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长夜未明——by伊人睽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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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将军说,搬一个小兵去火葬场,给十文钱。小门小户,不得不在这种活死人的生意中养家糊口。
沈青叶喘息微微,小心站在一地伤亡中,茫然听着四方痛楚呻、吟。她抬头眺望四方,见天高云阔,人如蝼蚁,这就是沈青梧的世界吗?
她想找到沈青梧。
沈青叶四处张望,看能否寻到说得上话的将军。沈青梧在益州军应该很出名,只要找到益州军的人,这些人就能带她去找到姐姐吧。
有姐姐在,姐姐会保护她。
姐姐会帮她找到走散的仆从,找回她的包袱。她其实不急着下江南扫墓,爹娘毕竟死了那么多年,她年年在自己院中祭祀,回到故土对沈青叶并没有太大吸引力。
对沈青叶有吸引力的,是那跃出沈家小小牢笼的广阔天地,是自由自在可以选择想要生活的沈青梧。
沈青梧说过,如果沈青叶有需求,可以找她帮忙。
只是……沈青叶咳嗽得厉害,尸体与腥臭味让她脸色煞白。她跟着老伯收尸几日,士兵见了不少,却没见过一个将军。她试图和兵士说话,对方却因为她没有钱财,连话都不肯帮她传。
那些士兵鄙视她:“沈将军是你能见的?拿不出信物就别挡路。我们沈将军可没有亲人朋友。”
沈青叶无奈地蹲在尸体间,思考着法子。她的麻袋被一个死尸绊住,她跟着老伯翻尸体时,闭着眼睛颤颤地摸出了一块冰凉的东西……
不同寻常的触觉,让沈青叶睁开眼。她见到一块古朴简单的玉佩,落在自己掌中。
玉佩材质只是中等,上面刻着一个“秋”字。
想来这样的玉佩给老伯,老伯一家人也能换一点钱财。沈青叶感激他们收留自己,当即轻柔着声递出玉佩:“老伯,你看这能换钱么?”
老伯回头,初见玉佩,他惊喜万分。待他看到了玉佩上那个字,大惊失色:“秋君!”
沈青叶微怔。
她道:“老伯认识这个字?”
以她的了解,寻常百姓目不识丁者为多。这家人也不例外,但一个大字不识的老伯,却认识玉佩上的“秋”字?
老伯慌张地将玉佩从她手中夺走,扔在地上,沧桑的脸上满是后怕:“你这小丫头,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捡的。镇上说书先生的故事你从来不听吗?你没听过‘寒风飘零秋叶君’的故事吗?”
沈青叶清水眸子满是迷惘。
老伯便振振有词:“那是江湖第一杀手,人唤秋君。所到之处,寸草不生。那恶、恶……大侠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咱们老百姓怎么敢惹?他们杀手楼都有一块玉佩唤名,这个就是、就是……”
老伯认真地辨认一下玉佩上的字,很肯定:“这就是秋君!”
和说书先生画给他们的一模一样!
秋君是最知名的杀手,最厉害的那一个。
说书故事中到处是他杀人如麻的传奇,寻常人怎敢招惹?
老伯嘀咕,说这秋君肯定是接了什么任务,杀了人云云。他们普通百姓喜欢听传奇故事,却不喜欢传奇人物就在自己身边。杀人不眨眼的杀手留在故事里最好……
老伯:“娘子你快扔了这玉佩!”
沈青叶柔声劝:“但是这玉佩在战场上尸体中啊?”
老伯一愣。
沈青叶浅笑安慰他:“秋君一定不小心死在战场上了,我们用他的玉佩换点钱财岂不好?”
此时,沈青叶不觉得自己能与江湖人物扯上关系。
老伯坚持不肯碰那玉佩,沈青叶却将玉佩捡起、收好。她打算用玉佩换些钱,用换来的钱去贿赂益州军的小兵,让那些小兵愿意带她去找沈青梧。
她在努力,她会见到姐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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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蜀之地实在广阔。
苍鹰在天上盘旋飞过,尘土飞扬。
张行简被呛得咳嗽,正缓慢持杖,行走在一处崎岖陡峭的山道上。
他这几日,风餐露宿,身上的伤一直没好,目力也没有再恢复多少。这便导致他在黄昏时走在山道上,路途更显艰难。
雪上加霜的是,红霞铺天,寒风瑟瑟,周围气氛都一瞬变得阴冷起来。
张行简斗笠上帷纱扬起,他浑浊的视线,看到面前冷不丁出现了模糊人影。他再定睛看,见四面八方山崖、峰口,都出现了黑压压的人马。
粗略一数,二三十人。
张行简拱手:“小可借路一行,所有钱财都可交给各位好汉,给各位买点酒吃。”
他颇懂事地掏出荷包,恭敬地放在地上。秋风吹拂,他衣袂飘然,长带微扬,显然一身清简,没有再私藏什么珍贵物件。
巴蜀之地不只挨着西狄,因边陲之地的缘故,此间山贼、匪贼也多。朝廷无力管束,放任自流。张行简孤身行在山道上,自然懂事,不想与他们起冲突。
通常情况下,他交出钱财,这些匪贼应该放他离去了。
但是这一次——张行简听到一声沙哑的冷笑声:“就是你一直在找‘博老三’?”
张行简微静,慢慢抬眸。
博老三,乃是真博容的排行。张容借用了博容这个身份后,真正的博容带着弟兄们遁入山地。张容仁慈,不杀他们,不知他们的去向。张行简却要确认一下,博老三不会给张家带来麻烦。
这些人不为恶的话,张行简会烦恼怎么解决他们;他们若是为恶,张行简可用的杀人理由,便太多了。
从沈青梧身边逃走后,张行简一直在找的,就是真博容。
而今他知道了,真博容改了身份,现今成了“博老三”。
山道上,张行简微微笑:“原来如此。我是‘博老三’的故人,几位壮士若是认识他的话,不知可否为我领路?”
那些大汉纷纷冷笑。
他们道:“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什么心思?你们这些人,生来就富贵高贵,不把旁人死活放在眼中……博老三交代了,我们不能让你活着走出这片山地。”
张行简眉头扬了一下。
他说:“是否有误会?”
来人:“你们要杀我们,以为我们不知?你们根本不会让‘博老三’活着,你们这些混蛋,我们早就知道了!”
他们的义愤填膺,让张行简意外。
张行简没来得及与他们说更多话,这些人便从各处树影阴翳地纵步奔来,向张行简包围而来。他们持着武器,口上高呼:“他只有一人,杀了他!”
斗笠被风吹扬。
一人挥来的砍刀被张行简侧身躲开,挡了伤害的斗笠被劈成两半,在黄昏微光中向外盘旋飞出。
张行简向后退两步,手中竹杖不得不拿起。袍袖、乌发、衣带,皆在瑟风中飞纵,苍白秀美的郎君露出真容,更让这些人断定,必须杀了张行简。
真博容是张容的秘密,而张容,本身也是真博容的秘密。
为了保全自己的身份,其实都应该除掉对方。
张行简在山路上被他们包围,不得不应战。他并不强于战,眼睛和身上的伤都不利于他,但在这方狭窄山道上,他虽步步后退,却始终没有被这些人完全压制。
衣袂飞扬的清逸郎君,舞文弄墨时风流无比,持杖为战时,亦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
他的冷静淡然,在面对这些打法不成章程的山匪,倒有些从容温静的美感。
只是……再好看,他也不是这么多对他露出杀心的人的对手。
张行简用手臂挡了一刀,被斜刺里一掌推得猛退,他侧头吐出血,血丝顺着唇角滴在下巴上,飘至肩头的发带上也沾了血。
他乌黑的眼睛,幽静看着敌人。
而打斗这么久,敌人终于发现这位郎君的弱点——“他眼睛看不清,这是我们的机会!”
张行简心中一沉。
他到底没有隐瞒住自己的弱点。
到了这一步,天越来越暗,敌人利用他的弱势,山地又是敌人熟悉的战场,他实在没有胜出的可能……张行简叹口气。
他手扶着竹杖,单薄的衣袍掠过凉透的手指。
张行简轻声:“沈将军。”
周围只听到瑟瑟风声。
张行简苦笑:“沈二娘子。”
敌人们怕他有助力,挥舞着武器迫不及待地奔袭向他。张行简举起竹杖再次应敌,眸中带一丝无奈的笑。
张行简最后道:“沈青梧。”
他轻声:“请阿无出手,救在下一命。”
寒冽的刀面如雪洪,向他门面袭来。他清静乌黑的眼中,在敌人靠近中终于看清了所有杀招。他来不及躲避,亦没有那种能力躲避……
他只能赌。
生死由她。
张行简垂下眼,唇角噙着一丝笑。
举起的竹杖挡住前方大刀,却挡不住恢宏无比的内力袭杀。张行简唇角下的血渗得更多,他步步后跌,灰色袍衫沾了尘土,雪色发带在黄昏中,渡上金红色的光。
刀即将劈到他眉心——
张行简目不转睛地看着。
他的后退被人从后阻断,有人从后贴来,一只手伸来,握住他的手,顺便握住他手中那柄竹杖。
四面八方的敌人们惊愕看着突然现身的女子,看那女子出现在这文弱郎君的身后,稳稳扶住郎君,护住郎君的心脉,不让郎君眉心前的大刀,再逼近一寸。
张行简手中的竹杖,立刻在一瞬间变成了杀人工具。
沈青梧声音冷漠,贴着他的耳,在静谧中幽静响起:
“山匪,本就作恶,皆可杀。”
沈青梧身上的风尘,沾上张行简的血。她握着他的手,带着他手中竹杖,漫不经心地朝向四方敌人。
沈青梧继续:“张月鹿,本是我的,谁敢抢?”
敌人们震惊,又瞧不起这突然出现的年轻娘子。山道上,他们望着这对几乎是拥抱着的男女,觉得可笑。
这是英雄救美人的戏码吗?可谁要做那个垫脚石!
山匪们不知退让,仍猛烈攻前:“男的杀了,女的也杀了……”
冷风猎猎起,气息寸息间。张行简被沈青梧握着手、握着竹杖,重新面对这些敌人。
生死由她。
那便由她。
第38章
红霞铺天,万云竞逐。
打斗流畅而盛大,即使是张行简早有预料,即使是张行简这样冷静自持到极致的人,他也要为此动容——
沈青梧从后护来,握着他的竹杖,带他迎战这批敌人。竹杖在张行简手中只是探路工具,在沈青梧这里,飞乱凌厉的招式,纷纷击飞四方敌人。
一个武功很强的人,即使带着一个梧武功很普通的人,也足以大战四方。
张行简能想到很多先提条件:例如说这些山匪武功很普通,例如沈青梧受过博容的指点与教导,例如沈青梧在她少年时就已靠着出色的天赋鹤立鸡群……
他给她想了无数理由,都不能阻止他在此时心中生起的怔忡与惊艳。
寒风猎猎,云袍纵扬,敌人的声音时远时近,沈青梧平稳的气息始终浮在张行简耳边。
他侧过脸时,也许因为距离过近,也许因为视力好了很多,他有一瞬,真的看清了她的面容,看清了她的眼睛——
明亮而淡漠的眼神,红色霞雾笼罩,乌黑发丝拂过唇角。
张行简被她握着的手倏地发麻,心跳声剧烈得他难以说服自己这只是一场普通打斗。
他确实因这女子的英秀好胜,而短短折服一瞬。
这场打斗并没有持续太多时间。
沈青梧杀人不眨眼,她不打算隐瞒自己身份后,也没有再面对敌人作出惊吓状。她甚至有意让张行简看清她的本质:
她就是这么能打,就是这么不在乎别人的生死,就是挥手间便有杀人的力量。
血腥味在空气中浓郁起来,黄昏的光落下天帷,张行简的竹杖被松开了。
他不受控地转身,与自己身后的高挑娘子四目相对。
他确确实实在这一瞬,看清了她的脸。
张行简喉结动了动,慢慢平复自己的心情,他僵硬着手臂,拼尽全力控制自己所有不合时宜的被吸引。
黄昏下,清隽风雅的年轻郎君低头,拱手向她说客套话:“沈将军……”
沈青梧没有等他把套话说完。
她刚杀完敌,身上的血性尚未退散。她锐利的目光向张行简刺来,那看猎物的眼神、过亮的眸光,让张行简周身发麻,半晌怔忡。
沈青梧抬手,劈晕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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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行简再次醒来,眼前只看到一片漆黑。他试图动手脚,手脚上本就未摘下的锁链哐哐作响,他稍微一动,身子便被控住。
张行简伸手去摸,察觉手腕上的铐链被布条绑着。他起身不得,但估摸脚上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