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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吾不禁,长夜未明——by伊人睽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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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青梧端详镜子:“想说在这里说就行,我很忙,没空另找时间。”
  沈夫人:“……你忙着干什么?”
  沈青梧苦大仇深地盯着昏黄铜镜中自己脸上的墨痕:“擦脸。”
  沈夫人快要被她气死。
  杨肃等人咳嗽,担心沈夫人被将军气得昏厥过去。
  沈夫人脸色难看半天,沈青梧油盐不进,而她也渐渐不耐烦。
  安德长帝姬的人,来沈家问过了。
  安德长帝姬表达了自己的疑惑,问沈家,沈青梧为什么要放火;还问沈家,沈青梧与张行简是否关系很好。
  问者不着痕迹,听到问题的沈家人,则暗自心惊。
  那日帝姬宴上发生的事,不是秘密。帝姬府中夜里着了火,沈青梧与沈青叶、张行简对上。方方面面的证据摆到沈家,帝姬没有说什么,沈家人已经惊慌万分。
  沈家起初矜持地写帖子,要沈青梧回家一趟。
  在沈青梧置之不理后,沈夫人不得不亲自来一趟。
  不光要质问沈青梧,还要让杨肃这些人看沈家的笑话。沈家多年维持的脸面与尊严,在沈青梧面前不值一提——

  沈夫人咬牙低问:“你到底有什么毛病?你为什么要在帝姬府上放火?幸亏帝姬宽容,不然你如何收场?!你给我回家,明日和我一起去帝姬府上一趟,给帝姬赔礼道歉。”
  杨肃伸长耳朵:什么什么?放火?
  沈青梧仍在拿着帕子,与鼻尖上擦不掉的墨汁努力斗争。沈夫人的问题,她像是没听到一样。
  沈夫人兀自又说了很多。
  沈夫人终于忍不住拍桌:“沈青梧,我在和你说话!你就是总这样爱答不理,张月鹿才厌恶你!”
  沈青梧蓦地抬头。
  她一瞬间阴森的目光,骇得沈夫人浑身僵凝,如坠冰窟。这种压迫感强烈至极,沈夫人喘不上气,她几乎以为沈青梧会一刀杀了她。
  沈青梧的眼神丝毫不掩饰。
  沈夫人带来的侍女和仆从们脸色苍白:“你做什么?!”
  杨肃在旁咳嗽:“不如我等先退下……”
  看戏看得目瞪口呆又尴尬的几位将军寻借口退场,沈青梧终于开了口:“不用退。”
  她继续去擦脸,语气淡漠:“与你何干。”
  众人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这句话,是回复沈夫人质问她为什么放火——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沈夫人:“你会连累沈家。”
  沈青梧:“那就和我断绝关系吧。”
  沈夫人:“……”
  沈青梧扭头,看向他们一众兴师问罪的人。
  三年不见,沈夫人发现,沈青梧身上是有一些改变的。虽然一贯的脾气古怪,虽然一贯的脾气死臭,此时她用帕子捂着脸看过来,半张帕子遮住了她的脸,露出的肌肤几分白皙,她乌黑眼眸中的神色,既像恶意,又像戏谑。
  沈青梧很认真地提建议:“和我断绝关系吧,杨将军等人都可以做见证。你们还等什么?”
  她歪头问:“是不敢吗?”
  答案自然不会是不敢。
  沈青梧经博容教导,她明白了许多事。博容怕她吃亏,更是教了她很多世人藏在暗中的规矩。
  比如,沈青梧这几日,便很清楚沈家明明不喜欢自己当女将军,却不再派人来教训她的原因——她拥有好名声的话,沈家也从中得利。
  沈夫人来训斥她,是因为她在帝姬府上做的事,连累了沈家。
  可这世上哪有只享受好处,没有坏处的事呢?
  沈家拥有一个女将军,便也要承受这个女将军的任意妄为。
  沈青梧放下帕子。
  “啪”的一声,吓了正在思考的沈夫人等人一跳。
  这位女将军终于擦干净了自己的脸,满意地站起来。她修长挺拔,腰细腿长,像儿郎一样肢体舒展,充满力度美。她站起来的动作,就让沈夫人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沈青梧敷衍:“杨肃,送客。”
  沈夫人:“你……”
  沈青梧:“不想和我断绝关系,就忍着。忍不了,就断绝关系。我离出京还有好几日时间,沈家可以慢慢想。想好了来通知我一声,我立刻配合你们。”
  沈夫人:“世上怎么会有你心肠这么硬的人!”
  沈青梧:“那你就见识见识。”
  她再喝一声:“送客!”
  杨肃等人立即站直待命,要将沈夫人等人请出去。沈夫人不甘心,但是这里都是陌生人,沈家要在东京长久经营,沈家不能像沈青梧一样不在乎脸面。
  这一幕,和三年前比,让人深深羞耻。
  当年是他们将沈青梧赶走的。
  今日却是沈青梧驱逐他们。
  沈夫人想,沈青梧的脾气真是太坏了。是谁教的她这个样子?早知她越来越目无尊长,当年就不该养她。养她后患无穷,沈家迟早因为她而吃大亏。
  沈夫人等人被客气地请出屋子,站在院中,沈夫人仍有最后一句话:“好,我给你面子,不与你说这些……那我们说些私下的事。”
  她停顿一二,看眼杨肃等人。
  沈夫人冷道:“你夹在青叶与张月鹿之间,算怎么回事?是你当年亲口说你喝醉了酒,你不会和张月鹿修成正果,我们尊重你的选择。
  “可你现在为什么要夹在那对未婚夫妻之间?你可知,他们本应成亲了,青叶怕你不自在,才又寻借口推迟……青叶是善良,可你不能一直消耗别人的善心。”
  沈青梧一步步向院中走。
  沈夫人说完这话,便煞白着脸后退。她一向畏惧沈青梧的武力,今日比往年更加惧怕——往年沈青梧起码将她当做母亲,如今,沈青梧就是个疯子。
  一个谁都搞不定的女疯子。
  这个女疯子的威慑力让沈夫人步步发颤,需要身后的卫士壮胆扶着。
  沈青梧盯着她,突得勾唇笑一下。
  她说:“我当然不打算和张月鹿如何。我说的话一直算数,没打算反悔。但是——”
  她露出恶劣的笑。
  沈夫人越惶恐,她越高兴。
  沈青梧贴着沈夫人的耳,威胁:“我喜欢夹在他们中间,恶心他们一辈子。”
  沈夫人:“你损人不利己!”
  沈青梧答:“我是疯子嘛。”
  --
  但是这个疯子,只是恶心沈夫人,她言行并不一致。
  至少,张行简给她写数日请帖,约她谈话,她一概不理。请帖送去驿亭后,如同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白日,处理完公务,张行简听长林说他的怀疑,已经听了足足一个时辰。
  他不只听这些唠叨,还读了些信。
  比如其中一封信,来自沈家。沈家委婉地提醒他小心沈青梧,说沈青梧可能会伤害他与沈青叶。沈家人抱怨,说谁也搞不定沈青梧。
  唔,小梧桐又去当坏人了?
  ……谁也搞不定沈青梧吗?
  张行简手中转着一只狼毫,眸中金色流光潋滟。
  这只狼毫,是长林从靠近汴河的巷子里搜出来的。沈青梧显然丢了狼毫,才让去销毁夜间打斗证据的长林找到了笔。
  长林说出结论:“一定是送请帖的人送错了,十几封请帖,她总该回一封吧?我这就去……”
  张行简淡声:“算了。”
  他靠着案几,心不在焉:“她一贯不理我的。”
  沈青梧就是崖边一块孤石,尖锐,锋利。她不要的狼毫,便要被她丢弃,还被踩两脚。
  他心情一向平和,对人态度温和,世上没有什么事能让他生恼。但此时此刻,张行简捕捉到自己心头细微的几分不悦:
  她连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玉佩都贴身戴着,却对他的笔置之不理。
  ……恐怕连长林都不知道,从当年决裂开始,沈青梧没有与张行简说过一句话。
 
 
第21章 
  沈家人走后,杨肃向沈青梧试探帝姬府上发生了什么事,失火是否与她有关。
  杨肃沉吟:“帝姬如今很欣赏您,您若是得罪了她,最好去认个错。”
  沈青梧:“我没错。”
  杨肃说:“凡事也不是必须要错了才能低头。”
  但是沈青梧已经不搭理他了。
  杨肃有时候很羡慕沈青梧这副脾气。
  沈青梧总在因为她的脾气而吃亏。
  这世间规矩本就是这样。她心甘情愿为自己的脾性付出些代价,她只要一直觉得自己没有错就够了。
  在她看来,帝姬想对张行简下药,本就是一件不能放到台面上的事。那本就是一件错事,凭什么因为她抢了帝姬想做的事,帝姬就来审判她呢?
  大家都是恶人,分什么高低贵贱,你先我后?
  但或许是帝姬被最近一些政务牵扯得手忙脚乱,或许是帝姬自己本就理亏……杨肃心惊胆战等了几日,并没有等来帝姬对沈青梧的召见,或者惩罚。
  那日夜宴发生了什么,杨肃至今不知道。
  杨肃看沈青梧面色如常,只能暗自嘀咕:他可得监督好沈青梧,不能让沈青梧再惹事了。
  沈青梧不搭理杨肃肠子里的弯弯绕绕,因杨肃告诉她,上元节后的第二日,他们便要离开东京,返回益州。
  在那之前,沈青梧应该抓紧时间,把给博容的礼物备好。
  所以接下来几日,沈青梧一直钻在市井间。
  上元节这日,人间烟火正明,张灯结彩正艳,她身后跟着一个喋喋不休的杨肃,依然穿梭在大街小巷,试图为博容带一份足够好的礼物回去。
  --
  暮色来降,灯火渐次燃起。
  到傍晚时,宣德楼前,川流不息。之后歌舞杂艺、花头画竿,看得人目不暇接。万街千巷金碧相射连亘十数里,夜市骈阗,灯彩别开生面。
  杨肃感慨连连:“这比我们弘农热闹多了。将军,你从小就看着这种热闹,在益州真是委屈你了。”
  他在人烟浩穰中抽不开身,却见沈青梧身形伶俐得多。她十分习惯这种人流,杨肃怕跟丢了她,她只几息就再次寻不到身形了。
  杨肃苦笑着跟上。
  他这一次追上得很快,因沈青梧没有离开他视线多远。他抬步上去,站在前方的沈青梧听到脚步声,一把抓住他手腕,带着他一同转到一间商铺后方。
  杨肃诧异。
  他顺着沈青梧的视线看去,不禁目光闪烁几下:他看到了那位风雅清隽的郎君。
  张月鹿。
  杨肃苦笑:又是张月鹿。
  杨肃探头问:“你在看什么?他好像什么也没做。”
  沈青梧没有回答。
  她看的就是那个什么也没做的张行简。
  --
  张行简白袍青缘,坐在墙根,挨着他坐的,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乞丐。
  老乞丐手上、脸上都是岁月的痕迹,牙掉了一半,正咧着一张脸,跟他旁边的年轻郎君倒酒喝。而穿着一身不显眼旧袍的张行简,唇角噙着他惯有的心不在焉的笑,非常随意地接受了老乞丐递来的碗,慢慢饮酒。
  那酒是浑浊的,灯火下,目力过好的沈青梧,甚至能看到酒碗上飘着的一层灰。
  她同时能看到老乞丐的自在,和张行简说话时的熟稔:“小郎君啊,我今年继续猜你的身份——去年猜你是一位不世出的王爷,你说错了。那我今年猜,你必然是东京五大世家中的郎君吧。”
  张家早就不算五大世家之一了。
  所以张行简曲着一膝,笑了一声:“不对。”
  老乞丐:“这都不对?!”
  张行简笑吟吟:“罚酒。”
  他气质总是和同坐在墙角的老乞丐不同的,可他坐在没人搭理的偏僻街头,和一个与他所处世界完全不同的人喝酒,走过的路人习惯性地忽视了他。
  这是一个外人看不到的张行简形象。
  沈青梧回东京的第一日,在庙堂上看到的张行简,矜贵清雅,高邈难攀;沈青梧此时看到的张行简,慵懒随意,从容安然。
  老乞丐掏小孩儿吃的糖人:“你吃不吃?”
  张行简目露有趣神色:“好呀。”
  老乞丐感慨:“你也太好打发了吧,小郎君。”
  沈青梧拖着杨肃,躲在幽静巷口,静静看着那处的张行简。张行简与老乞丐开玩笑,互相换吃食,百无聊赖地观看过路百姓……
  杨肃嘀咕:“他什么毛病?人人想摘摘不到的月亮,这么随便地和一个路人坐着聊天?他必然有目的。”
  沈青梧:“也许月亮本就是一个十分随便的月亮。”
  杨肃:“那可是和孔相斗得你来我往的张月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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