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与杀猪刀——by团子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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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母亦穿得极为体面,揩了头油插着金钗,听着一溜串的奉承话,竟也还能挤出几滴眼泪来,做出一副舍不得离开这里的样子。
樊长玉今日心绪不佳,只当没瞧见那母子二人,绕开人群往自个儿家走,身后却传来男子温雅的嗓音:“樊姑娘留步。”
众人见他叫住樊长玉,不免神色各异。
樊宋两家退婚后,几乎是老死不相往来了,樊长玉也招赘了夫婿,宋砚似乎也快成为县令的东床快婿了,还能跟樊长玉有什么牵扯?
众人心思各异,好奇的有,看热闹的有,想听出点八卦的也有。
樊长玉闻声,回过头就见宋砚捧着一方锦盒从人群那头走过来,在距她三步开外站定。
他是很斯文的长相,举手抬足间都带着一股书卷气,“宋砚和家母住在这里多年,受令尊照料也颇多,当年的施棺之恩,宋砚亦一直铭记在心。今日乔迁,这些就当是宋某的一份心意。”
那锦盒四四方方的,做工精美,瞧着还不小,不知里边装的是些什么。
樊长玉都快给气笑了,自宋家退婚以来,她樊家遇到什么事,他宋家都摘得干干净净。今日搬迁,才当着左邻右舍的面拿出这么个锦盒来,不就是做给众人看的么?
她面露嘲意:“这是什么?”
宋砚答:“宋某和家母的一点心意。”
樊长玉反手一挥,那方锦盒就摔在了地上,里面一锭锭的元宝滚落出来,围观的人发出一片倒吸气声。
住在这巷子里的都不是富裕人家,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元宝长什么样,此刻瞧着那些白花花的银子才算是开眼了。
宋母当即就尖声道:“你这是作甚?”
她平日里努力维持着一副官太太的样子,这段时间也受够了恭维,突然被樊长玉这般下脸面,脸上岂止难看二字能形容。
衣裳虽换成了锦缎,可十几年操劳,以至身形干瘦矮小,脸上也没什么肉,非但撑不起那一身衣裳,消瘦造成的高颧骨反而加重了那股子刻薄。
樊长玉讥嘲道:“宋举人这礼物太贵重了,我是万万不敢收的。您老拿着算命批文来找我退婚,我一个子儿都没收你们宋家的,反而是宋老秀才当年的棺材是我爹买的,宋举人后来的束脩也是我爹垫的,一些颠倒黑白嚼舌根子的,都还能说成是我爹施以小恩小惠,逼宋举人娶我这个屠户女。”
她冷笑一声,“我爹娘尸骨未寒,可禁不起这样的诋毁。”
宋母当即就色厉内荏道:“外人说的,干我们母子何事?”
樊长玉垂眸看着地上的银元宝,嘴角勾起:“我又没说是您指使那些人这样说的,您急什么?”
宋母禁不住樊长玉这样激,又被这么多街坊邻居瞧着,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喝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樊长玉道:“未免再被那些黑心肝的人搬弄是非,今日就请街坊邻居们都做个见证,宋举人的这些元宝我是万万不敢收的。但我爹娘过世,胞妹年幼体弱,夫婿也一身伤病,家中的确急缺银钱,今日便同宋举人算一笔账,我爹替你家买棺的钱,替你垫付的那几年束脩,一分不少地还我不难吧?”
她笑了笑,不无讽刺地道:“也省得宋举人和宋老夫人听了些风言风语,总觉着我樊家想挟恩图报。像上次樊大带赌坊的人砸我家,邻家大娘哭到宋举人家门口去求助,宋家大门都哭不开。”
旁人不说这些,只是给宋家一块遮羞布罢了,眼下被樊长玉直接扯下来了,宋母脸色已不能用难看来形容,她看了一圈街坊邻居暗中鄙夷的神色,只觉脸色火辣辣地躁得慌,樊长玉这话就差指着她鼻子骂宋家忘恩负义了。
砚哥儿可是要靠状元的人,若是被这粗鄙杀猪女诋毁,耽搁了前程,那可是要了她老命了!
宋母哆嗦着正要出声,却听得一直沉默的儿子对那杀猪女说了句:“你来寻我,我便不会无动于衷。”
“砚哥儿!”宋母白眼一翻,差点没晕过去。
樊长玉也皱起了眉,心道宋砚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样的话是发什么疯。
然而未等她说什么,人群外便传来一道软糯的话音:“姐夫,好多人啊!”
男子的嗓音很是冷淡:“你别跑远。”
樊长玉回过头,就见胞妹在自家门口踮着脚往这边张望,男人约莫是怕她自己出来看热闹走丢了,才跟了出来,漂亮的眉头一直皱着,似觉着小孩麻烦。
他穿着成婚那日的那身赭红色衣裳,长发简单束起,宽大的袖袍垂下将单拐遮住了大半,眉眼清冷,面色如雪。
半靠在在门扉处,姿态散漫,不知出来了多久,亦不知把她和宋家母子的对话听去了多少。
樊长玉跟他视线对上,他面上看不出情绪,只唇角似挑非挑的,却又不是一个笑的弧度。
第15章 他护犊子
“那就是长玉招赘的夫婿了吧?”
“大婚那日我瞧过一眼,这么些日子不见,瞧着倒是更俊了些!”
“这上门赘婿和前举人未婚夫对上,可有得看了!”
街坊间的妇人们瞧见了谢征,又看看宋砚,不免低声议论起来。
长宁也看到了长姐,当即就拽着谢征的袖子一路小跑了过来:“阿姐!”
她头上两个揪揪随着她跑动一颤一颤的,一张圆脸嫩白,穿着件厚实的袄衣,整个人看上去像一颗长出了短小四肢的雪球。
地上积了薄冰,很容易滑倒,樊长玉忙道:“你慢些跑,你姐夫腿上有伤,当心摔着!”
“姐夫”两个字出口,樊长玉自己都有点不自然。
她去看言正的脸色,对方一张脸清隽淡雅,对她的称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仿佛经常被这样叫一般。
其实长宁确实经常这样叫他姐夫,只是樊长玉不太习惯教长宁这么喊。
长宁已跑到樊长玉跟前,心虚地吐了吐舌头,伸出短胖的小手就抱住了她一条腿,有些敌意地看向对面宋家母子。
她是故意拉着姐夫跑过来的,这两个坏人要是也敢欺负阿姐,姐夫能一拐杖把他们腿也给打瘸!
她只是没告诉阿姐自己这个聪明绝顶的主意!
樊长玉半点不知胞妹心中的小九九,摸了摸她发顶,看向谢征道:“你伤还没好,出门多有不便,没必要由着宁娘胡闹……”
她这话说得很客气,但在旁人眼中,就是一副体恤夫婿的模样了。
不少人目光在宋砚和谢征之间打转。
心说论样貌还是樊长玉招赘的这夫婿强些,但论本事,还是宋砚强些,毕竟举人老爷可不是谁都考得上的。
谢征垂眸看她隐隐还有些红意的眼眶,只说了句:“不妨事。”
好看的凤眸却微微眯了眯。
她哭过?
为了她那个前未婚夫?
那看样子是真没放下。
出息。
北风肆虐,拂动垂落在身前的长发,他懒洋洋抬起了眸子,朝樊长玉身后的那蓝衫男子看去。
目光散漫,给人的压迫感却极强。
和他视线一对上,宋砚只觉像是被野狼盯住了一般,汗毛都不自觉竖起,他下意识避开了对方的视线,心口却还是有一阵阵的紧缩感。
像是侥幸从豺狼口中脱身的猎物在战栗。
谢征没跟那对母子多费什么口舌,简明扼要说了句:“还钱。”
不止宋家母子和围观的人群,就连樊长玉都懵了一瞬。
谢征极不喜欢把一句话说第二遍,见那对母子没反应,好看的凤眸里已带了几分不耐,“人父母死了就想赖账?”
长宁紧张抿着小嘴,却神色难掩激动地看着她姐夫的拐杖。
姐夫要打人了吗?
总算反应过来的宋砚和宋母,骤然又听到他后半句,宋母险些没给气得当场背过气去。
这樊家夫妻俩的嘴,当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她家这头还没说什么呢,对方就又给她扣了个赖账的帽子了!
宋母气得直哆嗦,被两个妇人扶着才能站稳,“我家何时说了不还?”
她又唤宋砚:“砚哥儿,把银子数给他们!”
宋母哪怕当年一贫如洗,死了丈夫在街边扣头求人施一口棺材时,都没觉着有今天这般丢脸过。
她说完这句就先往巷子外去了,像是一刻也不想在这这里多待。
脸面这东西就是这般,没有的时候,任怎么磋磨,都不觉有什么,一旦有了头脸,再被下了面子,心底的滋味可就难受极了。
樊长玉也没料到他几句话就把宋母气成了这般,有些诧异地朝他看去。
对方只淡淡给了她一个眼神。
樊长玉莫名从他那个眼神里读出了点你没出息,我替你要债的意思来,神色很是茫然。
樊长玉爹当年施棺给宋家,除了一口棺材,当然也还有寿衣和办丧事的钱,当初给的一共是十两。
宋砚的束脩,乡学里的夫子收的一年二两银子,宋砚在乡学读了五年,才考上了县学,县学的夫子们知晓他家贫,商议后免了他的学费。她爹帮忙垫付的也就是十两束脩。
宋砚把那两个元宝递给樊长玉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直接替樊长玉接过了银两,宋砚抬眼看去,是她招赘的那夫婿。
对方神色冷冷的,只说了句:“两清了。”
是啊,此后就从她两清了。
宋砚看着樊长玉,嘴角发苦。
但那男人没给他和樊长玉对视的机会,把两个元宝交给樊长玉时,淡淡斜了他一眼,直接同樊长玉说了句:“回吧。”
同为男子,宋砚很确定,那个眼神里没有任何敌意,纯粹只是嫌弃,像只护犊子的老母鸡。
樊长玉作为被护的那只犊子,一直到进了家门都还没太反应过来。
大门一关上,男人眼角眉梢都不再掩饰那份嫌弃,“这种货色,也值得你念念不忘这么久,还为他哭?”
樊长玉想起自己撒的谎,有口难言,气短道:“我何时哭了?”
谢征最讨厌麻烦,自然也不喜欢管闲事,他只是看在这女子救过自己的份上,才没眼看她在那样一个男人身上继续犯蠢。
此刻听她狡辩,也懒得再多说什么。
正好此时邻家赵大娘赶了过来:“我听说宋家走前还装模作样拿银子给你,这是做给街坊邻居们看的吧?那母子俩恶心起人来当真是一套一套的!你成婚那日他还送了对劳什子泥人过来……”
话说到一半看到谢征的时候,赵大娘就后悔了,用手捂着嘴把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
谢征什么都没说,只用那双刻薄又凉薄的凤眸扫了樊长玉一眼,眼神里分明带了点你继续狡辩的嘲弄意味在里边。
樊长玉憋屈地没应声。
她也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的一个谎话,能成为笑柄被这人鄙视这么久。
一直到谢征进屋去了,赵大娘才歉疚看向樊长玉,“大娘这嘴上没把门……”
樊长玉面上有些疲惫,只道:“没什么的。”
顶多被那家伙鄙视一番罢了。
她招呼赵大娘去火塘子旁烤火,赵大娘坐下后不免道:“那姓宋的今日又来这么一出,可别影响了你们夫妻感情才好。”
樊长玉心说她跟那嘴上刻薄不饶人的家伙能有感情就怪了。
她本想说实话,但眼下房地的官司还没结案,未免节外生枝,便只道:“不会。”
赵大娘突然问:“你夜里还是跟宁娘睡北屋?”
樊长玉嗯了声,赵大娘眉头就拢了起来,道:“要不今晚让宁娘过来跟我睡?”
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樊长玉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忙说不用。
赵大娘不免嗔她一眼:“你同你夫婿是拜了天地的正经夫妻,你在忸怩个什么劲儿?”
樊长玉搬出老借口:“他身上有伤。”
赵大娘把眼一瞪:“我给你的那册子你没看?法子多了去了……”
再往后面说,赵大娘自己都不太好意思了,只叹气道:“大娘是替你急,你那夫婿,样貌比宋砚还出挑,又是个能识文断字的,他如今有伤在身需要仰仗你,这时候夫妻俩不培养好感情,等他伤好了,万一有了要走的心思,你如何是好?退一万步讲,若真留不住他,你总得有个孩子傍身,不然你大伯那一家,少不得又来闹。”
樊长玉知道赵大娘是为自己好,只含糊说知道了。
等赵大娘走了,她才有些颓丧地叹了口气。
银簪赎不回来了,又被宋家母子恶心了一通,还好,要回了爹当年接济宋家的那二十两银子,家中有了一笔巨款,也算是件好事。
就是老被那家伙用一副“你是不是眼瞎”的眼神鄙视,又是自己撒下的慌,让她颇为气短。
樊长玉起身正想去厨房,忽而,整个人都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