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与杀猪刀——by团子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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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长玉瞬间惊醒,捧着那几页纸哈欠连连,困得眼角泪花花都挤出来了,强撑着眼皮继续背:“《大胤律·户令·户绝篇》第十七则,户绝者,有子立长,无子立嗣……”
“都是绝户了,何来‘有子立长’?”边上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嗓音。
樊长玉听到他的声音就是一抖,像是学堂里早课打瞌睡被夫子抓包的的学生,勉强醒了醒神看了一遍他写的律令,继续半闭着眼背:“户绝者,择嗣而立,若未择嗣,双亲、手足分得之,抚养其未嫁女;户绝招赘者,婿不可分其财,女得之……”
谢征适时出声:“依这条律令,你爹娘留下的家财本应尽数归你。但你祖父祖母尚在,且有疾,你大伯又游手好闲,三日后去县衙,对方若以《大胤律·孝书》说事,你爹娘留下的家财,就至少得拨出一半给你祖父母,你祖父母跟你大伯没分家,这笔钱最终还是会落到他手中。”
樊长玉瞌睡瞬间给气没了大半,她皱眉,语气有些勉强:“那我把我祖父母接过来养?”
谢征看她一眼:“你跟他们亲吗?”
樊长玉摇头。
她爹娘在时,她家就跟她祖父母不亲。
她娘生长宁时难产,险些一尸两命,大夫好不容易才把人救回来,说此后怕是再难有孕了。
那对老夫妻来贺喜,抱着还在襁褓里的长宁,话里话外却都是说她娘没能给她爹生个儿子,让她爹娘从樊大家过继个带把儿的,说什么以后老了也有倚仗。
她爹娘没理会,那老夫妻俩回去说她娘善妒、不孝,成天给他爹吹枕边风,想害他樊家绝后。
他爹亲自去老宅那边走了一趟,那边才消停了下来,但此后几乎也没什么来往了。只逢年过节,她爹自个儿拎一块猪肉去给二老,但也从不留饭,放下东西就走人。
谢征便道:“依《胤律补录·户婚律》十一则,寻乡邻作证,指认樊大好赌成性,那要拨给你祖父母的一半,就可由你管着。”
樊长玉直来直去惯了,实在是理解不了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困惑道:“这跟我赡养那二老有什么区别吗?”
谢征默了一息,按了按眉骨,耐着性子同她解释:“把人接过来了,你就必须得养着。把钱捏在手里,给不给由你。”
樊长玉顿时激动得一拍书案,“这点子好!虽然损了点,但用在樊大一家身上,一点也不为过!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谢征瞥了一眼那被她拍了一巴掌摇晃半天的书案,丝毫不怀疑她再大力点,这张书案就能原地散架。
他修长的手指划开膝头书卷下一页,说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在外奔波得多了,听到的轶闻趣事自然也多,有个富商女招赘后被族亲抢家产,请了当地有名的状师,那状师给出的便是这么个法子。”
樊长玉由衷地夸赞道:“那状师可真聪明!”
谢征没做声,只唇角微不可见地提了提。
樊长玉心虚瞄他一眼,“那个……都有应对的法子了,我能不背了吗?”
背书对她来说实在是头疼,这些生涩难懂的律令,可比那些之乎者也的文章还让她头疼。
谢征淡声道,“公堂上对方问你出自哪条明文律法,你答得上来便不背。”
樊长玉想说届时他随自己一同上公堂不就好了么,但思及他腿上有伤,上了公堂得一直跪着,只怕对他的伤极为不利,又把话咽了回去。
她一张脸皱成了个包子,认命继续背。
谢征则漫不经心翻着手中那卷杂书,听着她背书声从蚊子嗡嗡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嘀嘀咕咕,忍不住抬起眼皮看了过去。
下一刻,对方那颗困极了的脑袋已经垂到了桌案上,呼吸也慢慢均匀了。
谢征:“……”
他这个陪读的还没睡,她这个正主倒是先睡着了。
他头一回近距离瞧见她睡着后的样子,烛火将她眼睫拉出长长一道暗影,白皙的脸颊覆着一层柔光,朱唇轻抿,整个人是与醒着时截然不同的娴静。
只不过她在睡梦中似乎也有烦心事,眉头轻拢着,碎发散落下来,眉间似藏了一团雾。
意识到自己看出了神,谢征眉头一皱,移开目光后正要唤醒她,让她回屋去歇着,却听得她极轻的一句梦呓:“娘……”
带着鼻音,像是在哭一般。
谢征皱着眉再次朝她看去,她头枕在她自己手臂上,压着几缕乌发,在烛影下愈发显得脸只有巴掌大。
他先前就觉着她瘦,不过被她身上那股蓬勃的朝气把旁的都盖了下去,此时看着她半伏在案上的身影,忽觉她不止是瘦,甚至有几分单薄。
心口突然泛起一丝陌生又奇怪的情绪,谢征盯着她,好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
一到卯时,樊长玉便照常醒了,屋里黑漆漆一片,起身的瞬间,手麻,腿也麻。
睡前的记忆回笼,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还趴在桌子上,掏出火折子点上后,勉强照亮了屋内。
书案上的灯油已燃尽了,她准备去找根蜡烛,一转头才发现谢征也趴在旁边睡着了,对方还压着了她一截衣袖,她用力扯才扯出来了。
不过这动静也惊醒了对方,对上那双睁眼便是一片漆黑寒凉的眸子,樊长玉愣了愣,心说他起床气这般大:“吵到你了?”
对方看着她,眸中的凶戾很快褪去,但不知何故眉头皱得有些紧,白皙的俊脸上还有一抹被压出的红痕。
樊长玉干巴巴道:“你也看书看睡着了啊?”
对方只含糊“嗯”了声。
樊长玉说:“我去找根蜡烛。”
手上的火折子不能燃多久,照明程度也有限。
只是起身的瞬间,脚上的麻痹劲儿还没过去,她整个人直接往旁边摔了去。
哐哐当当一阵响,两人都连人带凳子地摔到了地上,手中的火折子也掉地上摔熄了。
樊长玉手脚被磕碰到好几处,痛得她龇牙咧嘴,想到底下还有个肉垫,情况只会比自己更糟,又连忙摸索着爬起来去扶他:“你怎么样?身上的伤没被我压裂吧?”
“没事。”这话答得有点勉强。
很显然还是有事的,接下来两天他连床都没下。
樊长玉觉得谢征估计是恼自己了,他这两日明显对她比先前冷淡了很多,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能不见她就不见她。
就算避不开,见到了她,要么不看她,要么就皱着个眉头。
樊长玉道歉也道了,对方嘴上说着没事,却还是在不动声色地疏远她。
樊长玉想不通其中缘由,背那些律令,原本还有不懂的想去问他,也没好意思再去问了。
这两日她在家背,在铺子里得闲时也掏出那几张纸默背,总算是记了个七七八八,又找了一些邻居当证人。
升堂问审那日一早,她想了想言正这两天的反常,还是去南屋说了一声:“你字写得好,今日若有空就先拟和离书吧,我过户我爹娘的房地后,回来在上边写个名字就行。等你伤好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他一开始就表明了伤好后就会走,樊长玉眼下唯一能想到的,大概就是他怕自己出尔反尔,过户了房地却不肯履行当初的承诺。
把和离书写与他,他大抵也能安心些。
第22章 寻仇来了
一直到樊长玉离开了房间,坐于书案前执笔写着什么的人也没抬头,只唇角抿得紧了些。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他搁了笔,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黑漆漆的眸中一片暗沉。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她倒是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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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长玉交代好胞妹后在家不许乱跑后,跟邻家赵大娘打了个招呼,便准备去县衙。
赵大娘却道:“我跟你叔陪你去,那地方吓人着呢,听说一个不小心还得被打杀威棒,几十个板子下来,不得皮开肉绽?我跟你叔在,若有个万一,也能帮你想法子。”
都说民不与官斗,樊大搭上了跟樊长玉家有仇的师爷这条线,这几日赵家老两口也替樊长玉担忧得睡不着觉。
樊长玉虽有一身武艺,但上公堂这事,十几年来也是头一回,略做思量便也同意了。
三人搭了个牛车往县衙去,到了地方时辰还早,但门口已挤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问审的流程樊长玉是知晓的,县太爷升堂后,会先传她和樊大进去,当堂再问一遍樊大所诉何事,由一旁的主簿老爷记录问审供词,若有辩驳,必要时还会传证人。
樊长玉寻的证人是樊家老宅那边的邻居,一般人肯定不愿蹚这浑水,但樊大一家子确实不会做人,跟他们交恶的邻里不在少数,樊长玉去拜访一趟,好几家都不齿樊大的行径,愿意前来替他作证樊大是个赌鬼。
时间一点点过去,挤在县衙门口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已经有衙役去公堂上方的桌案上摆签桶和惊堂木,却仍不见樊大这个原告来,樊长玉心中都不由有些疑惑了。
升堂迟到了也是要挨板子的,樊大还能忘记今日要升堂这回事,睡过头了不成?
赵大娘看了一圈,也在小声嘀咕:“怎不见樊大?”
樊长玉不合时宜地想,难道是自己这两日背律令背得太辛苦,怨念重到昨晚梦游去把樊大绑了?
随着三声堂鼓响起,她发散的思绪也瞬间收拢。
三班衙役率先进大堂,呈雁形分列两侧,手中拿着根近乎一人高的刑棍,个个一脸凶相。
公堂外围观的百姓们看到这些衙役就发出了一阵唏嘘般的议论声,显然很怵这些人。
樊长玉也发现了这些衙役都面生得紧,王捕头手底下的捕快一个也没有,不知是不是师爷做了什么手脚,她一颗心也微微悬了起来。
穿着官袍的县令从侧门步上高堂,坐于公案后方,胖得挤成一条缝的眼扫了一眼公堂下方,操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喝道:“升堂!”
衙役们手中的刑棍便齐齐杵地,低喝:“威武——”
那刑棍杵地声几乎快和场外百姓的心跳声混做一片去。
蓄着八字须的师爷高喊:“带原告被告上堂!”
樊长玉虽说心中也怕,被衙役带上公堂时,却还是给了赵大娘夫妇一个安心的眼神。
但直至此刻,樊大还是没来,只有她这个被告孤零零地跪在堂下。
胖县令显然也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情形,侧头跟师爷对视一眼,都没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
场外的百姓也议论纷纷。
这么僵持着不是个办法,最终县令先问了樊长玉:“堂下所跪何人?”
樊长玉答:“民女樊长玉。”
县令用那眯成一条缝的眼看了看状纸,喝问:“原告樊大牛何在?”
场内场外都没人应声。
一片静默声中,就显得外边百姓刻意压低了的议论声都格外突兀。
胖县令重重一敲惊堂木:“岂有此理!本官断案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遇上原告直接不来这公堂的,简直目无王法!”
他边上瘦得像根竹竿的师爷扫了樊长玉几眼,劝道:“大人息怒,樊大牛区区一草民,定不敢迟到公堂,怕是有什么内情,不如差衙役前去他家中问个话,以示大人明察秋毫!”
胖县令略一沉吟:“准了!”
很快就有衙役前去樊大家中寻他,县令下令中途停审,樊长玉倒也不用继续跪在公堂上了。
出了这么个岔子,围观的百姓非但没散去,反而更好奇樊大今日为何没来公堂,挤在门口不肯走。
樊长玉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揉膝盖,忽而一个小吏过来唤她:“王捕头唤樊姑娘过去一趟。”
樊长玉以为王捕头是要交代什么,跟着那小吏从侧门离开,去了县衙后边的值房。
那小吏想来是王捕头的心腹,樊长玉进去后,他就一直在门口望风。
王捕头见了樊长玉也没多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问:“你大伯……是不是你绑走的?”
樊长玉心说她一开始是这么打算过,但后来有了其他法子,她压根就没动过这想法了啊,当即就摇了头:“我怎会做出这等糊涂事。”
王捕头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他也是想起樊长玉之前问过他,对簿公堂时樊大若没出现会怎样,才特地私下问她一句。
他压低声音道:“樊大走了何师爷的门路,就算用了这等法子,后边他也会反咬你一口,一顶目无王法的帽子扣下来,下大狱都有可能。”
樊长玉说:“我知道的。”
衙门派人去寻樊大,都没用王捕头的人,其中意味已经很明显了,王捕头在这事上是半点帮不上忙的。
离开了值房,樊长玉继续回公堂等,但足足半个时辰过去了,去寻樊大的衙役还是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