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与杀猪刀——by团子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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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七一时迟疑,不知该如何接这话,樊长玉却已从他这片刻的沉默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一时间心底愈发纷乱。
前方就是她和长宁住的军帐了,樊长玉在门口转过头道:“劳小七兄弟送我这一程了,里边没收拾,就不请小七兄弟进去坐坐了。”
谢七忙道:“樊姑娘言重了,此乃谢七分内之事。”
樊长玉没再多说什么,进帐后,灯都没点,摸黑把长宁放到床上,给她搭上被子,自己则有些茫然地抱膝坐到了一旁,望着黑漆漆的夜色发呆。
整个西北只有一个侯爷,所以言正就是那个令北厥人闻风丧胆的武安侯?
从前她觉得言正是鲜活真实的,他脾气坏,嘴巴不饶人,还挑食,但是又很善良,嫌她不聪明却总帮着她,承诺的事几乎不会食言。
他还读过很多书,明白很多道理,是她见过的最聪明的人。
可能遇到言正的那段时日,是爹娘去世后,她过得最苦的一段日子,以至于在他离开后,她常常想起他。
有时候是卤了肥肠,想着他若是还在,大抵会皱着眉头下筷,心中便有些好笑。有时候是翻着他做了注解的书册,一弯腰塌背想起他曾经说的读圣贤书都没个坐像,立马就坐直了身体看书。有时候是去糖果铺子里给长宁买松子糖,铺子掌柜的问怎么不买陈皮糖了,家里明明已经没有吃陈皮糖的人了,但她还是下意识再买一点回去……
遇到难处的时候,她也会想,要是言正还在就好了,他那么聪明,肯定能帮她想到办法的。
她跋山涉水来找,不惧生死上战场想护的,是那样的一个人啊,可那个人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她没法把武安侯继续当成言正。
那个称谓背后是赫赫战功,是万民景仰,也是于她而言的遥不可及。
被雨淋湿的头发还没绞干,水珠从发梢坠下,将她刚换下的干爽衣物濡湿了一小块,湿透的布料贴在身上,有些冷,却也让樊长玉愈发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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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征冒着大雨一回营,便有亲卫上前为其牵马,“侯爷,公孙先生方才命人前来传话,让您归营了过去一趟,说是有贵客来访。”
湿透的披风挂在身上很不舒服,谢征解下来丢给亲卫,道:“本侯先换身干爽衣物。”
大步走进中军帐,亲兵早已备好了沐浴的热水和衣物。
谢征简单擦洗一番后,用干帕子胡乱揩了揩身上的水珠,捡起床边的一套箭袖长袍便往身上套,问:“她回来后如何了?”
在屋内伺候的是谢七,他斟酌道:“夫人瞧着还是有些生气,属下劝了几句,但夫人几乎没说话。”
谢征微微皱眉,系好腰带后道:“我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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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长玉还坐在帐内发呆,外边突然传来踏着雨水走近的脚步声,听着似乎不止一人。
须臾,那脚步声在帐门口站定,是谢七的声音:“樊姑娘,火头营煮了姜汤,我给您送一碗过来。”
樊长玉现在心里乱糟糟的,只说:“我身体底子好,用不着,你拿给其他将士吧。”
帐外的人却并未离去,反而直接掀开帐帘抬脚走了进来。
樊长玉一抬眼,便撞入谢征那双漂亮又乖戾的眸子里。
他端着姜汤进屋,身后的谢七用一只手小心护着身前的烛台,见了樊长玉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把烛台放到桌上后便退了出去。
满室的阴冷似乎都被那一盏暖融融的烛光驱走了一般。
长宁一向睡得沉,被猩红的披风裹得只剩一张圆嘟嘟的小脸露在外边,感知到光源,翻了个身背对烛台后,砸吧砸吧嘴,呼吸声又绵长了。
樊长玉看着谢征,他从前穿一身布衣都好看,此刻着一身绣着精致花纹的锦袍,通身的贵气更是掩不住,只不过眼角那团淤青扎眼了些。
她这会儿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也想清楚了利弊,知道他好歹是个侯爷,自己当时又气又委屈打的那一拳,终究是不妥,便抿了抿唇道:“抱歉,把你打成了这样。”
谢征颇有些意外地抬了抬眉梢,道:“比起上一次打的,这次应该算轻的。”
樊长玉当然知道他说的上一次是他征兵被抓走那次,又说一次:“抱歉。”
谢征原本只是半开玩笑同她说这话,听了她的回答,眉头皱起,说:“一直同我道歉做什么?那次的确是我混蛋。”
他黑漆漆的眸子锁着她,散漫的神情下像是一条收起了尖齿的恶犬:“我读过不少圣贤书,也懂礼义廉耻,但是对你,有时候总控制不住想干些混蛋事。”
他这句话甚至说得有几分自厌。
樊长玉下意识狠瞪了他一眼,沉默两息后,又缓和了语气:“言……侯爷,我们谈谈吧。”
谢征听到她对自己称呼的转变,眼皮撩起,眸色转深,说:“好啊,先把姜汤喝了。”
他把姜汤碗递过去。
樊长玉端着一口闷了,一碗姜汤喝下去,确实整个胃里都暖了起来。
谢征这才开口:“当初骗你,非我本意,我被人追杀流落至清平县,碰巧被你救了回去,如实告知你身份,只怕会招徕祸端,这才一直隐瞒。”
樊长玉说:“我没怪侯爷当初的隐瞒。”
她突然摆出一副极好讲道理的样子,却让谢征心底莫名升起一股不安。
第86章
帐帘没掩严实,冷风灌进来,吹得桌上那一盏烛火摇摇欲灭,整个帐内也跟着忽明忽暗。
谢征指尖有些躁郁地在桌上轻叩了几记,清俊的一张脸被摇曳的烛火切割出明灭的光影,眸色也愈发晦暗不明了起来:“那是怨我这次瞒你?”
樊长玉正想说话,怎料帐内的烛火在此时被冷风完全吹灭,整个大帐瞬间陷入了一片漆黑。
她到了嘴边的话便变成了:“我先去把烛台点上。”
起身之际,一只手却叫人扣住,不轻不重的力道,却让她轻易挣脱不了。
谢征低沉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我从前同你说过我有个很厉害的仇家,我上一次险些死在他手里,就是军中出了叛徒。贸然把你姐妹二人卷进来,只怕他会对你们下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凶险,这才在你误会我是军中小卒后,将错就错瞒了你。”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还有件事,也得向你说声抱歉,你妹妹被反贼劫走,是反贼误把她当成了我谢家人。”
樊长玉之前听谢七提起这事,就已猜到长宁被劫大抵是跟谢征有关,此刻听了谢征的话,面上还是有一瞬的错愣。
帐外照明用的三脚高架火盆搭了简易的遮雨棚,借着外边的火光,帐内的一切都能模糊瞧见个大概。
谢征将樊长玉面上的神情瞧得分明,道:“劫走长宁的那人你也认得,就是之前假冒征粮官兵、激化暴民围城的反贼,他乃长信王世子随元青。”
这下樊长玉是真有些傻了,那个瘪犊子竟是反贼世子!
她大睁的杏眸像是一块琥珀,眸光转向谢征时,谢征眼神微暗了一下。
她问:“你胸口的伤,就是救长宁的时候,被他伤的?”
谢征好看的眉头轻皱,不太愿意承认在随元青那里挂了彩,还躺了这么多天,松开了扣住樊长玉的那只手,说:“我生擒了他。”
若说樊长玉先前听了谢七说的那话,对于长宁遭了这么一趟罪,觉着是自己和谢征走得太近才害了她,心中颇为自责,此刻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便更加百味陈杂了。
若不是为了保住清平县,她和那瘪犊子结下了梁子,他不会跑到她家中去寻仇。
他不去她家中寻仇,就看不见那副画,看不见那副画,便不会认出言正,也不会绑了长宁拿去威胁言正。
可惜没有如果,而且就算重来一次,她大概还是会选择绑人保住清平县,只不过这次她会下手利落些,直接一刀了结了那反贼的狗命。
樊长玉沉默两息,平复心绪后道:“长宁被绑的事,不全怪你,我也有责任。而且你为了救长宁,被伤成了那样,早已不欠我什么,无需向我致歉。至于你在山上骗我的事……”
她顿了顿,继续说:“你是替我们姐妹二人着想,我也没什么好怪你的。”
她这一反常态的平静,让谢征眉宇间的躁意又重了几分,他隐约能猜到她后边会说的话,光是想想,心口翻涌的黑色郁气便有些压不住了。
他一只手搭在眉心,强忍下心中那份躁郁:“你说的谈谈,是打算又跟我说些一拍两散的话?”
樊长玉微微一噎,心道她们也没说几次啊,何况他之前假入赘,那也是事先约定好的。
她实诚道:“我们都没在一起过,这应该也算不上一拍两散。”
话音刚落,便觉出身侧的人周身气息陡然一戾,樊长玉心口莫名跟着跳了一下。
谢征缓缓抬起眼皮,问她:“没在一起过?”
樊长玉迎着他压迫感十足的视线,目光温和却坚定:“如果你说的是在清平县那些日子,那时候你假入赘与我,咱们是有约定在先的。况且,你用的也是假名,世间根本就没有言正这个人,那一纸婚书都做不得数了,算不得在一起。”
谢征没再看她,垂下眼时,浓黑的眼睫像是黑鸦收拢的翅膀:“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又作甚让我跟你回去?还自作主张想替我上战场?”
勾起的唇角,笑意发冷。
樊长玉看着他,眼神慢慢柔和下来,但那温柔背后,似乎又有更强大的东西在支撑着她,她说:“因为那时候你是言正啊。”
谢征一向冷漠倨傲的眸子里,罕见地浮起一丝淡淡的迷惘,他哑声道:“那不也是我么?”
樊长玉说:“人没变,但你们背后代表的东西全都变了。你是言正时,就只是你而已。你是武安侯,那便不止是你自己了,你是天下人都仰慕的大英雄,也是谢大将军的独子,能配得上侯爷的,应当是侯爷曾经说的温柔贤惠、会持家的那类姑娘。我学问不多,只识得几个字,别说琴棋书画,连四书都还没读全,自然是配不上做侯爷正妻的,但我爹娘生养我一场,我也不能轻贱自己,与人为妾。”
谢征黑眸凝视着她:“你怎就知,我不愿娶你为妻?”
樊长玉因为他这句话怔住。
开什么玩笑,威名赫赫的武安侯娶一个杀猪女,这传出去,得叫天下人笑掉大牙吧?
她有一瞬慌乱道:“你可别说这些胡话……”
谢征冷冷打断她:“你觉得这是胡话?”
樊长玉皱眉说:“那些低门嫁女的,顶了天也就是富家小姐配个寒酸书生,你见过当朝公主嫁寒酸书生的?公主再不济嫁的也是新科状元。我原先不知你身份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你身份,从前那些话哪还能当真。”
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谢征听她拿公主类比自己,额角青筋便跳了跳,再听她说后边这些话,气得冷笑一声:“当朝公主嫁什么人,皇帝说了算。本侯娶什么人,本侯自己说了算。”
他垂眼看着樊长玉:“我是武安侯又如何,总没生出三头六臂要生吞了你,才吓得你至此。”
樊长玉被他这些话震得有些心乱,好一会儿才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小时候,镇上有个豆腐娘子,虽说早年丧夫,但她人勤快,一个人守着豆腐摊子,日子也还算过得红火,加上她人长得好看,不少寰夫都托人上门去说亲,只不过她一个也没瞧上。后来县里一员外家的公子随友人来临安镇,见了她,从此失魂落魄的,隔三差五又去豆腐娘子那里买豆腐,一来二去,两人便熟络了起来。那公子也并非轻浮浪子,一直都对豆腐娘子守礼,后来还禀了家里人,说想娶她。”
谢征大概能猜出她这个故事的结局,冷硬开口:“莫要拿旁人与我比。”
樊长玉没做答,只继续说起了那个故事:“员外一家哪能同意儿子娶个寡妇,府上的老夫人和太夫人直接给气病了,也把那公子给关起来,还指使恶霸去砸豆腐娘子的摊子,那段时日,整个镇上都是关于豆腐娘子的闲话。本以为她和那公子就这么散了,谁知那公子绝食相逼,员外一家疼儿子,到底还是捏着鼻子同意了这门婚事,但只允豆腐娘子做妾。豆腐娘子二嫁,嫁的又是高门大户,也不图能当正妻,只图那公子对她好。成亲时,虽是纳妾,可那排场也堪比娶妻,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镇上的人都说豆腐娘子命好,这辈子能享清福了,那些年豆腐娘子每每再回镇上,都穿得光鲜亮丽,但人却一年比一年瘦了。唯一不变的,是依旧有人艳羡她,也有人暗地里说一些不堪入耳的闲话,说她粗鄙浅薄,不是正经女子,死了丈夫后就四处勾勾搭搭,勾搭上了那公子才嫁入了高门。第三年的时候,豆腐娘子就被赶出员外府上了,得亏她从前是良家,若是奴籍,得直接被员外一家发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