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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吾不禁,长夜未明——by伊人睽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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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女将军,不知会如何搅动东京这池浑水。
  “轰——”
  宫门大开,站在丹墀下,一众将士抬头,向庄重乐声的中心望去。
  沈青梧抬起头,看到飞雪下,长阶上修建的高坛上,巫师乐师环绕,编钟声清幽,身披祭祀犹服的青年背对着他们,带着文武百官,叩拜明月。
  月神为主,百星从祀。苍天渺冥,传至上天。
  万籁俱寂,只听雪落声、庄严的祭乐声。雪纷纷扬扬,落在那为首的青年身上,那圣洁干净,与青年本身的气质融为一体,这样的场面,让沈青梧这一列入宫的边疆将士不禁屏气凝神,唯恐惊天。
  张行简转过了身,丹墀下的将士们看到了他的容貌。
  杨肃看得呆了,挠挠小白脸,喃喃自语:“这可是张月鹿。”
  ——将军说人家是“搏名”,未免不公。
  沈青梧定定地看着从高坛上走下的张家月亮,隔着雪,她遥远的一些记忆在复苏。
  在边关的几年,她多少次越想越不甘,越想越阴郁。
  她想她是不爱这人的,不然为什么当年她被迫发誓,并没有肝肠寸断的感觉;不然为什么她刺他一刀,并没有心疼谁的感觉。
  这年除夕飞雪,时隔三年再见张行简,沈青梧公平地讲,他更好看了。
  此夜此时,沈青梧跟着杨肃重复,一字一句:“这可是张月鹿。”
  ……张月鹿算个屁,她却没想好怎么面对他。
  高坛上主持完祭祀的张行简走下高台,意态闲然,气度雍容间透几抹随意的风流。他拿帕子擦手,听宦官在耳边耳语,漆黑的眼睛微微一动,向丹墀下望来。
  内宦高呼:“镇西将军到——”
  百官站起,好奇望来。
  隔着飞雪与人群,沈青梧清楚十分地看到百官后的张行简眸子起初清润明亮如星子,在看到她后,他的眼神便恢复平静如死水的模样。
  孔相不在,他理应迎她。
  百官窃窃私语,大为震惊:“镇西将军是女的吗,我等怎么无人知道……是谁封的将军?”
  廊庑殿台下,隔着灯火,沈青梧目光冰凉地看着张行简。
  他的冷淡只静默了那么两息,下一刻,他面上笑意清浅有礼,代替年少的皇帝,自台上迎下,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
  “吴将军。”
  沈青梧一脸平静地往前走。
  杨肃等人连忙跟上。
  --
  十九岁的沈青梧,被博容强迫着学会了一点看眼色。
  她看得出来,张行简是不情愿见她的。
  碍于礼数,他表现出彬彬有礼的模样。
  她在心里道:你不愿见我,与我何干。
  --
  益州军此次大胜,朝中大慰。镇西将军是女子一事固然让人不解,但今日到底是除夕祭月,没有人会不识抬举地站出来问。
  沈青梧一步步往高台百官列阵中走去。
  她听到耳边百官的讨论,一众声音中,有一道声音带着吃惊与颤抖:“青梧?!”
  那是她兄长沈琢,他惊讶得连酒樽都握不住,刷地一下站起。旁边有侍卫及时地将沈将军压下去,示意沈将军不要轻举妄动。
  张行简垂着眼,亲自倒一杯酒,雪花落在他睫毛上,也落在杯中清冽的酒液中。
  益州军这次惨胜,将士上下都很辛劳。于情于理,这杯酒该敬沈青梧。
  沈青梧一步步向上走的时候,听着百官的声音,听他们说“怎会是女子”时,她不怎么爱动的脑子,稍微回想了一些往事——
  博容自然是支持她当女将的,但是博容也告诉她,世间很难接受女子入朝,他们需要徐徐图之。
  然而没过多久,沈青梧就被封将军了。
  那时博容意外十分,与她开玩笑:“莫非我们阿无出身显贵,在朝中有人保你?”
  沈青梧当日没有多想,但是今日看百官们的迷茫,再看张行简的舒静安然,她心里明白是谁在保她顺利当将军了。
  她脚步停在了张行简面前。
  百官之中,沈家人已经认出了这位威风凛凛的女将军,正是他们家那位二娘。沈家人坐立不安,身上冷汗淋淋,以他们对沈青梧的了解,沈青梧会搞砸一切。
  她为何回东京?她是来报复他们的?
  因为他们不让她嫁张行简?可是……她不是发过誓了吗?
  在张家和沈家即将举办婚礼时,沈青梧回到东京,到底是何心思?
  众人心思各异,一片寂静中,张行简眼皮上抬,望向面前的女将军。他代表朝廷,将手中这杯热酒递出:
  “将军辛苦,请饮此酒。”
  灯火辉煌而寂寥。
  他稀疏平常地做着该尽的礼数,但是沈青梧目光平平地看他片刻,擦肩而过。
  一片诡异的宁静后,张行简听到沈青梧问旁边瑟瑟发抖的内宦:“我坐哪里?”
  内宦鼓起勇气:“您还没喝那杯酒呢。”
  沈青梧回答:“我听说,一般都是宰相给我这种远道而来的边将递酒的。张月鹿是宰相吗?”
  这问题,让百官面面相觑。
  背对着他们的张行简垂下眼,轻轻笑了一声,放下了酒樽,温和道:“孔相病了。既然吴将军如此讲礼数,那便等孔相吧。”
  他回头看她。
  她撩目。
  四目相对,四肢百骸间窜上火苗,瞳眸却一黑若崖下深潭,一淡如死水凝冰。
  一言不发,沈青梧落座。
  杨肃等人心里啧啧称奇,十分敬佩自家将军。他们肃然低头,跟随沈青梧落座。不清楚东京官场内情的他们,含糊地跟着沈青梧,齐齐不向张行简行礼。
  殊不知如今朝上,张行简地位近次于孔相罢了。
  百官中静得针落可听。
  沈家人吓得抖如筛子。
  纵是张行简一贯表现得脾气甚好风度极佳,然而沈青梧这么瞧不上他,会不会给沈家惹出大祸?
  张行简笑了笑,并不多看她一眼。虽然他此时想到了那年深巷中刺他一刀的沈青梧,脸色有多苍白,眼睛就有多乌黑。
  她依然是“与众不同”的沈青梧,却与他何干。
  --
  夜宴如常进行。
  年少的皇帝被请来入席,只坐了一会儿,就无聊地喊着要姐姐,胡闹着离开了。百官一言难尽,只好干笑。
  幸好接下来没有发生奇怪的事。
  夜深宴住,过了子夜,百官打着哈欠,各自回家。
  宫灯在雪地蜿蜒如河,张行简披着氅衣,缓缓行在雪中。不远不近,在他前方不到两丈的距离,是沈青梧等人。
  沈琢等沈家人追上沈青梧:“青梧,你站住!这是怎么回事……唔。”
  他们气急败坏的拉扯,被杨肃等人用刀挡住了。
  沈琢怔住,抬起眼,看到那几个面生的武将后,沈青梧平平静静。
  沈父尴尬十分,压低声音:“你这几年去了哪里,怎么成了将军?你知不知道我朝是没有女子为官的……你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沈父想来拽她:“快些辞官!为父明日就禀朝廷,说教女不严。”
  沈青梧眼皮不抬,顽劣桀骜十年不改。
  沈父面有怒色。
  沈琢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个数年不见的妹妹。
  周围人来人往,沈父不想让人看沈家笑话。他眼角余光,更看到了越走越近的张行简。今晚宴席上,沈青梧与张行简的那一出针锋相对,明日不知会被人如何发散。
  沈父劝她:“你呀,你方才不该对张三郎那么没礼数,不应不理他……”
  沈青梧疑惑:“我不是发誓说再不搭理他了吗?我这不是按誓言做的吗?”
  沈父勉强深吸口气:“……当年的事,爹是后来才知道你娘做了什么。你回家来,爹会交代他们,让他们不许再欺负你。”
  沈青梧:“我有条件。”
  她的目光落到飘落雪花后的张行简身上。
  沈父看到了,很为难:“嗯?你若是旧情难忘,也不是不能商量……”

  沈青梧道:“张行简跪地求我,我就辞官。”
  走到近前的张行简抬头,目光温和地望来。那温和浮于表面,眼底深处,他的清浅是没有什么感情的。
  沈家人当然不能让张行简给沈青梧下跪,他们欲言又止。
  沈青梧掉头扬长而走,杨肃等人带着一腔好奇心追上将军。
  留下的人面面相觑:几年不见,沈青梧是终于疯了吧。
 
 
第12章 
  沈青梧当然没疯。
  回到东京,找上她的应酬实在不少。东家的筵席,某驸马的相约,某相的请帖,沈家的仆从来了一次又一次……对这位镇西将军,大家都很好奇。
  沈青梧一概不理。
  博容说,她代表的是益州军,此次进东京,只要将战事说清楚便足以,其他不必多管。但是沈青梧见跟着自己来东京的杨肃整日忙里忙外参加各种筵席,她想恐怕是博容说的委婉了些。
  博容不是说不需要应酬,只是说不需要她应酬。
  ……大概是嫌她脑子不好吧。
  总之,沈青梧不回沈家住,一直和自己的将士们宿在朝廷安排的驿舍中。来来往往,如同客旅。
  她不愿回沈家,又无所事事,便想到了张行简。
  时至今日,张行简对沈青梧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沈青梧想不清楚。
  当她躲开所有人的视线,避开侍卫仆从,悄悄藏身在张家古宅的一棵老苍树间,她摸着领口的贴着肌肤的微凉玉佩,依然不明白自己又藏又躲跑到张家,是想干什么。
  当她思绪混乱空茫时,她便一遍遍摸玉佩。
  博容说,这样可以帮她冷静些。
  而今,沈青梧躲在张家古树上,又在摸着这块玉佩。她慢慢想自己的心事——
  破月亮算个屁。
  但她心里的烦躁,似乎需要靠他的平庸无为来化解。
  如果她可以证明这个月亮非常不值一提,非常的无用,那从此往后,她便可以驱走心头的阴霾,放下一些执念吧。
  因为博容说,她要学会“放下”。
  沈青梧没有再多想下去,因为下方的窗子轻轻“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张家的男主人,睡醒了。
  --
  消了几日雪,天有些冷。
  沈青梧躲在树间半晌没听到动静,她悄悄探头向下,有些惊讶地看到让她意外的画面——
  只披着一件氅衣的张行简乌黑发丝半束,一半都披在肩上,清风徐徐,他懒懒地伏在窗前,漫不经心地吃着……一块在街头就能买到的廉价的胡饼。
  他还翻着一本书,饼渣掉到了书页上,他也没看见一样。
  也许他是真的没看见。
  沈青梧想了想,觉得自己的武功应该足够让他发现不了她。她便拨开树叶,看得更清楚一些:
  这位郎君垂着的睫毛像秋千一样打着卷儿,他打个哈欠,快要睡着了一样。他慢慢忘了吃饼,一手支颌,闭目浅睡。
  沈青梧嗤一声,不屑地要坐直身子。她动作大了点儿,惊飞了一只鸟儿。不等她补救,那鸟儿就扑腾着翅膀飞向下方窗边的郎君。
  鸟的尖喙去啄饼,啄到了张行简手指上。他惊一下,睁开了眼,仰起头,琉璃珠子一样的眼睛看向上方。
  沈青梧连忙靠树,藏好自己身形。
  她心跳噗通间,听到下面张行简非常随意的轻笑声:“你想吃?都给你好了。不过……”
  屋中传来侍女不赞同的声音:“三郎,二娘说今日没有甜食了。你喂了鸟,自己就没早膳了。”
  树上的沈青梧想:甜饼?他什么古怪爱好。
  张行简声音温温和和:“那有什么?”
  侍女为难:“只有辣汤了,郎君不能食辣的。”
  张行简非常随便:“我都可以。”
  但是沈青梧在树上听,侍女说张行简不能吃辣,沈青梧却听不到一丝不适的声音。她禁不住再次偷看,窗前只能看到他偶尔的白衫影子。
  要么是他不能食辣是假的,要么是这个人的忍功已经登峰造极。
  张行简落座,袖口露出一截手腕,衣襟微敞。隔着疏落光影和树叶,沈青梧看他那般意态风流,如一捧干净清澈的雪……她看得怔住。
  她听到侍女咳嗽:“三郎,二娘让您不要露出这么……闲适的样子。”
  那般风流自如的模样,似乎人尽可攀,又因气质的出众而让人攀不得。这样的郎君,对世间娘子的吸引力过大。
  树上的沈青梧不明白张家二娘的顾虑,她只皱了皱眉,惊讶张文璧对张行简的一言一行管这么多吗?
  有些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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