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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吾不禁,长夜未明——by伊人睽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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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闭着眼的沈青梧:“你再看我,挖了你的眼睛。”
  张行简眨眨眼,笑着收回目光。
  他知道习武人对别人的凝视都非常敏锐,自然不好打扰沈青梧。
  只是张行简开始思考:沈青梧不肯向他道歉,是否是因他也不曾向她道过歉的原因呢?
  诚然二人之间的纠缠,是她囚他在先。但之后,他也确实……嗯。
  --
  翌日,二人接着赶路,返回绵州。
  张行简礼貌询问沈青梧要不要去审讯一下那些大牢中的山贼,看能否问出杀死博老三的凶手行踪。
  沈青梧一想,同意了。
  只是审问山贼中,出了些意外。
  沈青梧忍着喉咙疼,试图跟他们描述那个山贼的长相:“他眼睛右眼比左眼大这么点儿……”
  她拿手比划,是一片指甲盖的薄度。
  她再说:“嘴巴不薄不厚,唇纹有点深,张开嘴时……”
  张行简在旁咳嗽。
  沈青梧没理会他,也没听懂他咳嗽的意思,她继续比划:
  “腰这么粗……”
  张行简咳嗽得更厉害了。
  那伙被关在牢中的山贼被拷打后,乖巧无比,也想努力找出沈青梧描述的人,好让自己能出牢狱。只是沈娘子这描述方式……
  一人道:“他腰多粗,你抱过啊?”
  张行简目光闪烁一下。
  沈青梧冷冷道:“一眼就看出来了。”
  再有人道:“那我也不记得有人眼睛一只大一只小……”
  沈青梧有点生气:“那是你们眼瞎!”
  连张行简专门请来帮忙的绘像师在沈青梧摇头七八次后,也快要崩溃了:“沈娘子,你老说这人没什么特点,还总用一些常人注意不到的地方来提示,我真的很难画出来。
  “不如娘子再想想?”
  沈青梧沉默。
  她知道自己为难别人了。
  她不吭声,扭头就走出这片鬼哭狼嚎的地方。身后脚步声轻缓,张行简从后跟出牢狱。
  他轻轻拉一下她袖子,问:“生气了?”
  沈青梧:“没有。我去自己画画。”
  张行简:“好。”
  张行简告诉她:“那你先自己去画像,我用我的法子帮忙找找那个人的踪迹。”
  张行简语气平和,声音始终带抹笑,与别人那种隐忍的不悦完全不同。
  方才在牢中,沈青梧当然听得出若不是碍于自己的军职与武力,那绘像师恐怕早就翻脸。那些山贼也窃窃私语,大约是在说她描述不准确。
  沈青梧猛地转身,气愤道:“我描述得非常准确!”
  张行简弯眸:“那自然。梧桐你眼力远好于寻常人,只靠目力就能看出旁人体型特征,例如腰粗不粗,一只眼睛比一只眼睛大还是小……
  “你自然是没抱过的,对不对?”
  沈青梧迟疑。
  她说:“打斗中我用手臂量过。”
  换张行简一怔了。
  他勉强笑了一笑,没说什么。
  她常年和人打架,与男子近身本是寻常。她不会说话,容易引起歧义,他自然知道她的意思。
  张行简温和:“你去画画吧。”
  他顿一顿:“博容可有教过你画画?”
  沈青梧目光闪烁,敷衍“嗯”一声。她当然不会自曝其短,告诉张行简,博容只教过她一月画画,之后博容沉默很久,再不教了。
  她当然懂博容不教的原因。
  --
  他们临时住在太守安排好的院落中。
  沈青梧将自己关在屋中,咬着笔杆,吃力地画她的图像。
  金色日光从窗外照入,在她蓬草一样的发顶打着旋儿。
  沈青梧茫然地、犹豫地作着画,越画越不解:她明明记得那个人的长相,一眉一眼、神色表情,全都记得住。只要她再见到那个人,她一定可以认出。
  可她为什么就是画不出来?
  她明明很会运用手下的力,轻重皆能把握。为什么作画时,墨汁流过的痕迹扭扭曲曲,像丑陋大虫,独独不像一个人。
  沈青梧咬牙切齿,头疼万分。
  她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人,越是画不好,她越是卯着劲儿在自己房中使力。侍女在外提醒她用晚膳,也被她忽略过去。
  傍晚时分,沈青梧趴在桌上,手中笔搭在桌沿,手上全是墨汁,地上尽是废弃的纸张。
  门再外敲几下。
  沈青梧一贯的不理会。
  敲门声锲而不舍,沈青梧也锲而不舍地不吭气。
  昏昏欲睡中,沈青梧听到侍女在外怯怯:“沈将军,张三郎……”
  沈青梧趴睡着:“没画好,不吃饭,不要进来。”
  侍女:“是……三郎让婢子准备了菜蔬和药,给将军放在门外。三郎嘱咐过我等不要打扰将军,但是将军身上有伤,要定时服药……不过三郎给将军写了一封信,三郎说,或许可以让将军心情好一些。”
  沈青梧道:“我没有心情不好。”
  在门外侍女听来,这位女将军声音喑哑、有气无力,分明是心情极差。
  侍女放下了东西告退。
  沈青梧心想:我才不管张行简给我什么。
  饭菜?
  她不食嗟来之食。
  吃药?
  她不吃也会好得很快。
  信?
  她才不看。
  等等。
  好端端的写什么信?他不是每天都能见到她吗,写什么信?信中内容是什么……像博容那样批评她浮躁,还是有别的目的?
  沈青梧从桌子上爬起来,继续握着笔奋战自己的画。她分明不会画画,走神已经走得非常厉害。
  张行简的信勾得她心中发痒,勾得她浮想联翩。
  沈青梧暗自定神了一会儿,仍是画不出来。她果然开始心浮气躁,丢开笔生闷气。她只好丢下笔墨,慢吞吞地去开门拿信。
  开门的瞬间,沈青梧心中在想:若是信的内容很普通,她就找张行简算账。
  沈青梧看也没看堆在门边的饭菜和热气沸腾的泛着苦味的药碗,她直接将那封叠好的信封抽走,重新关上门。
  一会儿,沈青梧又打开门,盯着那地上托盘上的饭菜——两碟精致小巧的她没见过的糕点。
  有的青如碧玉,有的白若云团,有的粉若玉蒸,有的金似云霞。
  有几样她认识的,是雪花糕、软香糕、脂油糕……它们晶莹剔透,均用糯粉制成,乖巧地摆在盘中,只等着被她享用。
  原来是这种饭菜。
  沈青梧发呆一会儿,她俯身端过糕点。糕点和药汤在同一个托盘中摆着,她懒得把药汤特意扔出去,干脆一起端进屋中。
  沈青梧缩在太师椅上,边吃糕点,边惬意地拆开了张行简写给她的信:
  他字真好看倒是其次。
  主要是他写的内容,通俗易懂,她完全看得懂他写了些什么……昔日博容教她读书时,每每写字,引经据典,沈青梧常常一头雾水,绞尽脑汁猜博容的意思。
  但是张行简没让她猜。
  他简单地在信中向她……算是道歉吗?
  云糕屑沾在沈青梧唇边,她忘了吃,怔怔地顺畅无比地把这封信内容看完了:
  在信中,张行简告诉她,与她同行后他撒过的谎,曾有过的试探。他记忆力惊人,甚至心思也远多于沈青梧能看到的。很多沈青梧没注意到的细节,张行简都在这封信中告诉她——让她知道他为了逃离她,做过些什么。
  他很细心地和她剖析他每一次撒谎,心里都是怎么想的,怎么算计的。
  他告诉她,他为什么会那么做。
  他在信中说:“诸般往事,致青梧疑我至深,自是理亏,却少不得辩解。如今悔改,向娘子致歉,望娘子谅解。”
  沈青梧将信纸盖到桌子上。
  她因为他写这种信,而吃惊好奇,想难道大家贵族中养出来的精致郎君,都这么有意思吗?
  居然写信跟她道歉!
  哼,他必然是想让她给他道歉。
  沈青梧卧在太师椅中,默默想了很多,思考得过多,超过她平日负重,让她有些累。但也许是糕点补充了体力,也许是药汤发热有点作用,再也许是那封信让沈青梧新奇兴奋……
  沈青梧握着笔杆,趴在桌上,再次奋战她的画像。
  --
  一灯如星。
  张行简披衣静坐,坐于窗前小案下,将写好的折子递给站在旁边的长林。
  张行简:“把这信快马加鞭,送给沧州的高太守。告发张家卖官之事,出自沧州,要恢复我名誉,也应由他牵头。
  “这封信发往东京。
  “这封信给二姐。
  “这封信……”
  长林一一应是。
  一整日时间,郎君开始处理朝中政务,没有因为身不在东京而将正事继续放任,他们都松了口气。
  长林问:“郎君,大概多久后,朝廷会撤销对你的通缉,张家名誉能恢复,张二娘他们能重返东京?”
  张行简:“顺利的话,年前二姐便可以带族人一同回京过年。”
  长林见他心中有数,更加高兴。
  张行简交代完这些事,口有些干。他抿口桌上的茶,又吩咐起旁的事:“腊月初五那日夜,绵州周遭夜里入宿的人有哪些,你们去调查清楚。”
  长林怔一下:“四面八方……都调查?”
  张行简颔首。
  长林:“你是要找那个杀博老三的凶手是吧?但这范围太大了,而且这也不准确……”
  张行简:“去吧。”
  长林为难地拿着一堆信转身,打算安排众卫士行动。他刚转过肩,郎君的屋门便被“砰”一下推开,沈青梧跳进了屋子里。
  冷风袭面。
  长林打个哆嗦:三更半夜来找他们郎君……
  他用余光看郎君,郎君好整以暇,一手撑额坐在案前,丝毫不在意这没有礼貌的行为。风吹动郎君袍袖,他本就宽松的外衫飞扬,纵如飞雪,霎时好看。
  沈青梧晃着手中纸张,理直气壮:“你为什么又叫我‘娘子’?!”
  她冲张行简发完脾气,才看到长林站在屋子里,目瞪口呆看着她这副样子。
  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凶煞逼人。
  沈青梧愣一下。

  她意识到长林恐怕在听张行简命令办什么隐秘的私事,被她撞破了。而且她的形象很不好……不过沈青梧只静一下,便仍冷眼看着长林,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她不尴尬,尴尬的便是长林了。
  长林目光闪烁,和她打招呼:“沈将军,这么晚了……还不睡,来找我们郎君……”
  他快把舌头咬破,干笑不住。
  长林啊长林,你会不会说话,沈青梧来找郎君,肯定是来睡觉的啊。自家郎君那么好说话的脾气,肯定随随便便就被沈青梧得手了……
  沈青梧:“我画好了画,来让张月鹿看。”
  张行简在那里喝茶,闻言诧异扬眉。
  长林眼睛一亮:“你画好了?”
  沈青梧若是画得出凶手相貌,他们就不必一个个去试了。
  长林连忙凑过来,不顾郎君的咳嗽,要看沈青梧画了什么。长林拿过沈青梧那张宣纸,兴奋瞬间冻住——
  他望着画纸上那扭扭曲曲的火柴人,怔怔发呆。
  长林:“……这就是你画的?”
  沈青梧淡定自若:“我把特征都画清楚了。我看到这画像,必然可以照着找到人。”
  长林:“……郎君,我这就安排人去四方调查。”
  他一言难尽地将画纸还给沈青梧,同手同脚地出门,为二人关上门。
  --
  屋中只剩下站着的沈青梧,与坐着的张行简。
  沈青梧淡声:“长林是不是在嘲笑我?”
  张行简:“他哪里敢?他若嘲笑,你就揍他便是。”
  沈青梧深以为然。
  她且问他:“你为什么在信中叫我‘娘子’?我不是说过,你再乱说话,我不会放过你吗?”
  张行简镇定:“我称呼的,是‘沈二娘子’。”
  沈青梧很肯定:“你喊的就是‘娘子’。”
  张行简:“是么?那估计是写漏了两个字……梧桐专门来和我算这个账吗?”
  沈青梧:“别叫我‘梧桐’,那不是我的名字,我叫‘沈青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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