她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