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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吾不禁,长夜未明——by伊人睽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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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林怔然。
  张行简:“动辄得咎,意思是说,不管你做什么,动不动就会受到指责。好像你做什么都不对,好像你的人生没有一点是对的。”
  他笑一笑:“这就是沈青梧常年面对的人生。”
  长林:“那、那又如何?”
  张行简慢慢说:“你看沈青梧那么倒霉,街上帮个人都要被人怀疑‘拐小孩’,拿银子租房子还被当冤大头骗进一个鬼屋,明明告诉旁人她与我是夫妻、却被人不停地问、不停地怀疑……她的人生,一直处于‘动辄得咎’的状态。”
  长林:“可是,我没见她如何啊。”
  张行简微笑:“是啊,她不如何。她该做什么,依然做什么。想做什么,仍去做什么。她好像从来没因为知道自己要闯祸,而去避免闯祸。她从没因为怕受到指责,而不去做什么。”
  他低下视线,目中流转着水波,轻柔十分:“你看,救我是那么讨厌的一件事。她仍救了一次又一次。
  “她没有因为救过我的结果不好,就再不去帮任何人,不去救任何人了。
  “她和别人不太一样啊。”
  风吹着面容与衣袍,站在屋顶的张行简,眼中倒映着烈烈浓火。他淡漠地想着最近发生的所有事:
  沈青梧比别人更不容易受到伤害。
  沈青梧比别人更容易受到伤害。
  长林怔怔听着郎君这些话,他知道郎君的感慨由何而来,但他不明白郎君为什么这么迟疑,变得不像以前的他。
  郎君清楚一切事,放下一切事。万般红尘过,皆不在他眼中。
  谁都不在乎的张月鹿,才能做好真正的月亮,代替那轮早已消失的太阳发出光华,庇护身边所有人……
  月亮应该无偏无爱才对。
  会偏心的月亮,便不再是高高在上算无遗策的月亮了吧?
  郎君现在这样犹豫,是为什么?
  长林忽然道:“郎君,你看——”
  不用长林说,张行简已经看到了。
  他目光闪烁,看到沈青梧出现在隔岸观火的人群中。
  他看到沈青梧瞬间丢下满袋子的菜与熬好的药,在众人百般阻拦下,扑入那场火海。
  周围人阻拦她:“娘子,娘子回来!那火太大了,你什么都救不了。”
  “娘子节哀,你夫君、夫君已经死了啊……”
  他们指着那具烧得面容模糊不堪的尸体。
  沈青梧却只是瞥了一眼,仍入火海。
  --
  长林:“郎君……”
  他扭头,吃惊地看到张行简从树间房檐上跳下,向那火海奔去。
  郎君洁白,温润如釉,让人见之而心生欢喜。
  长林呆住,疑惑地看着这一切。
 
 
第43章 
  沈青梧在火海中寻找。
  烟雾熏眼,温度滚热,木头的构架与院中的草木让火越烧越旺。噼里啪啦声不绝,沈青梧在这片火海中纵行,直奔那本应困着张行简的主屋。
  她心跳平静,目光屡屡被火海阻隔,并不能让她在此时失去判断力。
  她躲过一房梁,横跨入屋时,听到从自己相对的斜角方向传来郎君略带些哑的喘声:“沈青梧!”
  张行简。
  她听到声音便迅速抬头,锁定昏昏火海中一个模糊的人影。张行简行动自如,艰难地越过断木,向她的方向奔来。
  他眼睛看着她后方,他想开口提醒,张口却是沙哑的一阵咳嗽。
  沈青梧猛地转身,袖中一把匕首向后刺去。火海屋外一道偷偷摸摸的人影抬着弓,弓箭未射,被沈青梧一匕首刺中胸口,噗通倒入火海。
  同一时间,张行简已经奔到沈青梧身边。
  白袍招上火舌,沈青梧一掌掀去,将那火扑灭。她扣住他肩,他抓住她手腕,将她向自己的方向拽去——沈青梧所站地方,横梁“噼啪”倒地,火苗高窜,小股爆炸轰然在后。
  热潮扑来。
  二人相拥着,在地上一阵翻滚,躲开那股热浪。
  火舌高卷,火势更烈,地上的石子磕到脸颊上,划破出血。
  沈青梧抱着张行简,沉静无比地看着他。她在昏暗的红光中确定他的一眉一眼,他微蹙的长眉,石榴红的唇瓣……他果真没有死。
  方才沈青梧心跳平常,此时却心跳加快两分,一阵后怕的松快涌上心头。
  她被烟呛得咳嗽,眼睛通红。
  他的袍袖拂过她脸,沈青梧从地上爬起,一直扣着张行简的手未松。他咳嗽不住,听到她声音喑哑:“张月鹿。”
  张行简轻微点头。
  他就着沈青梧的手从地上起来,一双乌眸被烟熏得水光潋滟,光华柔润。他拉着沈青梧的手要带她起来,沈青梧没有站起。
  张行简回头,看向沈青梧。
  半跪在地的娘子灰头土脸,冷淡看着他,扣着他手腕不放,却也不跟他走。
  她眼中烧着比现实更加无边无际的野火。现实的火势滔天,野火漫漫,她压根不在意。
  她是不将生死放在眼中的疯子。
  张行简心口重重一跌。
  他总是在不恰当的时候,被她这种眼神打动。
  他放缓声音,劝说她:“先离开这里。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在外面安排了马,那些人放的火,不是我。无论你有什么话……我们出去再说。”
  马是他和长林原本打算离开时用的,如今却做了这种用途。被抛弃的长林不知会作何感想。
  当是时,沈青梧又听到火海外的断续脚步声。
  官兵们一边让人救火,一边摸着武器跟在后面,偷偷跟入火场,打扫尾场。
  沈青梧扭头,看眼身后浑浊不堪的情形。
  一道官兵人影刚在路尽头出现,张行简手起刀落,快速结果那人。同时沈青梧身形一转,在半空中翻身,一脚踹开向二人压来的高处木架。
  沈青梧与张行简对视一眼,他们喘着气,口鼻都因吸入过多灼热空气,而微微不畅。

  两人目中情绪各异。
  她的固执并未改变。
  张行简拉着她的手,声音低柔而耐心:“沈青梧,和我走吧。我会解释一切的。”
  他目中几多恳求,用自认为足以打动人的眼神看她。她目光落到他秀白的面容上,闪烁连连,终于软了态度。
  滚热火海,不适合太多交流。
  身后果然有人:“追!”
  --
  益州天气阴沉。
  百姓们在城门前搬运货物,为刚刚与西狄的一场小胜而高兴。随着冬日到来,西狄越来越不敢主动招惹边关,百姓们可以过一个安稳的冬日。
  博容与将士们一同在城门前,安排将士们帮百姓般粮食。那是益州军今年多余的粮草,益州百姓因为战争而损失了些生计粮食,博容一边上奏朝廷,一边让军营补给百姓。
  只是奏折已经去了一月,东京在少帝的歌舞纵乐之下,只寥寥回了几句宽慰话,让益州自己想办法筹粮。
  此时此刻,博容在人群中,帮着百姓劳作。
  第一片雪花从天而降,落在他睫毛上。
  他抬头时,看到灰蒙蒙的天际,远天密云滚滚,近处人们低头辛劳。
  他出了一会儿神。
  杨肃在一片忙碌中,摸到了博容身边。杨肃在军中数年,作为弘农杨家的郎君,他已能独当一面,可以辅助博帅办理军务。
  杨肃此时向博容拱手,低声:“大帅,城门口来了十余辆马车。马车被我们挖的战壕堵住了,有几辆陷进去了。能坐马车的非显即贵,而且还是十多辆!我们是不是应该派人去看看?”
  博容心中稍微静了一下。
  杨肃疑惑地又问了一遍,他才侧头,温和地问:“马车中人可向我们求助?”
  杨肃:“这正是奇怪的地方!马车被战壕坑了,那车中下来十几个壮士,唔,还有侍女。他们围着车转了一会儿,也不吭气,就默默去推车轮,想靠自己把车抬出来。
  “咱们弟兄在城楼上看半天,见他们没有求助,咱们心里却不踏实。”
  杨肃收了笑脸,低声:“大帅,若是贵族男女出行,遇到这种情况,必然表明身份,要我们帮忙推车。若是不敢与我们对阵的,也不应有能力来十几辆马车。
  “我方才去数了数,发现有一辆车,从头到尾没有人下来。
  “大帅,你说这会不会是……西狄那边搞什么阴谋?会不会要把什么奇怪的机关运进城,然后将我们一网打尽?可这么大张旗鼓……也不应该啊。”
  博容思忖一二。
  他说:“你负责此处百姓搬粮食,我带人去看看。”
  杨肃说了好。
  杨肃又迟疑着和博容商量:“粮草给了百姓,军中怎么办?”
  博容笑了笑:“我心中有数。”
  杨肃立即放下心。
  博帅温和沉静,不像别的将军一样威风凛凛、浑身杀意。这样的将军,总是起初让人心里嘀咕,但在长年累月的相处中,谁不信服博帅?
  博帅心有丘壑。
  不然,也不会陇右军多次被西狄算计,多年前还需要张行简去谈判,而益州军在没什么门路的十多年中,一直稳稳守着国门,不让西狄占一丝便宜。
  博容带着人出城。
  雪纷纷然,为他的藏青色战袍染上一层霜白色。
  巴蜀之地的雪细薄而软,又不常下,与东京的鹅毛大雪不同。在此生活多年,博容依然有一种时光流错的恍惚感。
  博容到城门前,果然看到了杨肃说的那些马车,以及推车的人。他停顿一下,上前与那些推车卫士交流,言辞妥当,和善平静,并报上益州军的名号。
  推车卫士中的领头人站出来,问:“益州军?这位将军如何称呼?”
  领头人平视博容,听到益州军的反应稀疏平常,并用打量的眼神上下看博容,似在判断博容够不够资格与己方谈话。
  这般轻蔑的俯视态度,惹得博容身后的几位军人勃然大怒。
  博容抬手制止同僚的怒火,向对方自报家门:“在下乃益州军统帅,博容。”
  对方一怔。
  那卫士头领脸色几变,瞬间变得恭敬,道:“博帅?原来是博帅……你稍等。”
  他匆匆向身后的那些马车走去。博容看得分明,他走向的,是杨肃所说的那辆,从头到尾没有人下来的马车。
  帮忙推车的卫士、侍女,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博容身上,悄悄打量他。
  博容坦然受之。
  雪花扬洒,天地起雾,边际的云层更深,一层肃冷随风袭来。
  博容看着卫士所站的马车方向,车门终于打开。一只纤白柔润的女子手搭在卫士腕上,慢慢伸出车帷。
  接着,一个美人披着灰青色斗篷,在卫士与侍女的搀扶下走出车厢。风雪轻扬,斗篷绒毛摇晃,兜帽被吹落,一张明艳至极的女子面容,便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李令歌的长睫,被飞雪溅湿。她微微一缩眼,动作轻微地向后躲一下,似被潮冷吓到。但是退缩只一下,她便停下来。
  这位帝姬噙着笑,手扶着自己的兜帽,向博容的方向望来,目光盈盈。
  风雪在二人之间弥漫。
  众人不知这女子身份,只为她的美丽高贵而震撼,猜这女子身份不同寻常,寻常人家哪有这通身的气派?只有博容安静地立在原处,平静地接受她的出现、到来。
  李令歌徐步向前多走两步,袅袅弯腰,抬手相并过头顶,向他行师徒大礼。
  博容淡然地受此礼。
  帝姬身后的随从们则面面相觑,心惊肉跳:他们从来见帝姬的风光,见帝姬将少帝都不放在眼中,何时见帝姬向旁人行这么大的礼?
  这人、这人……他们跟着帝姬来益州,却不知帝姬的目的。
  李令歌浅笑:“容哥,好久不见。”
  博容身后的军人们齐齐吸气:容哥?
  博博博帅多年不婚,难道就是为了这桩风流债?可这女子到底是谁?!
  她并未解释她为什么向博容行礼。
  博容也只是看着她而不语。
  她稀疏平常地表达着故人重逢的欢喜,目中光华点点,喜悦并不作假。她含笑立在原地,仿佛遗忘两人之间所有的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她仿佛遗忘了多年前最后一面时,她如何心碎欲裂,如何看着他浑身失血地怅然倒地,如何掩面哭泣……
  当年那个十五岁的面对命运茫然无助的李令歌死去了,活下来的,是早已习惯一切、接受一切、对命运泰然自若的安德长帝姬。
  她不提当年任何事,作着面对他的欢喜状,也不见久别重逢的过余震惊、喜极而泣,抑或怨愤不平。偶尔的失态,东京的无状,皆被她掩饰。
  这是一场她自从知道他活着、就开始演练千万遍的重逢。
  李令歌只是微笑着看博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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