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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吾不禁,长夜未明——by伊人睽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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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揉揉自己的手腕。
  连续八日,对方送进来的膳食,她只吃一点,多余的都倒掉。软筋散在她体内残留,作用有,但是沈青梧刚才试了试——
  也许是日日吃药果真有用,也许是她吃那些沾了软筋散的膳食少,她用内力的时候,心肺处若有若无的刺痛与无力感,消退了很多。
  换言之,她可以动手了。
  沈青梧心想,学张月鹿胡说八道,还是蛮有用的嘛。
  --
  长林将一盏蜜水送到门边。
  屋内沈青梧发脾气,要他送进去。他任劳任怨开门送进去,她一看到他盛蜜水用的是木碗,便又发怒。
  沈青梧:“我连个铜碗都不配用,连个瓷碗都不配用?怎么,防我防到这个地步,张月鹿不得好死!”
  长林:“别别别!你可别骂我家郎君了,不就是瓷碗吗,我这就给你换……”
  她每日吃那么多软筋散,想来换了瓷器也无用。
  再次满头大汗回来的长林,吃惊地看到一眨眼的功夫,沈青梧换了装束——
  不再是方才和他吵架时散发凌乱、目光阴狠的模样。
  此时沈青梧穿一身靛蓝色武袍,箭袖束腕,长发后挽。大半发丝扎作马尾,让她看起来干练非常,但也有那么几绺发丝被发簪斜斜插着,绕几圈后弯下来,搭在脸侧,呈一个斜尾的样子。
  沈青梧长腿搭在竹床上,正在系武靴的带子。
  除了手脚仍被白布条束着,她此时抬脸,明眸皓齿,眉目清丽,哪里有被囚禁的狼狈模样?
  长林看到她这样,心里突突一跳。
  他意识到什么,捏着蜜水瓷盏的手用力。
  沈青梧:“蜜水端给我。”
  长林想:她大约是被关得闷了,才换身衣服。她此时还不发作,想来只是单纯要蜜水,自己想多了。
  长林将蜜水递过去,见她一饮而尽,他更放心。
  但是沈青梧捏着瓷盏,垂着眼看半天。
  她若有所思地问:“张月鹿走了快十日了吧?”
  长林盯着她手中瓷盏,心不在焉:“是,快马加鞭、中途不停歇的话,今日傍晚应该能回到东京。”
  沈青梧:“回到东京,他也会被关起来吧?”
  长林:“不清楚……但是张家现在必然是被严密防范的重地,郎君回去,实在,哎……”

  沈青梧端着瓷碗,手忽然一用力。
  长林眼睁睁看着瓷器在她手中裂开。
  长林猛地拔身而起,但沈青梧一抬头,一片磁块向他飞来,直袭向他。
  长林厉声:“你——”
  沈青梧站起来:“跟你们郎君学的。”
  另一块碎开的瓷片,被她扬手一抛,刮向捆绑她的布条。长林从后袭来,沈青梧身子一旋,手肘横劈,一手捏瓷,一手拳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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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青梧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身后长林追出:“沈青梧,你去哪里,等我——”
  他咬牙,不得不四处找马,要继续追她。
  沈青梧心烦,但是随便吧。
  她眼观八方,伏下身贴着马身,缰绳握紧:她要先去见李令歌,她要知道如今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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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京下着一场雨。
  殿前司指挥使姓韩,在十日前忽然被拿下,关押在家。年龄不过四十左右的韩将军赋闲在家,府门被看着不得外出,他烦闷之余,日日在家中骂。
  韩将军中气十足:“沈家就是逆党!沈家有本事把我杀了,把禁卫军所有人全都杀光!
  “迎帝姬入朝,需要软禁我们吗?怕我们生事——可笑!我还没说支持不支持帝姬呢,就说我‘不支持’,你们贼子野心,该诛!”
  一个仆从提着一尾鱼,戴着蓑笠,从外门进入,到大堂前,听到韩将军的骂声。
  韩将军看到鱼,冷笑:“还送吃的?哟,怕饿死我啊?我绝不吃嗟来之食!”
  温润笑声隔着潺潺雨帘:“一别数月,将军还是如此刚烈啊。”
  韩将军一愣。
  提着鱼的仆从将蓑笠向上抬了抬,露出一张黝黑的普通的脸。但是这张脸上,双目如星子般,烂烂闪烁。这双眼中噙着气定神闲的笑,与普通的仆从显然不同——
  韩将军压低声音:“张、张相?”
  他一下子激动。
  韩将军虎目生泪:“你回来了!”
  他又警惕:“张家如今……”
  不是和我家一样被看得严吗?
  张行简无辜道:“我还没急着回家,先来看看将军。将军,还吃鱼吗?”
  他晃了晃手中的鱼。
  几分调皮。
  韩将军看到他如此轻松,也跟着放松起来:“你怎么进来的啊?”
  张行简摊手:“我就在门口晃了晃,说了几句话,和几个人站了站,他们就把鱼给我,要我给韩将军送进来。”
  韩将军心中失笑。
  张相口中的“说了几句话”“和几个人站了站”,必然没有那般简单。
  --
  韩将军在书房中,接见了摘下蓑笠的张行简。
  张行简笑吟吟,问他东京情形。韩将军迫不及待地吐苦水,都是说沈家如何挟持皇帝,他们根本不清楚宫中情况。皇帝还下圣旨要帝姬登基……
  韩将军脱口而出:“帝姬又不是傻子。这明显的局,怎会来?”
  张行简轻声:“她若不想战争扩大,若不想大周持续分裂,若野心如昔日一样,她必然会来。”
  张行简:“对了,帝姬给将军带了一封信。”
  这位将军立刻目光闪烁:“干、干什么给我信,我昔日与帝姬,也没什么交情……”
  张行简饶有趣味地欣赏他表情片刻,从袖中将一封信推了过去。
  韩将军看了信,面上表情五颜六色。
  韩将军半晌道:“苦了帝姬了……所以,相公,如今果真是沈家挟持官家,帝姬要以身为诱,给我们机会,让我们救驾?”
  张行简颔首:“帝姬和官家闹了些矛盾,但官家落入他人陷阱,帝姬却也不会不管。到底是一手带大的弟弟,感情非同小可。”
  韩将军扭捏:“可若是、若是……官家撑不到最后,帝姬又入了东京,让帝姬登基的诏令早就遍布天下……”
  张行简沉痛:“国不能一日无君。诏令已出,玉玺已盖,只能如此了。将军以为如何?”
  韩将军眉心一跳。
  他作出和张行简一致的沉痛表情:“我是不愿如此的……但是沈家分了我的兵,沈家挟持天子,我等作为臣子,不能任由沈家这样嚣张。该如何做,我都听张相的。”
  --
  张行简从韩家出来,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跟上他。
  张行简回头望一眼。
  黑衣,长身,蓑笠覆着眉眼。
  这位名唤“秋君”的杀手,来自“秦月夜”,是李令歌借给他用的。李令歌说,张行简回来东京,必然束手束脚,“秦月夜”中所有人,张行简都可调用。
  这确实方便了张行简行动。
  这位秋君全程旁观张行简行径。
  但是——秋君非常确定,自己在半道与张行简同行后,自己将李令歌的一封信带给张行简,张行简绝不可能有李令歌的第二封手书。
  秋君隔着雨帘,看这位穿着仆从衣着、看着十分普通的郎君。
  这位郎君,曾是沈青叶的未婚夫。
  听闻他风雅博学、意态风流。
  竟也会乔装,会穿泛着一身鱼腥味的脏衣服。
  秋君怀着古怪心情,观察这位郎君。秋君问:“张相哪来的殿下的信?我似乎只交给相公一封信。”
  张行简戏谑道:“你没有给我,我当然没有了。”
  秋君:“可刚才的韩将军……”
  张行简轻笑:“当然是我模仿李令歌笔迹,给那位将军写的信了。”
  秋君:“……”
  张行简信手拈来:“昔日我与李令歌有些龃龉,我特意在某方面打探过李令歌的爱好。这位韩将军呢,当过帝姬的裙下之臣。然而春风一度,被帝姬厌弃。
  “这位韩将军多年丧偶,私下偷偷收藏帝姬的字画……他对帝姬,可藏着不少心思。”
  张行简沉吟。
  东京大臣中,忠诚于帝姬的有一些,和帝姬关系匪浅的有一些,对帝姬厌恶至极的也不少。如何利用这些人,解开此局,正是他此时在做的。
  秋君脸皮抽一下:“字迹……”
  张行简笑一声,轻声:“都是姓张的,多学几种字迹不奇怪。韩青是武人,只知字形不知字魂,瞒过他,还是很容易的。”
  张行简:“接下来,抓紧时间,我们再去见几位大臣……”
  他回头,看这位秋君有点发愣。
  张行简轻笑催促:“再不抓紧时间,我被发现后,就要被关入张家,出不了门了。”
  秋君心情复杂地跟上这位诡计多端的郎君。
  一个诡计多端的郎君,一个又疯又野的帝姬,这二人联手,也许真的能成事。
  是了,谁做皇帝,对他有区别吗?
  只要新帝,不要像现在那位那样……都将是天下人的幸。
  --
  六月初一,杨肃突然被从关押中放出,关着他的张行简的所有死士撤退。这些死士要返回东京,同时,将一封李令歌的令书带给杨肃,要杨肃带兵,做好准备。
  六月初二,暗自行动的张行简被发现,被关回张家。东京暗潮涌动,张行简在家中独自下棋,态度闲然。同时,“秦月夜”各位杀手,开始在张行简的布置之下,与各方大臣的家臣、私兵见面。
  六月初九,禁卫军的各方领袖,收到了自己手下兵马只言片语的消息,得到了张相已回东京的消息。
  六月初十,帝姬只带八百亲兵,动身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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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益州军营,旌旗飞扬。
  沈青梧下马,直奔李令歌军帐。长林不甘示弱地跟随。
  长林如今拿沈青梧没办法,他坚决执行的,是张行简的第二个命令——跟着沈青梧,保护沈青梧。
  沈青梧门也来不及敲,撞上在军帐中徘徊的李令歌。
  李令歌回头,看到沈青梧,惊喜笑:“阿无,张月鹿终于放你出来了吗?!”
  张行简通过“秦月夜”,告诉她所有合作事宜,唯独不提沈青梧。李令歌便知道,张行简骗走了沈青梧,不会让沈青梧回来。
  没想到沈青梧会来!
  李令歌松口气:“我本让杨肃带兵,应对南下的陇右军。但是杨肃从来没带过超过一万的兵,如今你回来了,正好……”
  沈青梧:“殿下,我陪你进东京。”
  李令歌眸子一缩。
  李令歌静片刻,微笑:“我与张相合作的条件之一,便是不得强迫你行危险之事。”
  沈青梧:“这不是强迫。”
  她道:“你只带八百人,即使各个威猛不屈,你也缺一个能带动这些兵马的人。这些人,若是见到博容,会不会心乱,会不会被博容影响?
  “你带八百人,进入铁桶一样的东京,简直就是告诉博容,你来送死了。你有勇气,你有计划,你要孤身独闯,名和利你都要争一争……但是你缺一个伙伴。”
  沈青梧手指自己。
  沈青梧:“比起带兵,我更适合陪你入东京。”
  沈青梧:“杨肃确实没带过那么多的兵,但是他不需要和陇右军开战。益州地形复杂,他只要带着兵,和陇右军一直绕路就好了。
  “绕到……东京事定之时,陇右军被困在益州之地,这仗,自然就打不起来了。”
  无论输赢,都打不起来了。
  李令歌目色闪烁。
  沈青梧反问她:“殿下让杨肃带兵,难道不是就抱着这种打算吗?你没想开战,你只想拖住陇右军。”
  李令歌慢慢微笑。
  李令歌说:“阿无是懂用兵之道的,博容还是教了你很多……你确定要和我进东京吗?”
  沈青梧颔首。
  她眼睛抬起,看向空无一物的空气。
  她走向李令歌。
  沈青梧:“我有想护的人在东京。”
  沈青梧又道:“我有一个老师在东京。”
  她当然要去。
  当然要迎着锋刃,踩上血骨,亲面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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